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簡單詢問了幾句,覺得這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少年口齒清晰、才思敏捷,更重要的是十分知情識趣,她問什麽就答複什麽,不多說一句無關的話。
在選擇貼身隨從上,趙不息吸取了始皇帝的教訓,絕對不選擇八麵玲瓏、小心思多的聰明人,而是偏向於沉默寡言、知恩圖報的人。
這個信就很不錯。趙不息滿意地點頭,決定就是他了,而且自己這次要去的泗水郡和河內郡的地方口音不一樣,帶一個口音熟悉的當地出身的人也能更方便一些。
趙不息微微一笑,主動握住信的手,在少年受寵若驚的局促中拉著他坐到桌前。
“在黑石生活的怎麽樣啊?生活上又沒有遇到困難?”趙不息拉著家常。
貼身秘書和門客不一樣,貼身秘書和主君的關係要親密許多。如趙高之於嬴政,溪之於趙不息,自幼一起長大,又要兼顧主君公事和私事兩方麵,情誼深厚,不是一般門客比得上的。
當然,能選中趙高那種貼身秘書……嬴政的實力和運氣一直是成反比的。
信有些局促,趙不息問他學問的時候信還能侃侃而談,可一到生活上,信就有些手足無措。
“黑石很好,我在這裏每頓都能吃飽。”信幹巴巴道。
趙不息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微微一笑,又安撫了幾句緩解了信的不安,讓他平靜下來,二人對話也越來越流暢,算是粗略有了個彼此了解。
夜色漸深,趙不息這才堪堪止住話題,溪帶著信告退。
既然趙不息看上了信,那溪就要趁著出行前的這幾日抓緊時間把工作交接給信了,時間很緊。
夜晚,奔波了一天的信平躺在**,卻久久不能入睡,看著屋頂的橫梁失神。
他欺騙了對他有恩的黑石子。
他的名字不是信,他有姓氏,姓韓。
他的名字不是信,是韓信。
而且他今年也不是十一歲,而是十三歲,比黑石子大兩歲。
韓信出生於一個破落的小貴族家庭,雖說名義上是小貴族,可已經窮的和尋常黔首沒什麽兩樣了。他的母親死的時候甚至因為貧窮而沒錢體麵下葬,隻能隨便挖了個坑掩埋。而失去了父母的韓信按照律法歸他的兄嫂撫養,可惜他的兄嫂也十分貧窮,連自己都養不活別說再養韓信這個小拖油瓶了,所以韓信常常吃不上飯,隻能到處蹭飯吃,因而他的鄰居都不喜歡他。
正好某一日韓信在蹭飯失敗被人趕出來的時候遇上了黑石前往沛縣、途徑淮陰縣而停下來休息的隊伍,在得知他們收留無父無母的孤兒後,韓信就一咬牙偽造了信息謊稱是孤兒跟隨著車隊來到黑石。
韓信心想,反正繼續待在淮陰縣他也吃不飽飯,還不如拚一把跟著這隊人馬離開,再糟糕也比早晚有一天餓死強。
他就來到了黑石,韓信很喜歡黑石,尤其是黑石學堂,在學堂中有很多兵書可以任由他借閱……
直到有一天,學堂的先生忽然問他願不願意跟隨黑石子,韓信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心有大誌向,絕不甘於平凡一生默默無聞。
懷縣的縣令陳長、武德縣的縣令陳平還有他們的副校長範增先生、懷縣的縣尉溪……這些都是黑石子的門客,受到黑石子的器重被推舉擔任了官吏。
通天大道就在韓信眼前,所以當溪詢問他願不願意做黑石子的隨身門客的時候,韓信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黑石子,真的是一位既賢德又親切的賢人啊。韓信回憶起白天和趙不息的交談,黑石子沒有問他來到黑石之前的事情,要不然韓信還真的不確定自己拙劣的謊言會不會被一眼看穿,黑石子隻是問了他來到黑石之後的事情,吃的怎樣睡的怎麽樣,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可惜韓信並不擅長交朋友,他更喜歡一個人看兵書,用石頭當作士卒排兵布陣……
韓信心中揣著對趙不息的敬仰和對自己隱瞞身份的忐忑感情複雜的沉沉入睡。
幾日後一個清晨,露水還掛在草葉上,昨日更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潮濕而清冷,地平線剛剛泛起一絲亮光。
一支三十餘人的隊伍從黑石出發,在馳道上快速前行,他們要先坐船渡過黃河,再南下到潁川郡,再向東直達泗水郡。
懷縣挨著黃河的一條支流,可以直接從這條大河的渡口乘船隨後渡過黃河,可以節省一日的路程。
趙不息坐船的時候閑著沒事就開始翻閱兵書,還是先前嬴政送給她的那些,趙不息沒有看完,隻是先讓人將那些兵書從竹簡上轉抄到了便於攜帶的紙上,這次趙不息就帶了十幾本兵書出門。
讓趙不息驚喜的是,她在裏麵居然找到了廉頗的兵書,估計是廉頗寫下留給他的後人的,結果六國盡滅,兵書也被秦軍搶到了鹹陽,最後落到了她手中。
一開始趙不息還想,廉頗這位曾經抵禦秦國數十年的將軍的兵書為何會混在一幫沒那麽有名的其他普通將領所寫的兵書中呢。
趙不息粗讀了一遍之後才恍然大悟。
估計是廉頗的領兵風格和秦國崇尚的領兵風格大相庭徑,所以秦人才不太重視廉頗的兵書而隨手亂塞的吧。廉頗擅長防守,多次憑借地勢和城牆將秦軍拒於城外,而秦國的將領則因為軍功製度的緣故往往更傾向進攻戰鬥獲得軍功,並不太喜歡防守。
趙不息喜歡防守啊,趙不息一則繼承了她母親從戰國四大名將之一的李牧那裏學到的兵家學問,二則守著兩千多年的曆史可以參考,曆史上出名的戰役多是進攻戰,趙不息略通兵家學問之後就可以往自己腦中扒拉戰役參考增長經驗。
可曆史上有記載的防禦戰太少了,李牧也更擅長進攻而非防守,趙不息很難學習到這方麵的經驗,這時候廉頗留下的兵書正好可以彌補這方麵的缺陷。
戰敗的時候要如何鼓舞軍心、要如何穩住局勢、如何借助城牆防守,還有如何糊弄君王讓他別插手軍中事務。
趙不息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廉頗寫他如何穩住趙王讓自己不被換下的那段心理曆程日記。
真慘啊。趙不息都忍不住心疼廉頗,順便心疼李牧,分明軍事能力上他們和秦國的王翦蒙鶩差不多,可最終的結果卻截然不同。
“再好的將領也帶不動昏庸的君主啊。”趙不息向身側的信吐槽道。
韓信正著迷的看著趙不息分給他的一本兵書,聽到趙不息說話之後呆呆抬起頭來,遲鈍地眨眨眼。
趙不息也不在意韓信能不能回應她,她接著發表自己的讀書感悟:“都是名將,人家王翦背後是誰啊,能讓他安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始皇帝,要糧給糧要人給人毫不疑心將領。廉頗和李牧兩個倒黴蛋跟著趙王,要糧缺糧要人沒人,趙王本事不大疑心還不小,愣是沒讓一個名將在趙國善終。”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也需擇主而事,方才能君臣相得,成就千古佳話。”趙不息總結到。
她日後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大才們,不可如趙王一般做自毀長城之事。
韓信瞬間明白,讚同的點頭稱是:“正如主君和範先生一樣,主君三顧茅廬,範先生有感主公器重,願為主公門客,此事已經傳遍了河內郡,我聽聞學堂中的先生提及此事,說河內郡現在到處都在流傳黑石子尊重賢才的賢德事跡。”
趙不息輕咳一聲,這事已經這麽出名了嗎……
“沒錯,就是我三顧茅廬多次上門請範公出山,範公才願意勉強答應我為我效力的。”
趙不息扯開這個話題,她看到韓信手中那本兵書正是她方才看完的那本。
“唉,你也對行軍打仗有興趣嗎?”趙不息笑道。
韓信下意識想將手中的兵書壓到袖袍底下,卻又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在淮陰縣了,也沒人會欺負他搶他手中的東西,於是生生止住動作。
“嗯,我喜歡讀兵書。”韓信又補充道,“我常常設想有朝一日我可以帶著數十萬人攻城略地。”
說完,還不好意思地抿起一個羞澀的笑。
畢竟他現在隻是個才剛剛能吃飽飯、默默無聞的普通黔首,說想要掌數十萬兵這等話在旁人看來就是白日做夢。
趙不息“哇”了一聲,拍拍韓信的肩膀:“好誌向啊,你跟著我好好學習兵家學問,隻要你有那個本事,未來必定能領數十萬軍,馳騁疆場。”
不想當將軍丞相的門客不是好門客嘛。趙不息心想,她手下的門客,陳平和範增都能當丞相,可將軍還沒人能做呢,若是這個信真的能有和他同名不同姓的那位兵仙半分資質,那好好培養一番領十萬兵也夠了。
這麽想著,趙不息也有了興致,她命屬下抬上來一個直徑半米的沙盤,上麵是她先前命人仿照長平一帶的地勢等比例縮小做的沙盤,用來練習兵法戰術。
先前隻有她一人使用,自己和自己打,這次出門趙不息特意帶上這個沙盤準備試試樊噲等人,沒想到路上就能用上。
“你守我攻,我們先練一把,放心,我會手下留情的。”趙不息走到代表趙國的一麵,拿起旗子。
長平一帶地勢險要,當初白起幾次進攻趙國都被廉頗借助地勢抵擋住了,還是秦國無奈之下出了陰招,在趙國散布白起最畏懼的就是趙括的傳言,讓趙王換下廉頗改用趙括為將,才攻下了長平。
也因此讓趙括這個剛出新手村就遇上滿級大佬白起的倒黴蛋落了一個流傳千古的“紙上談兵”的笑談。
趙不息一邊排兵布陣一邊指導韓信,“長平很好防守的,我不用白起的方法攻城,隻用自己想的……你隻要守住糧道……”
二人演練了半個時辰,趙不息成功攻下了長平。
“呼,那接下來我們換邊,你再試試攻城。”趙不息長呼一口氣,安慰韓信,“我已經學了很多年的兵法了,你才學沒多長時間,抵擋不住我很正常。”
韓信充耳不聞,他死死盯著沙盤上的形勢,手上調兵遣將的動作逐漸由生疏變得嫻熟。
韓信用了一個時辰也沒有攻下趙不息防守的長平,卻也讓趙不息這一方損失了部分兵力。
這麽一攻一守兩次玩下來,天色已晚,趙不息就先讓韓信返回自己的船艙休息,明日再來。
“呼。”房間的門合上之後,趙不息懶洋洋地癱在軟椅上,拿起銅鏡。
趙不息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忍不住出聲感慨:“趙不息啊趙不息,你這麽多年的兵法怎麽學的啊?”
她以為自己隻要一刻就能攻下長平呢。
畢竟信隻是個今日之前從未接觸過沙盤,也沒學過多少兵法的普通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