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三種方法

花恨柳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一方麵他覺得自己體內有一條洪流四處躥湧,好像自己的血液也跟著滾動起來,在血管裏橫衝直撞,撞得身體如撕裂般的疼;另一方麵,他卻感覺自己舒服極了,時而像是泡在溫水裏,有人幫自己揉著胳膊、摁著背部;時而像是飲了山泉,自喉嚨至髒腑,處處似渴久了一般暢飲著這甘甜清涼的自然恩賜。

“牛大哥,要不你先歇一歇,看這樣子恐怕他還沒醒你就支撐不住了!”楊武實在不忍心讓牛望秋繼續以內力溫養花恨柳了,若不是自己修的同樣是陽猛路子,幾人輪流來又如何。

“這個不能中途斷開,由於前半段的經脈受我內力溫養,他身體會恢複得很快,稍微一停頓,後麵的經脈就得不到溫養了;以後再將我的內力輸入,原來存在於他體內的內力已經歸他所有,自然而然就會產生排斥——這排斥對於平常練武人還好說,但他本身就是平凡人,眼下又受了重傷,風險太大!還是一氣嗬成的好……”牛望秋嘴上說著,卻分毫沒有離開抵在花恨柳背部的雙掌。

“這個……我還是第一次見一個沒有絲毫功夫底子的人能夠承受這麽多的內力……”朱景圭與袁繼北雖然一開始便在這裏,但卻幾乎一直是幹站著的,此時想來牛望秋已經整整為花恨柳灌注了近六個時辰的內力,心中震驚無比,這才說出口來問問其他人有沒有見過。

“朱師弟也是這樣想的?”袁繼北原本心中也有疑問,隻不過他的性情便是沉默寡言,故雖然發覺不對勁了,卻一直沒有說出。此時見朱景圭說出口來,覺得憋著也沒有意思了,不若相互映證著聽聽是什麽緣由。

“兩位將軍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牛望秋苦笑一聲,心道我已經哭天天不應、跪地地不靈地在心裏罵了三四個時辰了,你們這才出口,當我真是冤大頭麽!

楊武自然也是知道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連續灌輸六個時辰的內力是不正常的,但他一直未出聲是出於信任牛望秋的原因,心想若是牛大哥發現不正常一定會及時出聲告訴我的……

“不是在下推脫責任,半路上撒手不救想撂挑子……”牛望秋此時再繼續裝下去恐怕就有些見外了,也隻好承認道:“開始的時候在下是救人心切,沒有考慮那麽多。但就在大約一個時辰前,在下心情稍有平複後閃念間忽然覺得不對勁了……”

他這話將自己早就發覺花恨柳不對勁的時間推後到了一個時辰前,既體現自己焦急心情,沒來得及考慮其他,又顧全了自己的麵子,證明自己不是冤大頭——起碼在外人看起來,不能是冤大頭。

“哦?”朱景圭聽得牛望秋這話,上前一步急道:“牛先生是說,除了內力灌注的時間長這一點難以理解外,還有其他什麽跡象……”

這就不得了了,再空的瓶子也有裝滿的時候,現下這瓶子不但不見絲毫要滿的跡象,反而瓶子自己還要慢慢變大了不成?

而牛望秋的回答恰好證實了這一點。

“其實都是同一點,隻不過現下咱們說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時間太長這一點,我所說的不對勁則是我自己體會到的一點。”說完這話,他也不期望其他人能多快理解,自顧理了理頭緒,繼續道:“我的內力進入花先生的經脈,開始的時候像是在開山,隻知道大致的方位走向,但若想走下去還需要自己花力氣鑿開石頭;過了一段時間,內力進入經脈就像河裏的水了,雖然流得通暢,但好歹感覺得到兩旁的河岸……現在的話,實不相瞞,我就感覺完全摸不著邊際了,正應了那句話來著,泥牛入海無消息了……”

牛望秋的語氣裏那分無奈和哀傷,細細聽去還是能夠捕捉得到的,但在場的楊武、袁繼北、朱景圭三人卻遲遲做不出同情、安慰的回應。

他三人一模一樣的呆若木雞狀:這……這是在吸功麽?

吸功這一類的功夫,大抵都是存在於傳說之中,由於這種功法是將別人辛苦修來的內力據為己有,因此多歸於邪術、魔功一類,但若具體說誰見過、誰練過,見識如牛望秋也不知道有誰有這本事。

那便不是吸功了……

三人的思緒保持著一個模式的跳動:提出疑問,嚐試著解答,推翻給出的答案,然後回到疑問,再解答,再否定……

“咦?牛先生這是在做什麽?”

牛望秋本意不想出言打擾這三人,卻不料被楊武點暈的天不怕此時卻醒了來。

按照天不怕醒來以後的連鎖反應,是先喊一句“花恨柳”,然後見依然昏迷不醒的模樣,先哭上一陣,再與其他人商量怎樣救人的。

不過正當他開頭想將“花恨柳”這三字喊出的時候,卻發現了牛望秋抵背傳功的一幕,當下好奇心大起,開口問道。

“啊……先生見諒!”楊武率先回過神來,先去向天不怕告罪,表明自己點暈天不怕隻是擔心傷心過度對身體不好罷了。

“你在幹什麽啊?”天不怕不理楊武,更不管楊武一臉尷尬的模樣,繼續盯著牛望秋問。

“這個……請愁先生解惑!”牛望秋一時不知道怎樣說才好,索性將自己幾人從如何施救到心中產生的疑問一股腦都講與了天不怕聽,近半個時辰後方才講完。

“不知道先生對這番情形有何認識?”牛望秋望著天不怕,焦急地問。他沒辦法不著急了,任哪個內力深厚的高手,連續給人灌注了這麽長時間的內力也要力竭而死了,他一直不肯放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覺得自己心中愧對花恨柳,這才不遺餘力、不計後果地堅持——若說堅定了一心赴死的信念,他自度還做不到。

“既是全對,也是全錯……”天不怕眨巴眨巴眼睛,思索半天才以篤定的語氣說道。

不過,這番篤定的語氣配上這樣模棱兩可的話,反而令其他人不明白了——什麽叫做全對又全錯?難道輸了這一整夜的內力換來的是一場無用功麽?

牛望秋想到這裏,心裏更焦急了,直言道:“還請先生明示吧,在下這會兒實在是沒有心思去細細琢磨您的深意了……”

天不怕看了一眼滿眼血絲的牛望秋,心中也是感激,道:“您先收了力吧……”見牛望秋遲疑,又篤定道:“但收無妨!”

見他小心翼翼地收功,然後長呼一口氣,又將輕輕花恨柳扶下,天不怕方繼續道:“說是全對,就是說按照牛先生的方法,確實這樣做沒錯……”

“那為何還會出現內力灌注不滿這些症狀呢?”此時的朱景圭就像是學堂裏的童生,稍遇到不懂就向先生提出來求解答。

“所以我說又是全錯。”天不怕撓撓腦袋,想了想,道:“怎麽說呢……花恨柳的傷至少有三種方法可以救……”

第一句話,就將牛望秋震住了:三種方法?你不是開玩笑吧?我可是就想到了唯一一種法子啊!

然而最最關鍵的是下一句,牛望秋聽到以後險些沒有吐血:

“你們用的這種方法算是折中的法子,不算太耗時,但耗力是肯定的……細細算來,將原來陽猛的內力驅逐,然後以陰柔之力溫養頂多一個時辰,便可不必再管,任其細細調養便好。”

“那如何解釋……”見袁繼北又要開口問,天不怕毫不客氣地揮手製止,道:“你們隻去考慮他沒有內力……就沒有考慮過另外一種叫做‘勢’的東西麽?”

說這話的時候,天不怕是直盯著楊武說的,隻因這四人中,楊武在“勢”這一塊的造詣遠比其他三人高,領悟也應該更多一些才是。

“勢?怎麽會!”朱景圭就不相信了,自己苦修了多少年才摸到了一點“勢”的門道,照天不怕的意思,那花恨柳似乎在“勢”上一副很強大的樣子……

“勢分多種,咱們去領悟的是劍勢、殺勢,花師弟領悟的卻是他在其他方麵的勢,諸位沒聽說過浩然之氣麽……”楊武心中慚愧是一方麵,但這個時候好歹還能博取一些麵子,自然主動解釋起來。

“先生是說……”牛望秋聽到這裏,頓時想起了在台上一揮而就、用近百種書法寫詩的那個花恨柳了:怪不得能看出字裏行間有情緒在跳動,原來當時就已經融入了“勢”!

“將內力看作是水的話,人的**就是裝水的瓶子,這是你們最常想到、也最常用到的比喻,而勢——怎麽說,對於內力的作用就像是天氣冷了以後結成冰的樣子,起一個壓縮、固定的作用,又像是看不見的瓶子,可確確實實能夠裝得下水……”天不怕後麵越說越亂,但前麵的解釋大家卻是懂的。

說白了,此時的花恨柳有兩個裝內力的瓶子,一個是看得見的**,一個就是看不見的“勢”,既然看不見,那給牛望秋的感覺自然就是泥牛入海、摸不著邊際了。

“最笨的方法,是繼續用陽猛之力將花恨柳全身完好的骨頭盡數打斷、捏碎,激發他體內的生機,以自然生長的方式調整,長偏了就捏碎,長偏了就捏碎,直至長得恢複如初就可以了。”

仿佛沒有看到四人不自在的表情,天不怕又繼續說出了一句更爆炸性的話:“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服用老祖宗留下的藥,我沒帶身上,不過花恨柳自己身上就帶著呢……”

自己一點也不冤啊!牛望秋腦中閃念完這句話,即刻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現下既然已經這樣做了,就有勞你們做完最後一步吧!”天不怕挪了挪身子,衝花恨柳一指:“再來一掌,將淤血逼出就可以啦!”

可是,根本就沒有給呆立的三人機會,便聽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聲由上而下頃刻而至:“卑鄙小人,看我不殺了你!”

不錯,此時來人正是楊簡!

她醒來後將暈倒之前的事情想得雖有偏差,但大致也對,心中懷著對花恨柳的惱恨,直奔此地。一來她來得突然,二來正發著怒,發揮出的潛力較平常水準高出不止一線,聽她由遠及近在場之人卻未能阻止她,竟直接略過楊、袁、朱三人,直接落身石床旁,又是一雙肉掌幹淨拍下!

“噗——”

說巧不巧,天不怕方才所說的逼出淤血的一掌,就這樣落在了花恨柳胸口,花恨柳隻覺胸口先是一痛,進而一口暗黑色血液奪口而出,竟舒服了許多!

然而,就此睜開眼的他卻萬萬想不到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光景,落身站於床邊的楊簡睜大了雙眼,一雙修長的雙手戰戰栗栗地似有未有地觸碰了一下兩頰,滿臉的汙血將她那張美玉般的臉,映染得近乎妖冶。

“你又噴我……你又噴我!你竟然又敢噴我!”久久之後,回過神來的楊簡如癲似狂,雙手緊緊掐住花恨柳的脖子,張口便咬。

是了,女人喪失理智的時候,能夠想起來運用的武器,永遠就隻有指甲和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