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雖說秦的新年是在十月初,正是寒風來、春風還遠的時候,也還有數日才到新年,爆竹也還沒有出現,可黑石已經有了新年的氣氛。
溪帶頭從豬圈裏拉出二十隻大肥豬,四五個人按著一頭捆在木凳上,溪臉上也帶著笑,手起刀落,鮮紅的豬血順著肥豬的脖頸流下,一旁抱著桶的小孩連忙把桶推過去盛著豬血。
一旁早就燒開了沸水,朦朧的水氣打著彎往空氣中竄,鍋裏的沸水咕嚕咕嚕的冒著泡。
有一頭豬十分有勁,嗷嗚一聲掙開了繩子,悶著頭就往前衝,嚇得孩子們大叫著往父母身後躲,一群人大喊大叫著跟在後麵追,有一個瘦小點的大娘往前一撲拽住了豬耳朵,豬受驚地一甩頭就把她甩進了一旁的泥地,她從泥地裏抬起頭放下護著臉的手來露出了一張滿是泥星子的臉,呸呸吐了兩口摻著泥土的唾沫,引起周遭一陣善意的大笑。
可沒等周圍圍觀的人笑幾聲,那隻豬仿佛被嚇昏了頭一樣驚不擇路直奔人群衝過去,撞倒了一個漢子,那漢子哎呦一聲全身都倒在了泥坑裏,好一陣還捂著屁股站起來。
最後還是七個人圍堵才拿下這頭肥豬,頭一個被撲倒的大娘恨恨地拍了一下豬頭,“呸,明天就把你這畜生燉了!”
“二嫂子,那我明天可就上你家吃了啊。”一旁年紀小些的姑娘湊過來笑。
那被稱作二嫂子的大娘白了她一眼,“行,明個都來我家!”
頓時引起了一陣笑聲。
豬殺了以後要分肉,分肉是有學問的,誰多一點,誰少一點,哪塊肉肥,哪塊肉瘦,都有講究,一旦亂了就容易被罵不公平。
不過黑石就沒有這方麵的煩惱,這些豬是黑石的公共財產,都是一起養的,年末殺了算是福利,給苦巴巴的一年添點油星,分多分少是按照公共貢獻排的,誰家出力多誰家就多分。
還有一頭大肥豬是單獨分出來的,留給村裏沒孩子的孤寡老人,他們平日幹不了重活,可黑石也會給他們安排些輕鬆的活,再補貼一點也能將就活下去。
負責分肉的是陳平,他分肉分的十分合理,黑石的黔首也都很尊敬他。
此時的陳平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遊**鄉野胸懷大誌但是無人賞識的青年了,現在的他對內協助陳長治理一縣,對外負責“黑石子”的各項人事交際,河內郡的中小貴族沒有不認識他的,甚至連高高在上的一郡之郡守都對他讚許有加。
“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陳平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黑石,也心胸開闊,感慨道。
就在距離這裏的熱鬧景象十裏外的村外樹林中,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偷偷潛入了這處。
樹林裏十分冷清,隻有時不時竄過去的野兔發出一絲動靜。
蒙毅找到了那棵最大的槐樹,樹下孤零零立著一座墳墓,墳墓上長滿了雜草,墳墓前立著一塊斑駁的石碑,上書“趙不息父之墓”。
“這是多久沒來上過香了……”蒙毅身側的一人嘟囔,雜草都要沒過腳踝了,看著樣子少說也有一年沒有人過來掃過墓了。
另一人則擔憂道:“郎中令,真的要挖墳嗎?若是先人有知,必會怪罪我等。”
這時候還是很迷信的,雖然秦沒有如楚地那般盛行巫卜,可也很相信鬼神,挖人家墳,是真缺德啊!字麵意思上的缺德。
蒙毅深吸一口氣,眼中滿是滄桑,他仰頭微微歎息一聲:“挖,這是陛下吩咐的,陛下乃是皇帝,與鬼神同列,鬼神想必……也得罪不起陛下吧。”
畢竟那些號稱能溝通鬼神的方士還是經他手送到百越之地活埋的。
不愧是始皇帝的死忠粉。好在在此的七個人都是始皇帝的死忠粉,聽到蒙毅的話之後齊齊點頭,立刻就打消了心頭的顧慮。
七個人都是身強體壯的秦銳士,不消一刻功夫就把棺材挖了出來,棺材露出一個麵的時候,四個人各自抬著四個角往上抬,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
“郎中令,這裏麵不是屍體!”
一人出聲道。
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士卒了,人死之後的屍體應該多重他們用手一顛就能知道,別說是“死了十年”已經化作骨頭的屍體了,就是剛死的屍體也絕對不會這麽重。
至於會不會有陪葬品……這個棺材十分簡陋,不太像會有陪葬品的樣子。
蒙毅十分冷靜吩咐到:“抬到馬車上帶回去,把這個土堆複原,再去拔點雜草給放上去。”
還在黑石高高興興帶著一群小孩到處偷柿子偷棗的趙不息還不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墳被挖了。
趙不息近來膝蓋關節有些酸,她覺得自己是要長個子了,十一歲,差不多到了後世上六年級的歲數,這個年紀正是女孩長身體最快的時候。
拿出卷尺一量,果然長了五厘米,已經由六尺左右的身高長到了一眼就能看出來比六尺高的身高了。
趙不息就向艾老要了些減少酸痛的藥膏抹在膝蓋上,又增大自己飲食中肉的比例,還一天吃兩個雞蛋,喝一碗羊奶,隔三差五還喝大骨湯。雖說從科學角度講大骨湯好像補鈣效果不太好,可喝著安心嘛。
今日就是趙不息帶著一群小孩實行“群盜”的日子,趙不息領著十幾個孩童大搖大擺來到一個孤寡老人的院外,院中的棗樹已經結滿了冬棗,沉甸甸地隔著黃土牆都能看見。
這個土牆並不高,這時候的磚唯有有錢的人才能用得起,一般黔首都是用黃土混著茅草做牆。
趙不息手輕輕一撐就翻過了牆,她是爬牆的老手了,自小就翻牆,所以先前翻趙樸和範增的牆才會那麽熟練。
後麵一群小孩烏泱泱學著趙不息的動作爬上了牆,有些騎在牆上,有些跳到了院子裏,個子高的用帶著鉤子的竹竿打棗,年紀小的就在地上撿,嘰嘰喳喳,咋咋唬唬的。
當然,最紅最大的是要“孝敬”給趙不息的,趙不息是黑石的孩子王,所有的小孩都要喊趙不息一聲大姐大。
“你們這群壞小子!偷到我這裏來了是吧!”
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夫婦聽到院子內的聲音後相互攙扶著從屋內走出來,拄著拐杖皮膚黝黑下巴上生著幾根稀稀疏疏胡子的老頭破口大罵。
他繃著臉看著院子裏那一群大吵大鬧的小崽子們,銳利的眼神直勾勾掃射,嚇得一群小崽子都往後躲,他的視線落在了為首趙不息身上。
趙不息尷尬地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
老者眼神移開,緩緩落在趙不息右邊一個髒兮兮的半大小子身上,勃然大怒:“吳越你這臭小子,敢來偷老夫的棗,我今日非要把你腚給打腫!”
從頭到腳都髒兮兮的吳越一吸鼻涕,傻乎乎道:“是黑石子帶我們來偷棗的啊……”
“你這壞小子還敢汙蔑黑石子!黑石子都是被你們這群壞小子給帶壞的!”老頭怒氣衝衝揮舞著拐杖。
他的老妻笑著攔住了自己老伴:“死老頭子大過年的罵小孩幹嘛……來來來,都過來摘棗吧,吃完再走。”
老嫗給她們打了盆水,讓她們洗洗棗子再吃,趙不息樂嗬嗬帶著一群小孩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大口吃棗,兩個老人就坐在不遠處樂嗬嗬看著她們。
吃完了棗子,趙不息帶著一群小屁孩大搖大擺走出了院子。
她們還得趕著去下一家呢,不能吃的太飽。
在她們走後,老頭哼哼唧唧仰頭看了看棗樹,棗樹上還剩下一大半的棗還青著。
“那群壞小子肯定還得再來。”他口中低聲罵著。
老嫗也跟著看著樹愣了一會,臉上露出一個笑。
“行啦,快舀一瓢水來,土都幹了。”
兩個人收拾著那群“帶壞了黑石子的”壞小子們吃剩下的痕跡,舀了兩瓢水給棗樹根處的土仔仔細細地澆了個遍,一邊忙著一邊低聲聊天。
“明年再種棵柿子樹吧。”
“好……”
趙不息帶著小孩們鬧了一整天,鬧得整個村子都雞犬不寧的,東家的棗,西家的柿子,都“偷”了個遍。
當然,整個黑石沒有人會罵她,被罵的隻有跟著她一起胡鬧的“帶壞了黑石子”的頑童們。
“黑石子,我們明天還能跟著你一起玩嗎?”臨分別的時候,一個比趙不息還矮兩頭的小女孩不舍地抓著趙不息的衣角。
趙不息狠狠地揉了一把小姑娘紮的鬆鬆散散的羊角辮,“當然一起啦,過年還有好幾天呢……不過等明年就不行了。”
“明年我就長大了,就不能和小孩一起玩了。”趙不息喜滋滋道,“明年你們就跟著吳越一起偷棗吧。”
“啊……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聽到趙不息說明年不能一起了,一群小孩頓時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圍著趙不息嘰嘰喳喳詢問。
“等你們長到超過六尺的時候就長大了。”趙不息告訴他們,“你們在學堂好好讀書,長大了之後都來跟著我幹大事。”
一群小孩這才又高興起來。
連年戰亂死了太多成年人了。
這些小孩都沒有父母,對他們來說能跟著黑石子就是全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每年過年黑石子都會領著他們一起到處吃好吃的,翻牆玩。
聽到黑石子明年不能再帶著他們一起玩之後所有小孩都覺得天塌了,可知道了隻要等他們長大就能再跟著黑石子一起幹大事,他們又高興了起來。
遠處剛算完賬出來透口氣的範增看著這一幕,不屑地撇撇嘴。
卻正好被他身側路過的一個老人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