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和扶蘇遠遠的就看到趙不息騎在馬上往這邊來,身後則跟著一串俘虜,俘虜之中捆在最前麵的是一個滿臉寫著生無可戀的大胡子中年男人。

二人看著趙不息那張讓他們擔憂的許多天沒有睡好的臉,齊齊狠狠咬了咬牙根,然後打馬上前。

“十五妹,你怎麽……”扶蘇醞釀好教育妹妹的話剛剛要說出來,下一刻卻看到趙不息停下了馬以後沒有立刻翻身下馬,而是有她身側一個俊美的溫潤幕僚扶著才能下馬的。

再定睛一看,趙不息的右腿上竟然纏了厚厚一層綁帶。

扶蘇頓時震驚,二步並作兩步走上前焦急詢問:“不息,你的腿怎麽了?”

趙不息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卻還是一隻手扶著張良遞上來的拐杖,一邊愧疚道:“不息讓兄長擔心了,隻是不息想到我的好友周稟周先生被匈奴人殘忍殺害,就日夜難寐,實在忍不住給周先生報仇雪恨的心思,才領著三千人殺入草原去為周先生報仇。”

扶蘇覺得有點不太對。

周師兄和十五妹的關係有那麽好嗎?周師兄似乎還不止一次罵過十五妹是趁夜而入偷書的劫匪的來著啊。

不過對上趙不息蒼白的臉頰,又看到了趙不息身後的隨從手中木盒裏經過處理過的頭曼單於首級,扶蘇心軟了。

他真該死啊,怎麽能對十五妹這麽凶呢!

分明他才是最應該為周師兄報仇雪恨的那個人啊,隻是他本事不夠,沒有辦法手刃仇敵,還是十五妹將她的生死置之度外,隻帶著二千人深入草原為周師兄報了仇,他非但沒有感謝十五妹,甚至還想著責怪十五妹冒險……

扶蘇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於是,蒙恬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寄予厚望的扶蘇公子扶著不息公主一路噓寒問暖扶回了營帳中。

喂!公子你不是和我說好要狠狠教育不息公主一頓的嗎?

你就是這麽“教訓”的?

蒙恬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不是,人人都說扶蘇公子信義,答應的事情無論什麽都會做到,為何到了他這裏,答應要好好教育一頓不息公主,可非但沒有教訓,甚至還親手把不息公主扶回了營帳,一路上還千恩萬謝的啊!

在戰場摸爬滾打,受過無數重傷,許多次都命懸一線的蒙恬根本不覺得他家陛下家那個熊孩子受的傷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傷。

蒙恬隻知道自己的身心在趙不息深入草原的這一個多月中每日都被陛下一天二封的書信給折磨的飽經滄桑。

他現在對軍功沒有興趣,對封侯也沒有興趣,他隻想看不息公主挨揍……

對了,還有陛下。

蒙恬眼神一亮,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能看到不息公主挨揍的。

到了營帳中,扶蘇一臉擔憂看著趙不息,身側是被扶蘇派去的人匆匆喊過來的白芷。

“快讓白醫官給你看看腿。”扶蘇著急道。

不息在外征戰,條件簡陋,對傷口的處理必定是匆匆忙忙處理不好,還是需要醫家弟子看一看才好,若是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白芷一看到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的人是趙不息,頓時也大驚失色,匆匆放下藥箱走過來就要查看趙不息的傷勢。

可她伸出的手卻被趙不息一把攥住了。

趙不息虛弱的看著扶蘇和進來查看情況的蒙恬,羞澀道:“雖是兄妹,可畢竟男女有別……”

扶蘇這才反應過來,臉頰匆匆染上紅霞:“吾妹說的是,男女有別,為兄理當在外麵等著。”

話說完就轉身往營帳外麵走,還順手把剛進來的蒙恬也給薅了出去。

也聽到了這句話的蒙恬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對。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兩個月之前不息公主不是還打完仗之後嫌棄熱直接把褲腿和袖子都給卷上去了嗎。

而且男女有別這東西……除了儒家還有點在意禮數以外,這時候其他人誰在意啊?就算是儒家,在戰場上也是不那麽講究禮數的啊。

等帳篷中隻剩下趙不息和白芷兩個人之後,趙不息大大咧咧往臥榻上一靠,就翹起了二郎腿。

“小白啊,你主君我傷得很重,你得好好看看,別讓落下了病根啊。”

白芷:“……”

不過白芷跟在艾老身邊好幾年了,對自家主君的性格也有些了解。

“主君的確應當好好養傷,傷筋動骨一百天,主君的腿沒有一百日是不能做劇烈運動的,若是修養不好,恐怕會落下終身的病根。”白芷還順手解開了趙不息打的十分粗糙的繃帶,看到因為經常撩起褲腿到膝蓋部分所以還帶有一點肉色和麥色分界線,但是的確十分光滑的膝蓋之後,麵上的平靜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然後熟練的給趙不息捆上了繃帶,繃帶最內層還抹了些藥膏,夾上了一塊夾板,最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趙不息偷偷戳戳白芷,白芷了然的把耳朵湊過來。

“我爹那邊的太醫令不會發現吧?”

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得到,趙不息這麽一瘸一拐到了鹹陽以後嬴政肯定會讓他的太醫令給趙不息看傷。

白芷想了想,壓低了聲音:“無礙,隻要您不同意,夏無且也不敢強行掀您褲腿,我給您說幾l個地方,隻要夏無且一碰您就喊疼就行。”

而後,白芷按著趙不息腿上幾個地方,仔細告訴了按這一塊該怎麽喊,按那一塊該怎麽說。

趙不息一一記下,這才放心。

而在鹹陽,此時的鹹陽殿中也對坐著兩個人。

李斯坐在嬴政的對麵,心中對嬴政為什麽召他過來也有些猜測。

征討匈奴的大軍班師回朝,十日之後就能回到長安,此次伐北戰果累累,不但一舉平定了匈奴,趙不息還突襲東胡,把東胡的地方也給打下來了,這些土地足夠大秦消化十年了,開疆辟土之功,這一戰足矣封出三個侯爵來了。

蒙恬的軍功本來就隻差一點就可以封侯,這次又是伐北的主將,他能夠封侯也是早有預料。

可韓信和趙不息就要商量一下了。

“韓信籍貫淮陰縣,封號就定為淮陰,淮陰侯。”對韓信嬴政早就有了決斷,這次喊李斯過來也隻是通知他一聲。

到了此時,李斯心下了然,知道陛下把自己喊過來是為了什麽了。

不息公主的封號。

嬴政下一句開口果然是說此事:“丞相認為朕該給那個逆女定什麽封號呢?”

李斯試探道:“我大秦的封號向來以武字顯現勇猛,不息公主親自帶二千精兵深入草原大漠,銳不可當,武銳二字如何?”

嬴政搖頭:“武乃武將用字,不息乃朕女,非臣,不用‘武’字。”“再有以籍貫為封號,不息公主籍貫懷縣,以懷為封號,懷侯如何?”

嬴政嘴角壓了壓,不悅道:“丞相認為朕之女籍貫為懷縣?”

他的女兒當然是跟他一個籍貫了,本來丟了女兒就夠糟心了,李斯這老家夥還敢再拿出來膈應他。

真是老糊塗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還非要難為我一個老頭子幹什麽?李斯腹誹,可麵上卻不敢有絲毫的抱怨,隻能絞盡腦汁的想著封號。

“雍侯如何?雍為我大秦舊都,也配得上公主。”李斯好不容易又想出來了一個。

其實按照籍貫,公主跟陛下一樣那就該是鹹陽籍貫,可鹹陽侯……李斯自己都覺得聽著有些怪。

嬴政還是搖頭:“雍乃舊都,是昨日之小秦,今日秦乃大秦,非昨日之秦,雍字也不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麽多要求,這是什麽難纏甲方啊。

好在李斯伺候嬴政這位難纏老板幾十年,對嬴政的心思也有一些了解,於是老實神在詢問:“臣無能,一時之間想不出來什麽合適封號,願聞陛下高見。”

嬴政缺的就是這麽個捧眼。

李斯一捧眼,嬴政滿意了,他身體往後一靠,雙手搭在桌麵上,十指相扣,仿佛隻是隨口提個建議:“百戰百勝,唯贏而已,不如便以嬴字為封號如何?”

李斯一驚,下意識詢問出聲:“可是輸贏之‘贏’?”

主要是這個封號從陛下口中說出來,李斯總有一些不太對的猜測。

嬴政睨了李斯一眼,慢吞吞道:“是朕之‘嬴’。朕之女,自然要用朕之嬴。”

李斯“……”

陛下,您這意思也太明顯了吧!

以帝王之姓為封號,始皇帝之心,路人皆知啊。

您怎麽不直接封太女呢?

可惜李斯也猜不透自家陛下的想法,他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陛下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他李斯隻能同意,沒有第二個選擇。

“陛下英明。”李斯也隻能這麽說。

嬴政滿意了,“那此事就這麽定了,你去擬旨吧。”

李斯走後,嬴政越看自己想出來的這個封號越覺得好。

逆女帶二千軍深入敵營,先殺頭曼再擒東胡王,以“嬴”為封號也不算辱沒了祖宗傳下來的姓氏。

隻是……

“朕的棍子呢?蒙毅的棍子怎麽還沒送過來?”嬴政想起逆女上有老父,還身擔一國重任竟敢不顧自己安危偷偷深入敵營,就忍不住怒火中燒。

等這逆女回來,他不好好教訓這逆女一頓他都對不起嬴這個姓氏!

班師回朝的大軍終於回到了鹹陽,隻是趙不息的傷勢卻越發重了,一開始還能下馬,進入鹹陽之後連馬都騎不了了,隻能攙扶著拐杖行走。

按照慣例,大軍需要駐紮在鹹陽城外,第二日再由皇帝召見入朝。

可由於軍中有一位公主和一位公子,所以蒙恬也對得到了鹹陽宮召喚而提前離隊的趙不息和扶蘇視而不見。

“爹,我的腿好疼啊!”趙不息還沒見到嬴政,自鹹陽殿外就開始嚎啕大哭。

可謂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