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野豬裏帶回來的孩子一共有二十多個,加上黑石六尺之下的孩子百餘個,這一百二十多個孩子都被召集到了一起。

趙不息早就選定了一塊平整的地用來建學校,現在正熱火朝天的動工,因為現在已經過去了地裏最忙的時候,所以黑石的勞動力很充足。

黔首們一聽是黑石子想要修建東西,都紛紛自發趕了過來,立刻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就算陳平一再重複不需要更多人了,但是還有源源不斷的人聽說了以後趕過來。

被連日連軸轉的過度疲勞摧毀了俊臉的陳平,現在正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和一頭亂糟糟被隨意梳理起的頭發還要在這裏負責學校的修建。

他已經不止一次思考自己來這裏的意義到底是什麽了。也沒人告訴過他給人做門客會這麽累啊。

陳平看向了這些黔首,他們大多是健壯的漢子和女子,身上都穿著打著補丁的短褐,手上都有厚厚的繭子,他們熱切的看著陳平,每個人都自己扛著鋤頭、背著筐子。

“諸位,建學校隻需要三十人,人已經招夠了,這裏沒有多餘的工錢來雇傭更多人了。”

陳平此言一出,原本平靜的人群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我們不要錢。”“我們是自願來的。”“為黑石子出力我們都願意……”

人群中擠出一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長須男人,他似乎是有點文化的人,黔首們一看到他出來都紛紛看向他,他代表黔首們開口:“我們不是為了工錢來的,我們都是聽說黑石子想要建一座學校自願來幹活的。您不用為我們提供工錢和飯菜,這些黑石子已經付給我們了。”

“我們本來都是流竄的難民,是黑石子收留了我們,讓我們在黑石安居樂業,黑石子還無私的教會我們讓糧食增產的方法,免費借給我們農具,帶領我們在亂世中保衛自己……”

這個長者對著陳平俯身行禮說道:“請您允許我們在此幹活吧。黑石子的恩德我們沒有能力償還,但是蓋房子這樣的小活我們還是能做的。”

陳平無言以對,他隻能允許這些黔首在這裏幫忙。

眾人一邊幹活,一邊高唱著趙地的小調,他們有的搬磚頭,有的挖地基,有的往外背土,每一個人都很快樂。

看到這一幕的陳平沒有發笑,他呆呆站在原地,腦海被一種巨大的震撼充斥著。

趙不息正在圍著陳長轉來轉去,陳長麵前的桌案上擺著幾張紙,最上麵的一張赫然寫著“黑石學堂副校長委任書”。

“陳公,這個職位唯有你才能擔任啊。”趙不息露出了自己最誠懇的眼神。

陳長越來越後悔自己那天晚上怎麽就被趙不息忽悠住了,接下了這個學堂的計劃書呢。

本來以為把這個學堂建好,裏麵的各職務分配好就算完成這事了。沒想到趙不息好像忽然發現他在除了農學之外的其他地方也很好用,這幾日愣是整日拉著他探討學堂的細節。

趙不息見到陳長還是不為所動,於是搬弄起了自己慣用的套話:“陳公,數百孩子的未來就握在您掌中啊!”

又是這一招!

陳長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掌怎麽會越變越大,從一開始的幾十人到了現在的數百人,他們的性命和未來是怎麽都握在自己手中的。

“黑石子,你不是說你來擔任學堂的校長嗎?”陳長發出了衷心的疑問。

趙不息無辜地歪歪頭:“是啊,我的確是學堂的校長。所以我來負責把控全局,你這位副校長負責具體實施嘛。”

陳長看著趙不息這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氣得攥緊了拳頭,許久又緩緩鬆開了拳頭。算了,他已經老了,趙不息還小,他一個老人和稚子計較什麽呢。

當然,也和陳長最近特意關注趙不息發現她很可能是天生神力這點有關。畢竟自己已經老了嘛,要是真和趙不息動起手來自己這條老命怕是撐不住她兩拳。

趙不息看見陳長依然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心裏有點可惜。果然是人老成精,道德綁架這招這麽快就對這老狐狸沒用了,分明陳平那個未來的老狐狸現在的小狐狸還是很吃這一套的。

看來和這種人隻能講道理了。

於是趙不息一掃方才的撒嬌模樣,正襟危坐,挺直腰杆坐在陳長對麵,肅然道:“難道您真的要放棄流芳千古,將農學發揚光大的機會嗎?”

陳長的眼角跳了跳,“請黑石子直言,這學堂怎麽又和農學發揚光大扯上關係了?”

趙不息指著桌麵上的那份企劃,“你知道我是先要請儒生來教這些孩子們識字的吧。”

陳長當然知道趙不息要找一個儒生來教這些小孩識字,因為這事他還和趙不息爭論了半天。

這還是因為陳長自己閑暇時也看一些儒家典籍的緣故,要是換了另一個農家人來能當場和趙不息吵起來。

農家和儒家很不對頭,主要是因為儒家講究禮法認為應該尊卑有序,而農家則是希望從皇帝到大臣,所有貴族有一個算一個都應該和黔首一樣種地養活自己,因為這個分歧農家和儒家也經常吵起來,雖然農家每次都吵不過儒家……

陳長覺得應該找個法家弟子來教導這些孩子,趙不息則堅定不移拍板說就要儒生。

問就是趙不息覺得儒家思想中的報恩思想應該每個在黑石學習的孩子都要銘記於心。

陳長:“……”

行吧,作為施恩的一方趙不息希望這些孩子以後都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等到這些學生認全了字以後,我打算第二年就將他們分到諸子百家去各自學習不同的知識。”趙不息好整以暇的扔下一句話。

陳長電光火石之間抓住了一線思緒。這些學生以後要各自學習諸子百家的文化知識?

在諸子百家之中農家的地位其實有些尷尬,這是一個不會被任何統治者針對的學派,但同時也是一個不會被任何統治者重用的學派。

偏偏農學學起來還很苦,而這時候能夠識字學習的又絕大多數都是貴族,貴族學習諸子百家的目標就是封將拜相,所以當世顯學一直是儒家法家縱橫家這種……農家弟子數百年來一直都隻維持在一個很少的數量。

都是學諸子百家的,誰還沒一個光大自家學說的心了?陳長隻是略微思考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貴族子弟不願意學農,但是黑石學堂裏的貧苦人家的小孩都很願意學農啊。

趙不息一看陳長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經心動了,於是趁熱打鐵又加了一把火。

“黑石學堂的規模日後肯定還要再擴大,今日數百子,明日便是數千子,後日說不定有數萬子。”

趙不息忽然站起身來,對著陳長一拜,嚇得陳長連忙側身避開。

“恭喜陳公,您以後座下將有數千弟子,孔子昔日弟子三千便被尊稱為儒家聖人,您日後就是農家的聖人啊。”

一個又大又圓的噴香大餅被趙不息砸在陳長頭上,陳長暈暈乎乎。

這……黑石子說的有道理啊,陳長狠狠心動了,等他做了黑石學堂的副校長以後還不是想收多少弟子就收多少弟子。

難道說光大農學的農家大賢,竟然會是自己嗎?

趙不息笑眯眯的把“黑石學堂副校長委任書”推向陳長,陳長這次沒有拒絕,他默默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在上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直到陳長從趙不息書房走出來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整個人是飄飄然的,路上偶遇之前同在少府的幾個老熟人秦墨,陳長隱晦而又得意的撇了他們一眼。

一群隻知道做器械的書呆子,墨家的傳承要靠他們恐怕傳不了幾代,而自己卻即將成為農家的聖人……咳咳,謙虛,謙虛。

比陳長更快樂的是趙不息,趙不息美滋滋的看著手上已經被簽上名字的委任書,終於又拉到一個免費勞動力。

看來雖然道德綁架對陳長沒用了,但是畫大餅對陳長還是很有用的嘛。

至於她給陳長畫的弟子滿天下的大餅……這幾年的任務主要是發展生產力農家弟子自然是多多益善,等過幾年秦始皇快死了準備造反了,她就把陳長給踢下來換一個兵家的副校長,再等些年開國之後需要官吏,那她就再把兵家的踢下來換法家和儒家的副校長。

反正隻要校長一直是她,副校長是誰還不是她說了算的。

造反需要人才,頂尖的人才趙不息可以按照史書上的名字一個一個的搜羅,但是造反需要的不僅是頂尖人才啊。韓信張良蕭何這樣的人才百年難遇不能批量製造,但是中間級別的人才還是可以用學校批量教育出來的。

等到建國之後,學校還可以源源不斷的向全國輸送基層官吏。秦國滅亡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官吏不足,打下來的六國之地上還用六國原本的貴族治理,這些人對秦朝毫無忠誠反而對故國念念不忘,在後來各地紛紛造反的時候,這些官吏不但不平亂反而有很多甚至還加入各地反王,加速了秦朝滅亡。

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趙不息要做的不僅是造反,更重要的是打天下之後要如何治理天下,這個時候就要摸著秦朝這塊石頭過河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趙不息收攏好手中的委任狀,起身迎了上去。

“這幾天輪軸研究的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