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不再猶豫,直接往前一躍踹開了屋門,最前麵一個黑衣人直接飛躍而起,踢開了範增已經伸向劍的手。
範增臉色大變,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他到底得罪了誰?
他臉上閃過一絲狠色,雙手變掌為爪,直襲來者雙目,逼得來者不得不狼狽避開,身形一轉,踢飛了從身側襲來的另一人。
這老頭這個年紀了居然還這麽能打。剩餘眾人心中驚駭,手下動作卻十分迅疾。
範增已經趁機拿到了劍,長劍在手,一劍劈向來者,來者頓時也抽出劍,不避不閃撞上。
兩劍相撞,一陣金鐵交鳴聲後,範增手中的青銅劍驟然斷開,在範增不可置信的注視下半截劍直接落在地上。
範增臉色蒼白,心知自己這次是栽了,幹脆直接把手中剩下的半截劍隨意一扔。
“老夫跟你們走。”
範增見對麵遲疑,嗤笑一聲,“你們有如此寶劍卻不在剛闖進來的時候就拿出來對付老夫,不就是得到的命令是活捉老夫而不是要老夫的命嗎?”
範增被蒙上眼睛帶上了馬車,他端坐在馬車中,冷靜地分析著到底是誰會綁架他。
秦人?不可能,現在的天下是秦的天下,若是秦人想要對自己做些什麽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楚人?也不是沒可能,他在楚地得罪的仇敵不少,說不準就有人趁著他外出將他神不知鬼不覺的綁走……也不對,他的仇敵想要他命的不少,為何不是直接就地殺了他而是要留他一條命呢。
那到底是誰?範增回憶著自己這些年得罪過的人,忽然發現自己得罪過的人實在太多,一時間能找出來的嫌疑人竟然有數十個,每一個都有可能綁架自己。
唉,有時候脾氣太爆也不好,比如說現在,得罪的人太多,連個具體的仇家都找不出來。
因為被綁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又在馬車上呆了許久,到了地方之後黑衣人們將範增請到一處院子中就離開了,主謀並未現身,範增直到第二日的時候才知道是誰綁架了他。
趙不息坐在椅子上,範增腰板挺直地坐在她的對麵,兩人麵前都擺放著一杯溫水。
兩人之間就隔了一張木桌,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守衛。
“範先生,好久不見啊。”趙不息托著腮,用胳膊肘撐著桌麵,十分悠閑自得的打著招呼。
範增板著臉,腰杆挺直。
“老夫不知何處得罪了黑石子,竟然招來這麽大一樁禍事。”範增冷笑道,“難道隻是因為先前見麵時老夫對你無禮,你就要殺了老夫嗎?我從未聽說過有賢德的人會因為別人拒絕他的招攬就惱羞成怒殺人。”
“倒是暴秦,曾大軍壓境脅迫韓國交出公子非,招攬不成後將其殺害。”範增冷嘲熱諷,這句話更是直接將趙不息和暴秦劃上了等號。
趙不息絲毫不生氣,範增已經是她的俘虜了,她為何要因為俘虜嘲諷她而生氣呢。
“先生不願為我效力我沒什麽可說的,金銀何等珍貴,可天下間尚且有人視金銀為糞土,何況我自知自己遠不如金銀那般受人喜愛呢?”趙不息笑著道。
範增沉默片刻,又開口,“那黑石子為何要綁架老夫?”
“先生為不為我效力這不重要,可先生想要為別人效力,這就對我很重要了。先生大才,世間罕有,若是為別人效力,那我豈不是平白多一大敵?”趙不息理直氣壯道。
“難道黑石子以為將老夫綁來老夫就會為你所用嗎?”
趙不息笑了。
“我既然選擇了將先生綁來,那就已經選擇與先生為敵了。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也絕不可讓先生為他人所用。”趙不息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還是笑著的。
她從決定把範增綁過來的時候,她就知道範增不會為她所用了。
可那又怎麽樣呢。
趙不息無辜地眨眨眼,對著範增揚起一個在範增眼中宛如小惡魔一樣的笑容。
“先生放心,我會給你養老送終的。”
合著這是打算把他軟禁到死啊?範增氣笑了。
他此時才正視起趙不息來,認真的打量著趙不息。
有的人就是這樣,會因為各種原因輕視別人,直到有朝一日自己滿盤皆輸、無路可走才能學會正視他人。
“黑石子年紀雖小,卻有雄主之氣。”範增看著趙不息感慨道。
他本來以為趙不息是春申君那等沽名釣譽之輩,現在看趙不息可比春申君果斷多了。
“隻是,您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呢?隻是關著我,難保我日後逃脫再投他人。”範增遲疑片刻,問道。
趙不息古怪的看著範增。主動問敵人為什麽不殺了自己的人,她還真是第一次見……
“你已經逃出去了?”
“沒有。”
“你對我造成損害了?”
“沒有。”
趙不息白了範增一眼,聳聳肩:“那我為什麽要殺了你。”
範增怔然的看著趙不息。
趙不息不閃不避的任他打量。
她和範增又沒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不過就是範增一心想要投靠項梁,而她和項羽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罷了。隻要範增無法去投靠項羽,她給範增養老又能如何呢。
劉邦入關之後都敢留秦世子嬰一命,難道她的胸襟還比不上劉邦嗎?還是說一個懷才不遇的範增比有著秦數代積累、極有可能卷土重來的秦世威脅更大呢?
要是她連劉邦都比不上,那她還造反自己做皇帝幹什麽,還不如直接去投靠劉邦得了。
久久,範增長歎了口氣,莊重地站起來對趙不息一拜。
“請您原諒我先前對您的無禮,是我老眼昏花,不識英雄就在我眼前啊。”
這下倒是輪到趙不息警覺了,她警告道:“你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能放了你,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俘虜了。除非你效忠我,要不然別想讓我放你出去。”
這老頭,怎麽會突然轉了性子,前兩天對她還用下巴看人,今天就忽然懂禮節了?
陰謀,肯定是有陰謀。這可是鴻門宴的主謀,糟老頭子良心大大的壞。
範增撫摸著胡須,“黑石子未來的成就絕對不會隻在這小小的懷縣……您的誌向是什麽呢?”
哼,老家夥想套我話。
趙不息挑眉,慢吞吞道:“當然是忠君報國,學成文武藝,報於帝王家嘛,上為君王,下安黔首,為萬世開太平。”
就是她忠的這個君王是她自己罷了。
“糊塗啊!實在糊塗!”範增痛心疾首地搖著頭。
“秦王無道,殘暴不仁,你有這樣的才華為何要效忠於他呢?”
好家夥,這是讓她又遇上真六國餘孽了啊。
趙不息反問:“你說始皇帝無道,那昔日的楚王呢?”
範增譏諷道:“楚王昏庸,亦不堪為主也。”
唉?趙不息來了興趣,她本來以為範增又是一個一心想要複國的六國餘孽來著,沒想到這老頭既看不上始皇帝,也看不上楚王。
趙不息把胳膊往桌麵上一撐,將上半身往前探。
“那先生認為誰可為帝?”
她現在倒是有興趣和範增再談一談天下大勢了。
範增語塞,他就隻是覺得自己有國相之才罷了,誰是皇帝他其實不太在意……
項燕?範增都沒辦法騙自己他能當皇帝,項燕為人的確令他欽佩,可項燕實在太死腦筋,抗秦失敗自刎於陣前,這等人為將可以,為王實在不行。
項梁?範增雖然打算投奔他,也覺得此人非凡人,可也知項梁性情好大喜功……
至於項羽,年紀尚小,還不在範增的考慮範圍內。
本來範增覺得項梁雖然有些自傲,可也不算是大問題。一個君王不必毫無缺點,隻要有足夠多的優點就行。
可是……範增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一眼趙不息。
他眼前有更好的人。賢德的名聲在外,胸襟寬廣,已經掌控了一縣之地,更重要的是,年紀還輕,未來不可限量。
範增歎息一聲,不禁想,既然趙不息不想造反,那為何要讓自己遇見她呢?
“你,我覺得你有為帝的潛力。”
潛力和本事是不一樣的,現在天下間沒有誰做皇帝能比得上始皇帝,可未來不一定沒有。項羽現在不過是個跟隨叔父到處逃難的半大少年,劉邦是個名聲不太好的小亭長,誰能想到十年之後會是他們在爭奪這天下呢。
趙不息頭頂冒出一個問號,她狐疑地回憶,自己什麽時候和別人說過自己的誌向嗎?還是她遮掩的本事太過低劣,在範增這等智者麵前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
怎麽有人會懷疑一個十歲的小孩會有造反的心思呢?她也沒說過什麽“取而代之”“大丈夫當如是”之類的話啊。難道是範增也學過相麵覺得自己有帝王之相,這也不對啊,他要是學過相麵為何不從一開始就跟隨劉邦呢,而且相麵也不能是什麽誰都能學的吧。
趙不息心裏雖然覺得範增有眼光,但麵上仍然不動聲色:“始皇帝一掃六合,四海歸一,我豈能和他相比?”
卻避而不談自己是否有為帝的潛力。
範增聞言露出失望之色,不願再和趙不息說話。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的誌向是輔佐一位雄主登基為帝,他方能成為比肩薑尚的名相,名流千古,趙不息既然沒有反抗暴秦的心思,多說無益。
臨走之時,趙不息認真對範增道:“你可以在侍衛的跟隨下到艾老那裏求醫,艾老會治好你背上的毒瘡的。”
範增愣在了原地。他並未答應做這位黑石子的門客啊。
“艾公從不拒絕找上門求醫的人,並不會因為我的原因而拒絕您,您可以懷疑我的誠心,但千萬不要懷疑一位醫者的仁心。”
趙不息平靜的重複了一遍她日前說過的話。
那日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範增憤怒地大發雷霆,認為趙不息是在拿他的舊疾威脅他,並且賭咒說絕對不會屈從趙不息。
而這次範增羞愧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