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高詢問,嬴政沉思片刻。

趙樸這個假身份畢竟隻是商賈,趙高是中車令,一個商賈的身份總不能超過朝中大臣。

“你姓趙,趙樸也姓趙。”嬴政隻是淡淡道。

趙高心領神會,低聲道:“唯。”

得了,今日又多了一個叔父。

趙高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寵臣也不好做啊。

世人隻看到他趙高風光無限,加官進爵,可誰又能了解他家陛下有多難伺候呢。

當嬴政看完趙不息這封信後,指尖按在“陳長”這個名字上。

嬴政對此人有印象,這人就是趙不息第一次給他寫信時炫耀的那個“大才”。

後來他調查了一下,發現這就是個農家老頭,還是他命人從秦少府中挑選出來送給趙不息的。

一個種地的老頭也能被稱為大才……嬴政心裏冷哼一聲,那老頭什麽身份,也配和他一個稱呼?

嬴政左手邊擺著另外一份竹簡,嬴政又再次打開了這卷竹簡。

這是馮騰上的奏折,也是推舉陳長接任河內郡的郡守。

“咚”“咚”

嬴政的指尖在“陳長”二字上敲了一下。

他倒是能猜到趙不息為何想要讓“趙樸”幫忙給趙高送禮想推舉此人上位。

趙不息的性子和他年輕的時候很像,受不了拘束,總不想頭頂壓著別人。

想起了自己在呂不韋手底下忍氣吞聲的少年時期,嬴政“嘖”了一聲。

“傳王綰。”

到底他以往從朝中直接調撥官員到地方擔任郡守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防止六國餘孽混在其中罷了。

陳長既然先是在秦少府中擔任農官,又被他送去給趙不息,而後一直呆在他女兒身邊,那也算是秦自己人。

隻要同六國餘孽沒有關係,那若是他能力還算不錯,任命他為郡守也不是不行。

王綰趕來之後,嬴政給他賜了座。

對於這位為了大秦戰戰兢兢奉獻了一生的老丞相,嬴政還是頗為尊敬的。雖說政見不同,這位老丞相堅定認為分封製才是對的,可也不妨礙嬴政對他的尊敬。

秦國能頻繁發動大軍攻打六國而補給不斷,這位老丞相功不可沒。

嬴政十指交叉,放於桌案上,“丞相可知道陳長此人?曾是隸屬於秦少府的農官。”

“哦,此人老臣還真認識。”王綰似乎有些驚訝能從嬴政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王綰想了想,隨即介紹:“老臣和陳長也算是老相識了,當年老臣還在擔任治粟內史的時候就認識陳長了,他原本是楚國人,聽聞秦國農家弟子待遇好才來的少府,當年招納他的人正是老臣。”

嬴政放下了心,既然是和王綰是老相識,那身份上應當是沒有疑點了。王綰為相已經有數十年了,他還是治粟內史的時候陳長就已經在秦少府中任職了,那陳長也應當在秦國做了數十年的官員。

“此人能力如何?”嬴政又問。

“老臣很欣賞他的能力。”王綰笑道,“可惜他是農家弟子,沒有什麽野心,不喜歡鑽營,心思隻放在田地上,沒什麽做官的心思。若不然,如今的治粟內史,老臣原本屬意的是他。不過這幾年老臣政務繁忙,倒也是很久沒和他聯係了。”

嬴政頗為詫異地挑眉。

陳長此人竟然有能擔任九卿的能力嗎,那也難怪不息會稱此人為大才了……

“朕屬意讓他擔任河內郡的郡守一職。”嬴政告訴王綰。

王綰是丞相,文武百官之首,郡守的任命理應同他商量。

嬴政隨後讓王綰整理一份河內郡懷縣這一年的文書報告送過來。

他還要具體看一看這個陳長治理地方的本事。

很快一堆文書就送了過來,其中詳盡的記載了懷縣這一年的各類稅賦繳納,戶籍管理,治安案件等各類政務情況。

讓嬴政意想不到的事,懷縣比他預料中的要治理的更好。嬴政知道趙不息這個”小賢人“將懷縣治理的不錯,可沒想到這麽不錯。

繳納的糧食一個縣頂上其他三個縣,各類稅賦上繳的都很及時,戶籍記載的人口增加了一千多人,開墾了荒地一千餘畝,徭役人數一個不少,還修建了幾十裏長的水渠,縣內的治安也極好,抓了二十多個盜賊,一年間小偷小摸的案件不少可大案沒有一件。

這個政績放在鹹陽附近也稱得上優秀了,難怪馮騰願意舉薦陳長接任郡守之位。

嬴政摩挲著手中的文書,思考。糧食這一項嬴政倒是有所預料,甚至這些糧食看似是多可嬴政是見過黑石那高產的糧種的,趙不息那個逆女絕對私藏了不少。

可念在黑石的種糧還在推廣時期,懷縣內種都不一定夠的份上,再加上趙不息是他親生的女兒,嬴政也就不追究此事了。

說來也頗為奇怪,黑石改良後的糧種產糧高,嬴政也派人弄過一些命令農家弟子在少府中種植,可種出的糧食產量雖說也比原來翻倍,可並沒有黑石那樣翻數倍。

嬴政也就打消了想在關中先推行雜交小麥的想法,或許是趙不息那種奇怪的雜交和基因學說的作用吧。嬴政看趙不息的行動也正是正在以黑石為中心慢慢往外推廣這種高產的雜交小麥,索性就不再多管此事了,任由趙不息自己推廣去吧,

河內郡是重要的產糧地,又是趙不息推廣高產雜交小麥的地方。

有一個農家出身的郡守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陳長此人,從出身上看在秦少府為官數十年,後又一直呆在不息身邊,沒有於六國餘孽接觸的機會,忠誠可以保證,從本事上看也頗為不錯。

嬴政有了決斷。

一紙委任書從鹹陽快馬加鞭送到了陳長手中。

陳長送走了來傳旨的使者,麵色複雜的看著手中任命他為河內郡郡守的委任書,又看了看滿臉堆笑的趙不息。

他長歎一聲,無語望天。

“老夫悠閑種地的日子啊——”

他隻是想安安靜靜地種地罷了,這怎麽轉眼間就青雲直上了呢?陳長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年少輕狂的時候想要出人頭地,可官位總是升不上去,到了年老,他隻想安安心心養老了,怎麽升官的速度還宛如坐船一樣快了呢。

趙不息安慰陳長:“陳公放心,您隻要在郡守衙門坐著就行,不用您幹活,政務都我們來處理……對了,這些委任狀您快點簽了吧。”

一遝委任狀被趙不息強行塞進了陳長手中。

都是各縣舉薦新縣令的舉薦書,這些被舉薦的新縣令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他們都是黑石學堂出來的學生,都要喊趙不息一聲“老師”。

陳長無語的看了一眼趙不息,心下卻暗自吃驚趙不息的本事。

上到在鹹陽能影響陛下的決斷,讓陛下任命他為郡守;中到能讓河內郡各縣所有貴族都推舉她的弟子門客做縣令;下到有在河內郡無人不知無人曉、得到數萬黔首擁護的賢人黑石子的名聲。

陳長本來以為自己夠高看趙不息,如今卻隻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趙不息的潛力。

可陳長又忽然升起一股擔憂來,趙不息如今才十一歲就有這樣大的本事,那等她長大以後豈不是更難想象?似乎怎麽看都不是安穩的模樣啊,自己一家人跟著她日後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唉。”陳長苦笑著搖搖頭,想這些也無用了,他的妻兒和猶子都已經上了趙不息的賊船,全家老小都在黑石,現在跑也來不及了。

陳長索性不再多想,隻拿起自己剛到手的郡守大印來哢哢蓋章。

沒一陣,趙不息就樂嗬嗬地抱著一遝委任書走出了郡守官衙。

陳長升任了郡守,那懷縣縣令的位置又空了出來,當趙不息找到陳平,告訴陳平他即將擔任懷縣縣令的時候,陳平是吃驚的。

“我的叔父已經擔任了郡守,按照道理,您不應當讓我再擔任懷縣縣令了啊。”陳平神色複雜的看著將委任書交到他手中的趙不息。

陳平所學的雜家和法家的平衡之道,講的就是權力製衡,不應當讓權力集中在某些人手中。

懷縣是趙不息的發家之地,雖說隻是許多縣之中的一個,可它對趙不息的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他的叔父已經擔任了目前趙不息手下的最高職位河內郡的郡守,若是他再擔任懷縣縣令,那陳家的勢力就太大了。

這是陳平所學過的學問告訴他的道理。

趙不息微笑:“可始皇帝也讓蒙氏兄弟分別擔任一文一武兩個高位啊,他甚至還讓王家王翦、王賁、王離祖孫三人共同掌握兵權。我自認為我的胸懷並不比始皇帝小,難道始皇帝敢信任蒙氏兄弟和王家祖孫,我不敢信任你和陳長嗎?”

陳平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羞愧,因為他對自家小主君的擅自揣測,可同時他也有些感動,為了主君對他的信任。

可當趙不息下一句話說出來之後,陳平的整張臉就從耳尖紅到了脖子。

“而且,你可是我實打實從零開始招攬的第一個大才!”趙不息話鋒一轉,她笑眯眯地拉著陳平的手,“你叔父陳長和你不一樣,你叔父是從秦少府退休後被我請回來的。”

“你才是第一個主動投奔我的大才,第一個總是不一樣的。”趙不息扒著手指頭認真數,“陳長、陳平、範增、蕭何……嗯,這其中我最信任的就是陳平了。”

陳平耳尖紅的要滴血,可趙不息還不放過他,趙不息笑眯眯的看著陳平。

“我說過你是我的範雎,秦昭襄王對範雎推心置腹,我也願意對你推心置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