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頓一行人一刻也不敢停,直到兩個時辰之後,已經逃進了山中,匈奴人才敢停下來休息一會。
冒頓的雙目血紅,握著刀的雙手都在顫抖,呼呼地喘著粗氣。
失敗了。
他帶著八千匈奴勇士,竟然連一個小小的斷玉關都沒拿下來。
冒頓狠狠錘了一下身側的地麵,聲音嘶啞,眼神仿佛一隻窮途末路的垂死之狼。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被如死狗一樣隨意丟在地上的周稟身邊,一把扯開塞在他嘴中的布,惡狠狠把刀架在了周稟的脖子上,雙目仿佛燒紅的火炭:“秦軍有多少人?你們打算打到哪裏?”
若是能從這秦人的官員口中得到秦軍的一些消息,還能挽回一點損失。
冒頓不甘心自己還沒有立下一番功績就如喪家之犬一樣夾著尾巴反悔匈奴後方。若是他就這麽狼狽逃回去,那他的父親和繼弟必然會對他萬般嘲諷,那些觀望他的臣子也會倒向他的繼弟。
“你若是不說,我就將你的肉一片片割下來……你若是說了,我就給你止血,封你為匈奴王。”冒頓操著一口頗為熟練的秦話威逼利誘,甚至許下了封王的承諾。
周稟臉色已經因為失血而蒼白了,他的脖子被刀抵著,脖頸和刀鋒接觸的地方已經被拉出了一條血線。
可周稟絲毫不懼,隻是哈哈大笑:“爾等蠻夷也妄想讓老夫低頭?”
“嬴不息沒能讓老夫低頭,始皇帝也沒能讓老夫低頭,難道你一個小小蠻夷,就能讓老夫背棄信義嗎?”周稟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淚花。
周稟語氣中的鄙夷縱然是周遭那些不懂秦語的匈奴人都能聽出來。冒頓身側的匈奴王正是氣急敗壞的時候,他聽得懂秦語,當即就要舉刀殺了周稟。
冒頓攔下了他,冒頓眼中滿是凶光,手起刀落,在周稟的斷腿上又削下了一塊肉。
“啊!”周稟忍不住慘叫出聲。
“我看你是個讀書人,讀書人,都是聰明人,你已經被我抓到了這裏,秦人救不了你了,你將秦人的消息告訴我,還有一條活路。若是不說,那死在這裏,你的屍體也會被野獸啃食,死無全屍。”冒頓試圖用死後的下場來威脅周稟。
這時候對於死亡,無論是中原還是匈奴都是十分畏懼的。匈奴和秦人都講究厚葬,連嬴政都修建了一座浩大的秦始皇陵和無數的兵馬俑陪葬。死後屍體還要被野獸啃食,對秦人來說也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可周稟卻絲毫不搭理冒頓,隻是大笑而歌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他學的就是孟子,他周稟究其一生,或愚鈍或固執,卻從未違背過自己的信義。
“這個人,瘋了。”冒頓身側的手下嘟囔著。
周稟唱完了歌,卻又看向冒頓:“你想知道大秦的兵力有多少?那你過來,我告訴你。”
冒頓狐疑不決的看著周稟,在心中衡量他是不是有什麽詭計。
畢竟他轉變的太快了。
可冒頓看著渾身是傷、隻剩下一口氣,手中任何武器都沒有的周稟,終究還是心中想要打探到秦人消息的貪婪占據了上風。
想來這一個快死的老頭子也威脅不到他。
冒頓湊近了周稟,周稟看著越來越近的冒頓,詭異一笑,忽然用盡了所剩無幾的力氣,張大了嘴巴一口咬下了冒頓的半個耳朵。
“混賬!”冒頓又疼又驚,一腳踹在了周稟身上,抽出刀就一刀捅入了周稟胸膛,滾燙的鮮血灑落在冒頓的臉上。
被踹在地上的周稟咀嚼著冒頓的半個耳朵,身下積了一灘血,仿佛野獸一樣死死瞪著冒頓,胸膛破風,眼中滿是仇恨的瞪著缺了半個耳朵的冒頓,嗬嗬大喊:“吾生……啖爾等……血肉,死……亦為厲鬼……噬賊骨……”
周稟的身體越來越冷,他死了,插在他胸膛上的那一刀徹底帶走了他的生命。
他瞪大著眼睛,死不瞑目的瞪著冒頓。
冒頓忍不住被周稟臨死前的仇恨視線驚駭地後退兩步。
他的臉上滿是血,有他的血,還有周稟的血。
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怎麽,冒頓覺得他臉上沾著周稟血的那一片皮膚,似乎被火燒一樣,火辣辣的疼。
冒頓忍不住拚命用袖子擦著自己臉上的血,他的眼睛都被血模糊了。
“走,快走,咱們先回漠北。”冒頓隻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秦人,都是瘋子!
匈奴還是如喪家之犬一樣逃走了,冒頓臨走之前再沒有敢看一眼周稟的屍體,甚至連插在周稟胸膛上的佩刀都不要了。
兩刻之後,趙不息帶著人匆匆趕到。
青山綠樹之間,隻留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趙不息甚至隻來的辨別了一下屍體的身份,而後就必須匆匆忙忙再往前追趕冒頓了。
在擦幹淨屍體的臉,認出這是周稟的時候,趙不息眼皮顫了顫,可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又站起身來,順著周稟已經渙散的目光所看向的方向。
“加速,追上他們,然後,殺了他們!”
趙不息冷著臉,此時她的臉上竟然出現了在嬴政臉上才會出現的冷酷和殺意。
冒頓到底還是被追上了。
這片山路匈奴人到底不夠熟悉,趙不息追趕的時候帶了幾個斷玉關的原住民,他們帶著秦軍抄了近道,終於趕在匈奴人跑出秦的邊境線之前堵住了匈奴人的路。
看到堵在前麵的秦軍,匈奴人顯然瞬間就慌張了起來。
冒頓的神色卻狂喜起來,他大喊:“他們人數和我們差不多!我們能打過!”
在一對一的情況下,生活在草原,自小吃牛羊肉長大的匈奴人要比秦人強壯一截。
尤其是在看到對麵領頭之人還是個女子的時候,冒頓臉上更是激動萬分,仿佛一個垂死的人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冒頓是一個能將自己的妻子送給烏孫王的人,他輕視女人,也輕視秦人。
尤其趙不息的身材並不魁梧,長得還漂亮,身上的戰袍都是鮮豔好看的顏色,看著並不像是打仗的,反而像是來遊山玩水的。
這個女人在秦軍之中的地位不低,知道自己挾持住她,就能威脅秦軍,然後順利逃回漠北了,冒頓默默想。
雙方都沒有說什麽,也沒什麽好說的。
冒頓知道自己在秦地屠殺無數,秦人追上來就是要殺他報仇的;趙不息也知道她來就是為了報仇的,無論眼前的匈奴雜碎說什麽她都不會心慈手軟。
無話可說,那就直接開打就是。
刀劍碰撞,雙方混戰在一起。
隻是讓匈奴人恐懼的是,和他們交手的這些秦人,並不像以往他們殺過的那些秦人那樣瘦弱,甚至他們麵前的敵人,比他們更加健壯,手中的兵器更是比他們手中的青銅器鋒利上不知道多少倍。
眼看著匈奴已經落入了下風,在人群中目標明確殺到趙不息身邊的冒頓更加著急,他恨不得現在就殺到趙不息身邊,抓住趙不息威脅秦人退兵。
趙不息的五感很敏銳,她本身就習武,加上抽到了不少能增加自己第六感的技能,所以她早早就注意到了匈奴人的頭領正衝著自己而來。
“你們讓開,放他過來。”趙不息對著自己的左右說。
周稟那個家夥欠她一條命,若不是淳於越來得及時,周稟當日就將死在出版府門前。那現在,按照道理來講,一命換一命,那個匈奴頭領殺了周稟,那他的命,就要由自己來拿走!
趙不息握著手中精鋼打造的長戟,她的眼底是熊熊燃燒的怒火,盡管表麵看起來平靜,可趙不息的內心卻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平靜。
她知道戰爭就是要死人的,要死很多很多人。
可人若是不死在戰場上,日後他們的父母妻兒就要死在匈奴的屠刀下,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還會丟失自己的土地,被逼著往南逃,被蔑稱為□□,子子孫孫都被瞧不起。所以大秦必須一次次掀起戰爭,打下她知道的那張世界地圖上所有的地方。
但是當趙不息每一次在戰場上看到遍地的秦人屍體時,她依然會憤怒。
血債就應該血償!
冒頓也發現了向著自己衝過來的趙不息,他笑了,以為趙不息是覺得他和其他匈奴人一樣。
可他冒頓,乃是草原第一勇士!昔日那麽多次危在旦夕,都被他屢次化險為夷,這次也一樣,他依然能化險為夷。
趙不息終於和冒頓兵戈相見了,她神色冰冷,問對麵的匈奴首領:“你的名字是什麽?”
她說的是匈奴語。
冒頓則不甘示弱的用秦語回應趙不息:“我是匈奴單於的大王子,草原第一勇士,冒頓。你又是誰?”
冒頓?那個草原上的小秦始皇,第一次統一草原,把劉邦在山上圍了幾個月,差點滅了漢朝的那個匈奴雄主?
趙不息笑了笑:“很好。”“回答我,你是誰?”冒頓有些急躁,他察覺到了趙不息越發濃烈的殺意,迫不及待想給自己眼前這個女人一點教訓。
趙不息回答:“嬴不息,黑石子,大秦的公主,也會是未來的大秦皇帝。死在我手上,你不可惜。”
冒頓隻注意到了“公主”兩個字,眼中爆發出光芒,想到隻要自己拿下了她,今日就能順利離開秦地,更加躍躍欲試。
他緩緩舉起自己的長矛,矛尖上還殘留著血跡。
矛尖指向趙不息,然後,衝鋒!
他覺得自己是必勝的,趙不息整個人在人群中已經算高大了,可依然比他小上整整一圈。而且他有多次出生入死的經驗,眼前的小公主麵容還稚嫩,隻怕和自己一對上就會嚇破魂。
可下一刻,衝鋒……戛然而止。
一股巨力撥開了他的長矛,然後雪白的戟尖如閃電一樣劃過他的脖子。
這位草原上的雄主的喉嚨血如泉湧一般,他的雙目不敢置信的盯著對麵身穿粉藍色戰袍的趙不息。
趙不息收回了長戟,順便回馬戟一戟刺死了身後想要偷襲的匈奴。
隱隱間,冒頓耳邊傳來他在人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穿著漂亮衣服不照樣一招就殺了你嗎?對了,你真的很不堪一擊。”
冒頓拚命的想要瞪大雙眼,卻無濟於事。
這位本應在草原上叱吒風雲的未來雄主,到底還是死在了大秦的下一任繼承人手中。
冒頓一死,匈奴軍心更是瞬間崩潰,紛紛扭頭逃跑,不敢和秦人作戰。
趙不息將冒頓的頭顱割下來,拎起冒頓的頭顱,盯著他死不瞑目的雙眼挑眉道:“你看吧,今日,天命不在你,而在我!”
作者有話要說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