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盡管嬴政心裏已經氣炸了,可他喜怒不形於色,麵上還是一片平靜。

“坐下吧。”嬴政指了指自己桌子對麵的位置,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語氣盡可能放親切。

當然,也沒有多溫柔,隻是語速慢了一點。

趙不息坐下以後無意識摸了摸自己肚子,她連著熬了幾天夜,好不容易做完了企劃,今早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剛起床都還沒有來得及吃早膳就急匆匆趕到了鹹陽宮,剛一起床還不覺得有什麽,走了這半天的路倒是有點餓了。

不息難道憂愁到了連飯都吃不下的地步了嗎。

嬴政沉了沉臉,心下已經起了殺意。

他磨練女兒歸他磨練女兒,那些朝臣給不息添一點麻煩嬴政不會說什麽,可若是把握不好尺度,敢蹉跎他女兒……他可從來都不是什麽仁君。

嬴政是知道趙不息的心理承擔能力的,當初趙不息拉著自己信誓旦旦說要炸鹹陽的時候都沒有憂愁到吃不下飯的地步,可如今卻被欺負的吃不下飯,嬴政略微一想都覺得心肝發疼。

“我還未用膳,先吃早膳吧。”嬴政心下發狠,麵上卻依然平靜地招過官宦命令備飯。

宦官低垂的臉上詫異了一下,而後才去傳膳。

陛下今早不是用過早膳了嗎……不過帝王的事情不是他們能多想的。

很快一桌子早膳就被擺了上來,趙不息眼睛一亮,還想矜持一下。

嬴政親自拿了公筷給趙不息碗中夾菜,輕聲道:“先吃飯,有什麽事情為父自然會給你做主。”

趙不息隻聽到了“先吃飯”三個字,頓時也不矜持了,直接抱著碗呼嚕呼嚕喝粥,連著喝了三碗粥,吃了六張餅子並著四碟菜才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

對上嬴政有些古怪的眼神,趙不息輕咳一聲,微微撇開了視線。

天生神力是這個樣子的,就是一頓飯能頂其他人三頓飯的。以前她和嬴政一起吃飯的時候都注意儀態隻吃四分飽回去再吃,今天實在有些餓,就多吃了一點點。

可落在嬴政眼中,就是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不知道已經幾頓飯沒有吃了,餓成了這個樣子。

嬴政深吸一口氣,已經在想該在哪個地方挖個坑活埋幾個大臣了。

吃完了飯,嬴政揮手讓殿中的宮人退下,而後沉默了半天,方才緩緩出聲:“你才十四歲,會遇到棘手解決不了之事也是應當。”

哎?趙不息一頭霧水,不知道嬴政為何忽然這麽說。

聽起來似乎有點安慰她的意思,但是不確定,得再聽一聽。

“我出生在趙國邯鄲,一出生就是質子,你大父自己跑回了秦國,將我和……留在了趙國。”嬴政聲音很慢,他神色平靜,仿佛說的不是他自己的經曆一樣。

趙不息頓時豎起了耳朵,眼睛裏充斥著八卦的神色。

她爹這是打算自己說一說他的年幼經曆啊,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告訴她,但是這可是秦始皇親口講的《秦始皇傳》!

隻恨現在沒有錄音機能讓自己把這麽值得收藏的秦始皇親自做配音cv的《秦始皇傳》錄下來。

嬴政垂了垂眼皮,繼續說:“莊襄王死的時候我才十三歲,我十四歲的時候,整日都要跟著呂不韋派來的老師讀書。”

“朝堂上沒有幾個人會聽從我的命令,一直到我二十一歲除掉了呂不韋,才讓秦國上下都聽命於我。”

趙不息正豎著耳朵聽她爹講“我是龍傲天主角的故事”,可嬴政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就不再開口了,讓趙不息有些大失所望。

她爹講故事的能力也比司馬遷差太多了吧。

嬴政垂在桌麵下的指尖無意識搓著袖角,他並不會安慰人,也一向都覺得人不用安慰。

強者無需安慰,弱者安慰無用。

可看到趙不息被群臣為難,嬴政總覺得莫名的焦躁。

像是看到自己的女兒被為難而升起的護犢之心,又像是透過趙不息看到了十四歲時候的自己,惶恐不安卻要強裝鎮定。

沒人比嬴政更清楚這些衣冠巍巍的臣子實際上都是些什麽貨色了,一群欺弱怕強之輩,當初他為秦王,可他的命令甚至出不了鹹陽宮,那些大臣隻聽從呂不韋的命令而將他這個秦王當作稚童糊弄。正因為如此,嬴政對趙不息此時的感覺感同身受。

他也曾憤怒的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寢殿把所有能砸的東西統統砸爛,也曾徹夜憂慮自己會不會是個被臣子玩弄的昏君……可最終他長大了,韜光隱晦,一舉擒下了呂不韋掌握了朝政,而後橫掃六國,成為前無古人的皇帝。

嬴政自己的親身經曆告訴他,一個合格的帝國繼承人就是要經曆一次次磨礪,前路盡是敵人,理智讓嬴政袖手旁觀,可嬴政還是沒忍住把趙不息喊到了他身前。

“所以……你無需著急,你才十四歲。我同你這麽大的時候,這些人也不聽從我的命令。”嬴政聲音很輕。

趙不息終於察覺到了嬴政一繞三個彎的別扭安慰。

合著她爹是覺得她被那些大臣刁難的傷心欲絕了啊。趙不息抬起頭,看著一本正經但是耳尖已經紅透了的嬴政,忽然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踮起腳用自己發頂蹭了蹭嬴政的臉頰。

“可是我已經有方法了呀!”趙不息輕笑。

“編書之事不是一時之需,我覺得若是想要將話語權牢牢掌握在自己口中,那就需要長長久久的對書進行審核。”趙不息解釋,“我們雖然不能自己編書,可是我們可以將審核權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嘛。”

嬴政被趙不息兩句話勾起了興趣,注意力頓時從“安慰女兒”轉移到了“將審核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上。

“審核權。”嬴政語氣很慢,他眯了眯眼,盡管這聽起來又是一個不太耳熟的詞,可嬴政還是隻用了一小會就聯想到了例子,“你是說,就和鹽一樣,隻有經過朝廷審核的鹽商才有資格製鹽,那就是隻有經過朝廷審核的書才有資格買賣?”

嬴政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聽起來似乎比焚書靠譜多了。

對帝王來說,能夠用幾十年乃至數百年的政策要遠比“焚書”這等一時之策要有用多了。

趙不息接著說:“那既然是長長久久要進行的事情,就應當為其單獨設立一府嘛,設置官吏編製,讓專門的官吏專門負責此事。兒臣連名字都想好了,大秦出版府,這名字簡單直觀。”

這就是趙不息的想法。

既然那些儒家法家的大臣不想參與那就不麻煩他們了嘛,自己手底下又不是沒人幹活,他們不幹有的是人願意幹。

再說了,一開始又不用編撰什麽太高深的儒家法家典籍,隻是修撰一些《春秋》《論語》《秦律》,用白話文給附上注釋就行,隨便找幾個稍微有點水平的儒家法家弟子就行,又不是缺了儒法家那些水平高的大臣就不能修書。

嬴政聞弦歌而知雅意,挑了挑眉,心裏瞬間就明白了趙不息的心思。

這是想幹脆把儒家法家給排斥在外啊。

不過這又怎麽樣呢,儒家法家沒有給不息麵子,難道還要讓不息以德報怨嗎。想到儒家法家這些天對自己女兒的刁難嬴政眸色沉了沉,眼底迅速閃過怒氣。

“那便設立一個大秦出版府,你負責牽頭,直接從國庫和少府中撥錢撥人。”嬴政也有心給自己女兒出出氣,幹脆就直接讓趙不息直接繞過李斯等人,直接從蕭何掌管的國庫和墨家大本營少府抽調人手。

這事就這麽定了,父女兩個聯手擺了儒家法家一道。

知道自己的小女兒並沒有一蹶不振而是早早想好了對策,嬴政麵上的表情也輕鬆了起來。

可就在這時候趙不息忽然一把抱住了嬴政,嬴政被驚了一下,下意識推了一把趙不息,沒有推動。

天生神力就是這麽不講理。

趙不息踮起腳把下巴埋在嬴政肩膀結結實實抱了抱,確認自己能感受到嬴政身體散發的熱度,她爹肯定也能感受到她身體散發的熱度以後才分開。

“我想抱抱十四歲的年輕版爹,他那麽小就沒有爹了,不像我還有你給我出氣。”趙不息趕在嬴政罵“逆女”之前先揚起臉開口道。

嬴政耳尖頓時紅了個徹底,他冷著臉:“逆女。”

竟敢笑話父親,果真逆女。

趙不息聳聳肩,很直白:“沒關係啦,就算你罵我逆女,我會一直愛你啦。”

突如其來的直白讓嬴政聽得心頭狂跳,他看著自己麵前一臉坦誠的小女兒,忽然覺得有一種想把這直白的逆女趕出去的衝動。

“朕還有政務要處理。”嬴政下意識避免直麵趙不息的直白。

趙不息:“……”

她爹是不是吃早膳的時候說過今天專門騰出了一天陪她來著?

“可你半個時辰之前還說今日沒有政務要處理。”趙不息撇撇嘴,不識趣地揭穿了嬴政的掩飾。

嬴政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麽不知情識趣的人了。

都說了,他很忙沒時間聊天了,有情商的人不應該順梯下坡,讓話題就在這裏停下嗎。

“好吧,我能理解你們都是這麽薄的臉皮……那我也很愛你。”趙不息嘀咕著。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講究一個含蓄美嘛,說愛都要說的含蓄。

可嬴政這種性格,你當著他麵說愛他都不一定會信,要是誰都憋著不說,豈不是又是嬴政扶蘇複刻版了。

“要是你十四歲的時候有我陪在身邊,我肯定和你一起狠狠收拾那群給你氣受的逆臣。”趙不息這句話是真心的,畢竟她除了想篡位之外,也是嬴政跨越兩千多年的真愛粉嘛。

嬴政:我十四歲的時候哪能生出你這個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