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現在並未到開朝時間,陛下並沒有坐在龍椅之上。
李斯下意識鬆了口氣,這才用一種微妙的視線看向已經蹭到他身邊的趙不息。
這不是李斯第一次和趙不息見麵了,身為嬴政最信任的近臣之一,先前幾次嬴政舉辦的家宴李斯都參加了。
隻是李斯雖然知道這位從鹹陽外接回宮的十五公主是陛下近來頗為寵愛的小女孩,對趙不息卻也並沒有太大的好奇。和趙高這等雖然自己也有些能力,可依然大部分都是依靠嬴政的寵愛才能登上高位的寵臣不同,李斯是法家領頭人,為嬴政出謀劃策,輔佐嬴政統一天下,自身的功勞足夠硬,在李斯眼中他效命的君王唯有嬴政一人,其他的皇子公主都還不配被他放在眼裏。
李斯的丞相之位坐得很穩,法家也不像儒家一樣講究君臣父子,李斯對嬴政的任何一個子女都不曾另眼相待,所以李斯雖然這位十五公主見過不止一麵,卻沒說過幾句話。
僅有的那幾分好奇,也更多是因為趙不息墨家新巨子的身份,而不是因為她的公主身份。
既無親無故,又無怨無仇的,這位十五公主為何上來就要喊他仲父?
感受到了李斯看向她的眼神中的困惑,趙不息燦爛一笑:“我對丞相早就心生向往,先前還曾向父皇請求過能讓丞相做我的師父,可惜父皇沒有答應我。今日好不容易能有同朝為臣的機會,一看到丞相我便覺得十分親切。”
“父皇也曾多次誇讚過丞相的本事,於情於理,我也應當稱呼丞相一句仲父。”趙不息語氣熟稔。
李斯嘴角卻忍不住**了一下。
於情於理?他怎麽沒聽出來前麵說的這些話和後麵這句“仲父”有什麽聯係呢?
隻是畢竟趙不息是陛下的女兒,李斯盡管有些不解也還是出於對嬴政的尊敬和趙不息聊了幾句。
讓李斯頗為意外的是這位十五公主對法家竟然還頗為了解,法家內的大部分學問竟然都能聊上幾句,尤其談到管仲之法,趙不息有些理解甚至給了李斯一些啟示。
隻是另一些人看著這一老一小談笑宴宴的模樣就不太開心了。
遠處淳於越身邊一群儒家大臣有意無意的看向這個方向。周稟壓低了聲音:“老師,這個公主竟是法家一派的?”
淳於越搖了搖頭:“隻聽說這位公主和墨家兵家走的近,她何時同法家搭上的關係老夫也不知道。”
“法家……”周稟麵色冷硬的不屑哼了一聲。
現在儒家在朝堂的處境頗為微妙,儒家大力支持的公子扶蘇被始皇帝發配到了邊關,群龍無首的儒家現在甚至看誰都像敵人。
尤其是在朝堂上出現過的這些公子,其中幾個和儒家關係不算太親近的公子更是個個都被儒家盯得緊緊的,生怕他們已經視為囊中之物的太子之位落到了其他人手中。
早在趙不息剛剛進入鹹陽殿的時候她就已經被儒家大臣們注意到了,隻是當看到是趙不息的時候,大部分儒家弟子都鬆了口氣。
陛下就算對長公子失望,那應當也不會讓公主當繼承人的……吧?
想到了自家陛下已經做過的那些自古到今未見之事,一部分臣子的心都提了起來。
從自稱皇帝到廢除分封製,自家陛下做的哪件事情不是自古未有之事?立公主為繼承人之事,若是放在自家陛下身上,未必不可能發生。
此時的儒家還不是日後那些思想死板的老古板,他們也很有變通的思想。
想到這個看似不可能,但是若是發生在自家陛下身上卻又顯得十分合理的可能,有一部分儒家大臣看著趙不息的眼神就帶上了敵意。
儒家好不容易才有這麽一個複興的機會,太子的位置必須是他們儒家看好的長公子扶蘇的。
其中尤其以淳於越的二弟子周稟的敵意最大,周稟自小父母雙亡,是淳於越和其他儒家大儒們一同將他撫養長大的,而因為淳於越年事已高精力不足的緣故,公子扶蘇的師父雖然名義上是淳於越,可實則教導扶蘇之事多是周稟為師代勞。
因而周稟對儒家和對扶蘇的感情最為深厚,對可能威脅到扶蘇位置的人也最為痛恨。
先前,將胡亥引到“趙樸”府邸周圍的人就是他。
如今看到趙不息同李斯如此親近,周稟自然以為趙不息能夠上朝,是因為法家在背後運作的緣故。
法家這些滿心頑固的家夥,慢了他們儒家一步使得陛下的公子公主多都是親近儒家的,而唯一和法家親近的公子胡亥又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被陛下厭棄,法家必定心急如焚。
而人一旦著急就容易病急亂投醫,這時候法家已經沒有選擇了,唯有這個自小不在鹹陽長大的小公主沒有受到他們儒家的影響,可不正是給了這些法家人一個機會,這些法家人必定會全力幫著趙不息上位,好在下一朝依然延續他們法家的榮光。
周稟盯著不遠處正談笑晏晏的李斯和趙不息二人,越發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如此看來這個剛入朝的小公主倒是不著急處理,儒家的當務之急還是要把法家給鬥倒!
同時還在注意著這邊情況的,還有另一個人。
一雙盛滿了陰暗宛如毒蛇一般的眼睛正在暗處死死盯著相處愉快的李斯和趙不息。
趙高臉上依然掛著親善的笑容,隻是笑容不達眼底。
他本來以為是這位受寵的小公主還天真的不知道和朝臣交好,可瞧著趙不息和李斯談笑甚歡的模樣又不像是他先前以為的那個樣子。
似乎這位小公主,隻是不想搭理他啊……
直到嬴政到來,各懷心思的文武百官才方才都停下了交談,按照官職排序,各自站好開始議事。
趙不息乖乖的站在大殿的角落,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
坐在龍椅上的嬴政幾次看向趙不息,發現趙不息臉上的老實忠厚,表情絲毫未變。
仿佛她站在這裏隻是為了應付上朝一樣。
倒是不知為何今天的朝堂之上,儒家和法家大臣們爭吵的格外激烈,先前因為扶蘇被他發配到邊疆而一蹶不振的儒家,今天仿佛打了雞血一樣頻頻跳出來和法家大臣做對。
嬴政對這個結果是樂見其成的。
朝堂上隻應該有一個聲音,那就是他的聲音,是皇帝的聲音,而不是法家的聲音。這段時間儒家有些太消沉了,法家一家獨大也不是嬴政願意看到的結果。
而此刻被嬴政評價為一臉老實忠厚模樣的趙不息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可兩個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心裏還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人正嗑著瓜子看儒家和法家的熱鬧。
就應該這樣嘛,鷸蚌相爭,她趙不息才能做一個小小的漁翁,在背後為自己謀一點小小的利益。
李斯到底願不願意做她仲父不重要,可讓儒家認為法家和她是一夥的,這事很重要。
隻要儒家認為法家和她是一夥的,那儒家的針尖就會對準法家,而無論是屬於扶蘇的儒家被法家弄倒還是法家鬥不過儒家而要選擇和她結盟都是對她有利的結果。
她爹說了嘛,她想要的東西要自己去搶。
趙不息聽朝會聽得很認真,先前她靠著朱陽的轉述雖也能知道一些朝中的事情,可畢竟中間經過了一個人,有些事情傳到她耳朵裏已經有了偏差。
如今有聽到一手消息的機會,趙不息當然不會錯過。
這些天的朝會都是圍繞著即將開始的百越之戰進行的,今天也不例外。
今日的朝會討論的內容主要就是對戰爭的糧草供應。
百越離鹹陽很遠,比先前距離秦國最遠的楚國齊國還要遠,糧食從各地運到百越,沿途運輸的牛馬和士卒就要吃掉一大半的糧食,能夠運到百越的糧食隻有十分之三。
嬴政打算發兵五十萬攻打百越,那需要消耗的糧草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
如今休養生息數年糧草的數量是能供應的起五十萬大軍的,可用什麽方法醞釀才能讓糧草在運輸過程中的損耗最小呢。
這就是今日朝會要討論的東西。
儒家和法家的大臣雖然一直在打嘴炮,可也沒耽誤出謀劃策,法家大臣跳出來說“陛下,臣有一計,可以減少糧草損耗”,而後儒家大臣不甘示弱的也跳出來“臣也有一計……”
而後就是努力誇讚自己人的計策,在努力貶低對家的計策了。
趙不息聽了一會兒,就知道了她爹為什麽能忍受儒家和法家在朝堂上天天吵架了。
這兩家的大臣為了辯倒對方會集結自己這一個學派數十個大臣的全部智慧,拚命的找對方計策中的漏洞,同時為了避免自家的計策被對家找到可以攻擊的地方而努力完善著自家出的計策。
就這麽吵著吵著,兩個行之可效的方法居然就這麽逐漸被完善成型了。
就在趙不息豎著耳朵偷聽的認真的時候,坐在高位上的嬴政忽然發話。
“朕觀不息神色自若,畢竟已經是心中有了主意了吧,不妨說出來為朕出謀劃策可好?”
頓時朝堂上一靜,文武百官的視線都聚集到了站在角落裏的趙不息身上。
趙不息:“……”
雖然她已經心裏有了她爹會找自己麻煩的心理準備,可這未免來的也太快了吧!
趙不息已經做好了嬴政不會像之前那樣一味溺愛她的準備。
畢竟有繼承皇位資格的秦二世候選人和天真無邪的小女兒肯定是不一樣的,小女兒是用來逗趣的,繼承人是有資格繼承自己的事業的,要求的標準肯定不一樣。
隻是趙不息先前還以為她爹會給她幾天適應的時間呢,沒想到今天才她上朝的第一天就開始刁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