因著車算是跟在趙不息身邊的老人了,跟著趙不息識字讀書,也算是黔首中見過世麵的人,所以河內郡的役夫對他十分敬重。
隻是盡管他也算是個小頭領了,可麵對趙不息一連串的詢問還是一頭霧水,車撓撓頭,幹脆把趙不息帶到了這片施工地的另一側:“黑石子,領著我們這批徭役的組長是墨餘,這些事情他都知道,我帶著您去找他吧。”
根據趙不息和她手下的大才們商量出來的結果,每一千服從徭役的役夫前往鹹陽服從徭役的時候都會給他們配發一個精通秦律且對鹹陽熟悉的門客陪著他們一同服役,若是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黔首遇到什麽事情就可以去找這個小組長。
讀過書的人總比這些黔首要多一些見識。
墨餘曾經是秦少府中的小官吏,後來收到友人的信被黑石這邊的新奇物理學知識所吸引,幹脆就辭官背著行囊來投奔趙不息了,他是典型的墨家弟子,崇尚兼愛黔首,因而得知需要熟悉鹹陽又通曉秦律的人保護服徭役的黔首們一路平安就自學了秦律,自告奮勇報了名。
而靠著先前曾在秦少府中供職的工作經曆和師門關係,墨餘來到這邊以後也沒有像普通黔首一樣需要幹重活,而是謀了個輕鬆的畫設計圖的活計。
車帶著趙不息找到墨餘的時候他正在和同門師兄弟一起討論設計圖,見到趙不息進來,墨餘手忙腳亂站起來。
“主君……公主殿下。”墨餘有些拗口的轉變了稱呼。
聽的一旁的車瞪大了眼睛。啥?他們黑石子怎麽就成了公主殿下了?
趙不息聳聳肩:“你們接著叫我主君和黑石子就行。”
車這才鬆了口氣,眉開眼笑。
管她什麽公主不公主的呢,黑石子還是他們黑石出來的賢人黑石子就行!
趙不息又問了一遍墨餘:“這邊咱們河內郡上黨郡和潁川郡三郡在此服徭役的役夫有多少人?能吃上飯嗎?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嗎?有沒有人欺負他們?”
墨餘就比車要專業太多了,趙不息問的這些問題都是臨出發之前給他們這些小組長上培訓班的時候特意強調過的東西,墨餘隻是略微思索了一陣就回答了出來。
“三郡在驪山這邊服從徭役的人數一共有一萬三千二百人,飯能吃得上但是吃不飽,夜晚住棚子,擋雨可以,遮風效果差一些,好在現在是夏日,並不怕通風,隻是蚊蟲叮咬多,有一些身體弱的黔首生了病也隻能硬扛著。肆意欺負黔首的惡吏並未有,帝王腳下吏治還算清明,並不會無緣無故欺負役夫。”
趙不息聽到自己治下的黔首在這裏過的還算可以,起碼沒有被人欺負之後麵色輕鬆了一些。
秦朝,特指秦始皇時期的徭役待遇雖然不算好,可也不至於太差,最難搞的路費問題趙不息給解決了大半部分,順利到了驪山之後,每日服徭役是有錢拿的,監督役夫的小官吏雖然有鞭打役夫的權力,可一般不是重大錯誤也不會太過嚴苛。
造成徭役期間傷亡率高的原因主要還是守衛邊關的那一年期間傷亡多,在秦朝境內服外徭雖說必然也會勞民傷財,可役夫的安全還是不用太擔心的。
趙不息問一句,也隻是擔心政策不錯可下麵人不遵守罷了。
“你做的很好,這些黔首能安穩服徭役也是你的功勞。”趙不息對著墨餘笑笑,頓時惹得後者麵色激動起來。
趙不息想了想:“我有父皇的手令可以在不耽誤徭役的情況下調一些人去給我修建公主府,你問一問咱們三郡的役夫有沒有願意在歇息的時間去鹹陽為我修建公主府的,我按照咱們河內郡的工資標準一日付給他們等同十五錢的糧食。”
在驪山,錢比不上糧食,這個遠離城池的地方連買糧食的店鋪都尋不著,有錢也難花出去,隻能每日眼巴巴盼望著每日兩頓一頓一個粗糧餅子就著冷水填一填肚子。
隻是給這些服徭役的役夫們吃的食物雖然比起給奴隸的要多上一些,可也隻能填一填肚子不至於挨餓罷了,吃飽是不可能的。
墨餘聞言頓時大喜,從驪山到鹹陽並不遠,自家主君有始皇帝的調令完全可以分批征調一部分役夫去鹹陽修建公主府,來回隻需要一個多時辰的腳程,若是能換些糧食吃那役夫們必定欣喜若狂。
趙不息幹脆讓墨餘帶著自己幾人在這邊轉一圈。
“這些大棚的確有些簡陋。”趙不息看著麵前這些破破爛爛隻是隨意用茅草搭建的棚子,轉頭吩咐蕭何。
“就要麻煩蕭何負責調撥一批鐵斧和鋤頭來,領著黔首們修一修這些棚子。現在才五月倒是還不要緊,可徭役要服役一年,若是不趁著天氣還暖的時候好好修一修棚子,冬天便要難熬了。”
秦漢徭役如董仲舒“又加月為更卒,已複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之說,丁男“月為更卒”,而且一生還要累積在遠離家鄉服一年的“外徭”,這裏的外徭指的就是修建國家各類重大工程一類的徭役,如水利工程、長城、阿房宮都屬於這一類。
路途遙遠,服徭役路途上的路費又要自費,所以這些役夫會在驪山待夠一整年,完成一歲力役之後再返回家鄉。
蕭何微笑應下。
“山上的蚊蟲的確要多一些,現在又正是蚊蟲盛行的季節。”趙不息指著大棚兩端的入口,“可以在這兩邊掛上蚊帳,晚上睡覺的時候睡在棚子兩側的黔首負責將蚊帳壓好。”
在織布的時候按照一定的步驟將布上的線給抽走,這就成了一匹鬆鬆垮垮滿是小網格的不合格布料,這種布料做衣服肯定是不行,倒是很適合做蚊帳,透風且能擋住蚊子。
雖說遮上了這等透氣性差一點的蚊帳會讓棚子中熱一些,可總比被蚊蟲叮咬強,蚊蟲叮咬一下癢倒是其次,就怕蚊蟲有攜帶的病菌,如瘧疾什麽的,主要是就是通過蚊蟲叮咬傳播的,這時候有沒有特效藥,染上瘧疾就和等死差不多。
一路上有不少聽說黑石子來了而特意湊到這邊想來看一眼他們的黑石子的黔首,趙不息都笑著和他們打了招呼。
惹得不少黔首都激動的臉色通紅。
許多河內上黨郡的役夫在看到趙不息之後,他們原本因為出門在外服徭役而提著的心都安安穩穩的落回了肚子裏。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人先前都隻聽說過趙不息的名字而沒見過趙不息,可當他們在驪山服徭役的時候聽到身旁曾見過趙不息的同伴指著趙不息告訴他們“看,這就是咱們的黑石子,咱們的黑石子也在這裏”之後就忽然放下了心。
黑石子就是他們的主心骨。
哪怕是遠在鹹陽背井離鄉還要每日幹活,可聽到“黑石子”三個字,這些黔首就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知道趙不息離開之後,這些役夫依然興奮的交談著。
尤其是到了下午幹完活吃飯休息的時候,墨餘和另外幾個組長將眾人召集起來,宣布了黑石子今天說的事情,更是引發了熱火朝天的討論。
“咱們能吃飽飯了……”
“黑石子果然是咱們河內郡的賢人,最心疼我們河內郡的黔首,給咱們施恩哩。”
“胡說,黑石子也是我們上黨郡的賢人,她最心疼的是我們上黨郡的黔首。”
原本和平的氣氛,居然因為為了爭奪黑石子到底是哪裏的賢人而吵了起來。
河內郡的黔首不樂意了:“黑石子是在我們河內郡出生長大的,自然是我們河內郡的賢人。”
但是上黨郡的役夫中有知道一點內部消息的,洋洋得意道:“我三舅的丈人家的二兒子就在郡守府中幹活,他可告訴我了,黑石子是李牧將軍的徒孫,我們上黨郡的郡守李雲將軍是李牧將軍的後輩……這不就是一家人嘛,所以黑石子是我們上黨郡的賢人。”
唯有潁川郡的役夫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反正黑石子肯定是趙地出來的賢人了,他們潁川原本是韓地,再怎麽排也輪不到他們。
他們潁川郡有很多貴族,那些貴族貴人們都住著華麗的宅院頓頓吃著大魚大肉,韓國地處中原腹地,雖然弱小可絕不貧困,隻是土地和寶物都是貴族的財產,他們這些黔首隻能苟活。
甚至潁川郡的黔首們還是在看到服徭役這一路上搭建在路邊的大棚時,才知道有一位名為黑石子的賢人好心免費搭建了棚子讓他們有一個歇腳的地方。在那之前,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黑石子這樣一位賢人。
因為是在黑石長大的緣故,車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河內郡和上黨郡的役夫都圍著他詢問黑石子的事跡。
激動的車一張臉通紅,站在人群之中唾沫橫飛的講著趙不息三歲讓梨、五歲砸缸救人、八歲臥冰求鯉的“事跡”,引得圍觀眾人一陣陣驚呼。
實際上三歲打架五歲翻牆八歲在沛縣和劉邦大街上互罵的趙不息:???
不過賢人在別人口中總是要被不斷的美化的。一米八的山東大漢、以物理服人的孔子都難免被美化成後世畫像上那個彎著腰一臉和藹慈祥的文弱老人模樣,調皮鬼趙不息被美化成孝順長輩、友愛朋友的完美賢人再正常不過了。
就在河內郡和上黨郡的征夫圍著車聽他講“黑石子的那些年”的時候,被一起喊過來下達通知的潁川郡征夫忍不住湊了過來,也想聽一耳朵。
期夫就是潁川郡的一個普通征夫,有心想要湊上去聽那河內郡的人說的黑石子的故事,卻又不太好意思,不敢往人堆裏擠,隻能伸長了脖子在人群外麵豎著耳朵聽。
和他幹一樣事情的還有另外幾個潁川郡人。都是覺得黑石子是趙地的賢人不是他們韓地的而不好意思湊上去,可自己又實實在在受了黑石子的恩惠,實在是想多知道一點恩人的信息,才偷偷摸摸想要混入河內郡和上黨郡的人中間想要多聽幾句的。
車眼尖,一眼就到了正伸著脖子的期夫,頓時往前兩步,呲著大牙一把攬住了期夫的脖子,把本就心虛的期夫嚇了一跳。
“兄弟,你是哪裏的人啊,河內郡還是上黨郡?”車攬著期夫的脖子大搖大擺問。
期夫臉一紅,支支吾吾:“我……我不是趙人,我是韓人……”
車隨即樂了:“害,韓國趙國這都滅亡了多少年了啊,哪還有什麽趙人韓人的。”
“你覺得黑石子是賢人不?你願意追隨黑石子不?”車大聲詢問。
期夫連忙點頭:“黑石子是好人!我們來服徭役路上住的棚子就是黑石子修建的!我們都想要跟著黑石子!”
這句話可是說出了潁川郡人的心聲,跟著黑石子多好啊,又免費的白麵大餅吃,還有蚊帳,要是被人欺負了黑石子還會替他們做主。
聽說黑石子管著的地方麥子收成都比其他地方好哩!
車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期夫肩膀上:“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什麽趙人韓人的,都過去啦,隻要是跟著黑石子的人,就都是黑石的人!”
說著話,車開始從身上摸索,摸出來一小塊油紙包著的糖塊,打開袋子,抓了一小塊硬糖遞給期夫,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這可是我身上最後一塊糖了,給你嚐嚐。”
期夫含著糖塊,吃著一嘴的甜味,舔都舍不得舔,涎水都快要順著嘴角流出來了。
車攬著期夫,對周圍其他人說:“黑石子都說了,河內郡上黨郡潁川郡,都是黑石子的地方,咱們都是受了黑石子恩惠的人,就是一家人。”
“若是有什麽難事,咱們就互相幫把手,解決不了就去問組長,組長解決不了還有蕭幕僚和陳幕僚,實在不行還有黑石子嘛。黑石子會領著咱們這些窮黔首過上好日子的!”車的話頓時引起了一片叫好聲。
而後,車更是攬著期夫就把他往河內郡的駐地那邊走,邊走邊說。
“走走走,正好今晚上組長給我們講《避免秦律懲罰的一百零一條小技巧》,你們也一塊來聽聽。出門在外,若是一點秦律都不知道萬一惹上了禍事回不去家可就糟糕了……”
潁川郡的役夫們自然是萬般感激。
秦律可是貴族才能學的東西,現在黑石子的門客竟然慷慨的願意給他們講這些知識,黑石子真是無私的賢人啊!
蕭何做事很快,當天入夜之前他就送來了一批蚊帳。
河內郡等三郡的役夫自然是喜氣洋洋地就把蚊帳掛上了。
可一個大棚隻需要兩張蚊帳擋住首尾就夠了,卻還剩下了大半的蚊帳。
蕭何派人將剩下的蚊帳分了一部分送到雁門郡役夫所待的地方,又將剩下的送到了泗水郡役夫待的地方。
泗水郡地方遠一些,第一批隻來了兩千餘人,其中有四百多人是沛縣以及附近兩個縣的,沛縣的役夫有人認識蕭何,遠遠見到蕭何過來連忙站起身打招呼。
“蕭吏掾!”
蕭何在沛縣擔任的官職就是吏掾。
看到了相識的故人,蕭何臉上露出了淺笑,他示意身後抱著蚊帳的人將蚊帳放下,朗聲道:“咱們沛縣東邊還有黑石製糖廠,我是沛縣人,如今也在黑石子手下擔任幕僚,黑石子也是我們泗水郡的黑石子。這些蚊帳就是黑石子惦記著泗水郡的黔首們而送來給我們阻擋蚊蟲的。”
沛縣的人頓時覺得自己的腰板都挺直了幾分,他們感受著周遭其他那些縣的役夫們投來的羨慕目光,頓時挺胸昂首,一副有榮同焉的樣子。
黑石子要給河內郡那三個郡送蚊帳,還用糧食雇傭他們去建造公主府的事情一下午就在驪山服從徭役的這些人之中傳開了。
其餘哪個郡不都是酸兮兮的心想自己郡中怎麽就隻有欺壓他們的貴族而沒有會憐憫他們的賢人呢。
直到蕭何將蚊帳送到泗水郡的地方,沛縣的役夫們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啊,他們沛縣還有黑石製糖廠哩,黑石子也是他們沛縣的賢人!
而另一邊就更簡單了,派人送到雁門郡的地方之後隻扔下了一句話——
“黑石子是李牧將軍的徒孫。”
雁門郡,正是李牧的封地,昔日李牧曾在雁門郡大破匈奴,得到了萬千雁門郡黔首的敬重。
雁門郡的黔首們看著黑石子的門客遠去的背影,麵麵相覷。
黑石子,是李牧將軍的徒孫?
雁門郡距離河內郡遠一些,趙不息是李牧徒孫的消息在河內郡和上黨郡中都沒有多少人知道,更別說遠離河內郡的雁門郡了。
原來黑石子竟然是李牧將軍的徒孫。
雁門郡的征夫之中頓時爆發了激烈的討論聲。
李牧在雁門郡的威望不亞於曾經的白起在秦國的威望,得知了黑石子是李牧的徒孫之後,雁門郡眾人對趙不息的好感頓時猶如坐火箭一般往上飛。
李牧將軍的後人不會有壞人的,這就是雁門郡黔首們的善惡觀!
有了蚊帳的遮擋,大棚中的蚊蟲隻有零星幾隻了,幾個郡的役夫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從第二日開始,驪山這些來服徭役的人就隱隱分群了。
他們不再以地緣位置為依據分群。
潁川郡和河內郡的徭夫們一同吃飯,泗水郡和上黨郡雁門郡的役夫們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原本以六國之地為依據而分開的各郡役夫開始拋棄了六國的身份。
無論是趙人、韓人還是燕人,隻要是跟隨黑石子的人,都是他們黑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