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你有幾顆牙?
門緩緩打開。
笛遜剛剛抬起的步子尚未邁出,聽見那“吱呀”的響聲,又輕輕地將腳落回了原處,整個過程就好像他隻是在原地緩緩地跺了一下腳而已。
門雖然打開,可是並沒有人出來,唯一有些變化的隻是靠近門處的光線,外麵的仍然光亮如新,裏麵卻仿佛成了滴落宣紙的濃墨一般,暈染了地麵約莫三尺見方大小的光白。
笛遜眉頭微皺,並非他對於這番場景有何不解,他隻是通過皺眉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罷了。若是按照方才的勢頭,既然他動,那麽接下來的事情便應一氣嗬成,遇人則戰,而戰則勝!
方才他收回了腳,也便是將那一鼓作氣的氣勢收了回來,他本以為自己通過這種方式向對手表達尊重,對手應該會意並且有所回應才是,可是沒有想到他的對手卻讓他失望了。
不存膽魄,尚不如鼠輩。
他這樣看待屋內的人,卻不知道屋內的人如何看他。
“這就是笛遜啊……”花恨柳並沒有看到笛遜是什麽模樣,隻不過是因為門打開了,他與笛遜之間的屏障便少了一道,所以感觸起來便也清晰了許多,而之所以感歎則是因為這一刻真正感觸到的笛遜與之前從別人那裏聽說來的笛遜相比,給花恨柳的感覺是更加強大,更具威脅。
“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打開門了。”牛望秋凝重著點點頭,說出來的話卻不像他這個已經活了半百的人所應說的。
“我試試。”
花恨柳沒有搭理牛望秋的話,不知道是默認了還是覺得這句話本身就沒有討論的意義。他並沒有說試什麽,不過牛望秋卻是知道的,輕聲叮囑道:“小心些。”
花恨柳沒有動手。他隻是閉上眼,仿佛是在思考些什麽,又仿佛是在傾聽什麽。一旁的牛望秋雖然臉上並沒有其他的什麽表情,不過他專注地看著花恨柳的表情卻也證實了此刻他的心情確實是如臨大敵般地緊張。
笛遜的眉頭並沒有舒展開,他的手此時也是緊緊地握著,靠得近些甚至能夠看到他那雙如虎鉗一般有力的寬厚手掌上,手背的青筋根根暴起,竟似乎是活了過來一樣,像一條條蠕動的蟲子,富有節奏而又有條不紊地朝著手指的方向前進。
僅僅是在幾個呼吸之間,笛遜心中原本因為對對手的不滿而生出的怒氣便化作了絲絲凝重,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凝重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清晰,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他的額頭已經滲出層層細密的汗珠,隨時都有可能集結成一團順著他冷峻的臉頰流下。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細細聽來就像酣睡的嬰兒一般,輕柔卻也能夠聽出其中“嘶嘶”的輕鳴。這是周身壓力慢慢增大的原因導致,笛遜感覺自己就像掉入了泥潭一般,被濕潤的、粘稠的汙泥沾滿全身,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要牽動周身的多處肌肉配合,然而這樣努力的結果並沒有獲得更多的活動空間,反而每一次動作之後都感覺自己的動作反而更加受到了限製。
這種感覺,更像是蛇!
不錯,就是蛇!關、饒所在之地並不多蛇,不過不知道是有幸還是不幸,笛遜小的時候便曾經與一條碗口粗、兩丈餘長的森林大蟒親密接觸過。有多親密?這麽說吧,若是他的長輩們再晚來幾個呼吸,他便要與那大蟒融為一體了。
當時他就是被大蟒一圈一圈地纏住了,先是雙腿,然後是腰腹,再後來是胸部,再後來便是脖頸……蟒蛇纏人非常講究技巧,它並非麻線一般橫七豎八地將人裹嚴實便好,它纏人時選擇纏腿,纏的卻不是整條腿,而是大腿與小腿的連接處——也就是膝蓋位置,隻需要纏上這裏,人的腿便不能打彎了,往上纏的時候,它最集中纏繞的位置便是胸腹之間的位置,並且纏的時候一定要將人的手纏住,不論是一隻也好一雙也罷,必須要纏住才行,這一點笛遜至今仍然想不明白是為什麽。
再往上處纏,那便是脖子了。當自己的雙手被纏住時笛遜並沒有等死,因為他覺得就算手、腿不能動,但他卻有一口剛剛長齊的利牙,隻要是蛇身膽敢靠近自己的脖子,自己張口去咬也一定能夠讓這蛇負痛而逃。
想歸想,但是真正等到大蟒將身子纏上他的脖子時他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就咬不到!大蟒的身子從他的後背處繞到脖子位置,一點一點地緊貼著脖子繞纏,粗大的蛇身將下頜與鎖骨之間的縫隙滿滿填上,他即便有著一口利牙卻因為無法張開嘴而沒了用處。
不能仰一下脖子,趁中間的空當兒獲得一個張開嘴的時機麽?當然可以!笛遜當時就是這樣做的,可是等他仰起脖子張開嘴想要往下咬時卻發現,自己剛剛騰出來的那一點空當兒,僅僅是呼吸的這一會兒工夫便讓大蟒擠占了——正所謂得寸進尺。
他張大著嘴,胸腹部因為大蟒的纏繞而變得重不堪負,呼吸變得沉重起來,因為胸悶他特別想大口呼吸卻明白隻需要隨著自己呼出氣去,大蟒的身體便會越束越緊、越束越緊,最終自己便會被他活活勒死。
正因為笛遜最終活了下來,所以他才知道當有這種被蛇纏上身的感覺時,最應該做的動作是什麽。
是閉氣凝神,是心平氣靜。
牛望秋同樣看不到外麵的笛遜是什麽模樣,不過通過花恨柳的神情,他也能大概猜得出兩人之間的“戰鬥”是有利於己還是不利於己。
這是兩人之間關於“勢”的交鋒。花恨柳所說的“試試看”便是想要通過“勢”來試探笛遜的實力到底比自己高出多少。
他在熙州時因為牛望秋的誤打誤撞而打開修煉“勢”的大門,在去西越的路上因為韋正的相逼機緣之下更是“勢”頭大漲,不過真正於他而言具有重大進展的是看過了裴譜的十道力之後對於“勢”的形態變化有了更多的認識和感悟,這種感悟最初的應用是在延州時通過墨伏的考驗,但是用於殺人卻是在北狄時再殺正官、正印。
距離從北狄到關州中間並沒有太長的時間,而一路上花恨柳因為操心“撥雲大君”的事情,操心吉州、信州的事情,操心佘慶報仇的事情,基本上沒有閑下心來,關於對“勢”的領悟也沒有更多、更大的進步,此時用的仍然是老一招:封氣穴。
不過,令他大感意外的是,以往雖然用的次數不多但是從未失手的這一招,用在笛遜身上時卻突然間沒有了作用!
並非說捕捉不到笛遜的身形,畢竟這樣一個大活人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即便是笛遜此時是活動著的,隻要跑不出去這議事堂外五丈方圓的範圍,花恨柳一樣有信心能夠將人“纏住”,隻不過力道上或許會因為距離的原因會有所失衡。
不過即便如此,那也不應該出現不起作用的結果啊……
花恨柳初始時並不明白這是什麽原因,一方麵是因為笛遜一直沒有什麽反抗的反應,另外一方麵則是因為在花恨柳感覺來看,自己這種步步緊逼的“勢”攻還是有作用的,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笛遜周遭的氣息變得凝滯,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笛遜開始時身體內本能噴薄而出地應對自己圍攻的“勢”慢慢變得微弱了……
不過,等時間稍長一些後他卻發現,笛遜的“勢”變弱並非自己封住他的氣穴所致,而是笛遜主動為之。也便是說,笛遜或許開始時並不知道自己的“勢”要做的是封住他的氣穴,他隻是主動地選擇自己關閉氣穴、停止釋放“勢”——這應該具有多麽敏感的感觸才能如此及時地做出最正確的反應啊!
僅僅是應對自己的圍攻這一點上花恨柳便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笛遜的對手。
更何況到目前為止,除了主動地關閉氣穴外,笛遜所有做的事情都還隻是被動地應對而已——他尚未出手。
輕輕歎一口氣,花恨柳睜開眼。牛望秋看著他的臉驚奇地問道:“看你此時還能笑得出來,莫非是有辦法對付他?”
“我這是苦笑。”花恨柳虛脫著白了一眼牛望秋,無奈道:“獨孤斷果然沒有說假話。”
“什麽意思?”牛望秋微愣,反問道。
“就是說,他說自己曾經被笛遜揍得滿地找丫,我覺得這件事情很可信。”
“那就是說打不過了?”牛望秋大驚。對於花恨柳的進步他是最為清楚的幾個人之一,旁人或許對花恨柳的實力並不十分清楚,牛望秋甚至自信自己比著佘慶、獨孤斷等人還要清楚花恨柳的實力究竟達到了一種什麽樣的層次,可是此時就連他都說打不過笛遜,那自己肯定也是打不過了。
“那怎麽辦?”他皺眉問道。
“你有幾顆牙?”花恨柳不答,反而問了牛望秋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還沒老到掉牙的時候!”牛望秋不滿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不甘心也可以出去找他打一場,看看會不會被他打得滿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