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問(首更五千)
安排去相州的隊伍一事不需要花恨柳費心,早已有楊瑞幫著他前後張羅了。花恨柳所做的隻是確定自己身邊要帶什麽人過去,權衡再三,他也隻是帶著佘慶、楊簡以及牛望秋同行。
對於這個安排,頗有微詞的並不是因為帶著楊簡而落下自己的雨晴公主,而是另一位公主——燈籠。當日花恨柳突然帶著雨晴公主返回念青城時她也本想跟著去,被花恨柳以路上奔波為借口拒絕了,不過,卻也因此許諾回來之後一定帶她好好去玩。
沒有想到,花恨柳回來是挺早,可是在熙州城還沒將故舊見上一遍,便又要啟程去相州了。
便是昨晚,他也才抽出空來去看了看溫明賢和隋複之,並將那冊從府上拿來的《佛說十往生阿彌陀佛國經》一並送了過去。好在這兩人在熙州住的地方雖不豪華,吃穿用度上卻都是按照貴賓的標準來伺候著,兩個人反倒是樂在其中,閑暇時多下棋聊天,日子過得也算愜意。
尤其是隋複之,他自年輕時入得官場後還從未像這次遠離了權力中心,不用考慮其他,隻需要期待著每天的沒一頓膳食,隻需要琢磨著如何在棋盤上與溫明賢較真,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輕鬆,花恨柳甫一見他,甚至能夠明顯感覺得出他的身體狀態比著剛來熙州時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呢!
三人的會麵尚算融洽,唯一引得他二人不滿的地方便是眼下距離婚期不過月餘,可是花恨柳仍然要往外麵去跑,更難以理解的是便是楊簡也跟著在外麵拋頭露麵,似乎多有不合適。
對於這一點,花恨柳唯有苦笑以對。受此連累,二老也委婉地向雨晴公主傳達了自己的意思:大婚前的這段時間,還是好好住在這邊,少出去才好。
之所以不帶走天不怕,在花恨柳看來卻是因為獨孤斷的事情。眼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將獨孤斷在熙州城的消息放了出去,近幾天來每天都有來自各處的江湖人進出熙州城,關於這一點,作為城主的楊武並不排斥,隻不過但凡是來熙州城的都必須按照他的規矩來才行,比如不準傷害無辜,尤其是不準驚擾百姓們日常的生活。
這一條看似簡單,卻有不少人因為疏忽大意或者本性難改,而被時刻巡邏在街上的黑羽衛直接“請”到城中大牢裏“喝茶”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有進得多出的少,站著進城的人多,站著出城的人少。
之所以有大批躺著的人,便要“歸功於”獨孤斷了。
他從來不是怕事之人,當初在南雲城向苟不會提出退出的時候便已經想到了有今日光景,不過,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也絕少會聽得進去勸,所以包括苟不會甚至是此時的花恨柳等人也就由著他折騰便是。
天不怕留在熙州城,要做的就是兩件事:第一,不要讓獨孤斷再造殺孽、結仇怨;第二,不要讓獨孤斷死了去。
兩件事情天不怕做起來倒也都是得心應手,對於他來說這並不是一件什麽難事,尤其是當獨孤斷的觀念慢慢發生了變化,開始變得不那麽狠厲、不那麽拚命之後,這件事情便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了。
若是徐第一在這裏,他也能夠做好。
說到自己的這位被遠遠丟在定都城的學生,花恨柳心中既有愧疚又寄予厚望,眼下他與田宮俱在遠離熙州的東向,暫時也沒有什麽危機,倒也能夠暫時應付。
說到自己的學生,似乎除了佘慶外,溫故也沒怎麽跟在他身邊。這段時間溫故被楊九關接到了自己的府上,平日裏處理完了族內之事後,最多的時間便是花在溫故身上了。
說起來這楊九關就是一個怪人,都已經一把年紀了,卻不喜女人,家裏清一色的全是男仆,花恨柳去過一次,一進門見那修華護草之人、幫廚打雜之人,個個眼中精芒閃現,想來也是俱懷異能之人了。
溫故入了楊九關的府上,便等同於少爺回了家門,太子進了東宮一般,他想要什麽,楊九關幾乎就給什麽——當然了,前提是溫故能夠完成楊九關布置的各種任務才行。
據溫明賢身旁的下人溫文打聽,楊九關對溫故可以說是滿意至極,便是連楊簡也似乎無意中說起楊九關打算百年之後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給了溫故。這件事還曾遭到過楊武的全力反對,而老爺子也多次慎重表示楊九關再繼續“考慮考慮”。
且不說最後能不能如願,便是這一番傳聞也令溫明賢臉上分外有光,見楊九關等人時也顯得倚老賣老了些,稍有不順便向身邊人念叨自己想溫故了……
至於更遠的,就必須要說到關饒的戰事和宋長恭的挖墳大計了。因為到了年關,兩州戰事稍有放緩,不過就佘慶得到的情報來看,再有個半月這戰事也便要收尾了,現在饒州全然一副被動挨打的模樣,似乎隻需要關州再添一把火,這關、饒便都是他笛家的地盤了。
當然,這是不明底細的人猜測的結果。花恨柳等人多少知道饒州的底細,早就猜到孔雀等人用的是絕地反擊的法子,將所有精銳力量集中一處,作最後一次垂死掙紮。成了,那麽關州元氣大傷,自然要掂量一下付出的代價和將要收到的利益之間孰輕孰重;拜了那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畢竟已經盡力,沒有愧對饒州百姓便是。
笛遜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每隔三五天都要下一道令嚴厲限製進攻節奏,這也是為何戰事已經打響了月餘,可是關州軍卻也隻是剛剛將不到七分之一的城鎮拿下來。
說到宋長恭,花恨柳並沒有限製佘慶將他的消息透露給花語遲,雖然開始時他也擔心過花語遲在知道了宋長恭的去處後會尾隨了去,可是花語遲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人的意料,一天天的她開始由知道宋長恭的消息開心雀躍變得反應平淡甚至麻木起來,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也由擔心、害怕之類轉向了陳述一次次接近事實的話:他則是自作孽啊,這是要遭老天報應的……
花恨柳沒有聽到過花語遲在他跟前說過這樣的話,卻也大概能夠猜出對方當時的神色以及內心中的痛苦,所以也僅僅是叮囑笛音看好她,不要讓她做傻事。
據佘慶的情報,宋長恭所做也不過隻留下了一道進入陵墓內部的門沒有打開罷了,無論後來怎樣做,眼下的宋長恭仍然視陵墓裏麵躺著的人為自己的祖先,所以該敬時還是要敬的,隻是等饒州一淪陷,他便要行那“換屍”之事,饒州來的屍體進去,原來裏麵的屍體移出來,然後一把火燒掉便是了。
眼下鎮州的皇陵之內,一座全由易燃的油柏搭建而成的占地近十餘畝的火炬台已經完工,宋長恭所做的也唯有等待罷了。
這樣的話,時間或許就有些緊迫了。花恨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暗想。
一行人,他帶著佘慶、楊簡和牛望秋,算是代表著熙州的態度去找竇建章了解那日殺人的情況,而另外負責督察糧草的,竟然就是楊瑞本人!這實在出乎花恨柳意料,倒是楊瑞的一句話便讓他心中釋然:“老爺子說各個環節都得了解了以後才能獨立將這事承擔下來,此次與兩位長老一同前往,也是想借機會多多學習……”
他口中所說的“兩位長老”,其一是指花恨柳,另一人自然是說的楊簡了。
相對於其他人的使命感,牛望秋這一次出行,卻完全是因為花恨柳想私下裏向他打聽關於婚事的一些具體情況是怎麽商定的,這才帶他出來,至於能不能在竇建章一事上發揮作用,花恨柳隻希望作為當初楊武身旁的左右手,現在的牛望秋不會老糊塗了才好。
“貓兒已經在咱們城中住下逗留一段時間了,本來年後便要讓他回去,可是考慮到先生也是想見見他,就讓他與趙得發都溜了下來,月英的打算是既然先生有意,她也便做了順水人情,先好好幫您培養一下他們兩人。”說到後麵時,連佘慶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說是“培養”,說白了是這劉月英想要跟他四愁齋搶人罷了。隻不過佘慶夾在中間難以兩顧,索性便當起來兩邊的傳話筒,至於每當問到他的意見,他要麽裝作沒有聽見,要麽顧左右而言他,從來不明確在這兩邊站隊。
花恨柳對於錢貓兒自然十分關注,當初在饒州時他想要收對方做學生,卻沒有想到對方很幹淨利落地便將他拒絕了,這一次他想看看再問錢貓兒時,他的態度會不會有所轉變。
“說起來……”將錢貓兒的事情一說帶過,佘慶又連忙向花恨柳提起了另外一事:“那日在府中您與幾位大人倒是商議了拿出來什麽結果——便是先到相州看一看發生的原因究竟是什麽,然後再決定對待竇建章的態度?”
“不錯……”花恨柳輕輕點頭,疑惑地看著佘慶,似乎想知道他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可是,如果我沒有錯誤什麽的話,若是這事情確確實實是竇建章失態而為,大家好像並沒有提到是殺是留……”佘慶略顯遲疑,不確定到底是否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沒有聽到這一部分的處理決定。
“原來是這個……”花恨柳輕笑,然後一字一頓向佘慶道:“不是你錯過了,實際上也確確實實是沒有提及。”
“既然沒有提及,那為何當時不……”聽不是自己的原因,佘慶心中稍舒一口氣,緊接著他的下一個疑問也便來了。
“沒有必要啊!”花恨柳笑著打斷佘慶的話道。見佘慶似乎一時未能明白,他解釋道:“你先想一想,這竇建章所做的事情,與我熙州而言,是屬於什麽性質?”
“什麽性質?”佘慶皺眉,“我熙州與相州是屬於盟友的關係,當初訂立盟約的時候我們雖然並不在熙州,可是卻也在後來聽說了,大抵是‘攻守同盟、互為屏障’……可是歸根到底,兩州關係再好,也跨不過兩州的界限,所以如果說性質的話,大概是屬於人家相州自己的事情罷了。”
“不錯。”花恨柳點頭應道:“尤其這件事情並沒有涉及整個相州,也隻是在竇氏一族內出現較大的紛爭,隻要是保得整個竇氏一族安定,那麽相州境內的其他聲音也大抵會消散了去。”
“這樣說來,大家似乎都有絕對的信心,可以將這次的竇氏一族的事情處理好?”佘慶不禁有些懷疑。若是此時在他跟前的還有楊瑞或者楊武、楊九關,他斷然不敢說這種話,不過與花恨柳卻不同了,兩人的關係不僅僅是學生與先生的上下輩分關係,更為重要的是兩人也習慣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此時楊瑞與楊簡、牛望秋等人都不在周圍,佘慶也便放開了膽子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說實話……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花恨柳讚許地點點頭,又似乎麵帶愁色道:“不會殺了竇建章,這個是必然的,畢竟他們族內的事情還要由族內來解決……隻是若是這樣做,那麽這其中風險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說到這裏,他見佘慶臉上一肅,竟然有殺氣湧現,當即知道似乎是由於自己危言聳聽了,佘慶才有此反應,忙又笑著解釋道:“不過我看竇建章並不是那種忘恩負義、見利取巧的人,所以倒也不用太過於擔心其他的……”
“大概城主與族長、眾位長老也有更精辟的認識吧,他們斷然不會出錯,看來倒是我沒有參透其中的玄機吧!”
兩人的談話也便僅止於此,稍後楊簡與牛望秋都回來上了馬車,而楊瑞以不習慣乘車為由,獨自騎了馬與十數名護衛在前麵帶路。
要說楊簡,此時看到花恨柳之後便處處覺得不自在。雖然說兩人早已相熟,甚至陰差陽錯之下便是連那最後一步也已經做了,可是畢竟出嫁是一名女子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即便是與眼前的這個“熟人”結婚,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錯,正是“不好意思”,雖然在花恨柳麵前楊簡一直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在內心之中她還是選擇坦率承認了,便是向要強的自己承認也好,還是向那個被自己放在心中的“花恨柳”承認也好,一旦這種情緒生出,便不受她控製地由內而外地湧現了出來,愈發顯得她這人在花恨柳跟前,處處“扭捏”。
花恨柳自然也看出來了這一點,隻不過他對楊簡的了解要深刻許多,擔心自己若是說出來的時機不對,很有可能惹惱楊簡,逼得她死活不認帳。眼下他也隻是裝作沒有發覺什麽異樣,笑著向她和牛望秋打聲招呼罷了。
“在大越……過得真慢樣?”雖然心中明明緊張得要死,可楊簡卻覺得非要說出來些什麽才能顯得自己從容,她心中快速地想著說些什麽好,搜羅半天也唯有這個自己已經憋在心中好多天的問題是不需要另外思考直接便能脫口說出的。
心思稍稍放鬆,這話已經圓滾滾地說了出去,便是要將話收回來也不可能了。
佘慶與牛望秋俱是一驚,尤其是牛望秋臉上神色先是一驚,爾後便變得不悅,心想自己剛剛坐回車裏就又被趕出去了,實在是晦氣。
而佘慶雖然也感覺到意外,更多的卻是尷尬,好歹這兩人一個是自己先生,一個是自己將來的師娘,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說出這樣更像是吃醋之後才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究竟是想怎麽樣?莫非自己需要先“避場”嗎?
楊簡在說出這番話後便驚覺到自己的失誤了,她張了張嘴卻並未發出聲音來,臉色先變白,然後由白變緋紅,由緋紅變得深紅,一時之間腦中竟然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
花恨柳此時心中幾乎要開聲笑了起來,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若是自己真笑了,楊簡輕則翻臉不認人,重則直接提了劍索性明目張膽來問罪了——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所能承擔得起的後果。
微微定了定神,他眼光輕柔地看著楊簡,不置一語地就這樣看著她,直到楊簡終於有所察覺,抬起頭來看他時兩人視線正好對上。
隻是一瞬,楊簡便移開了眼神想要躲閃,她的頭更是要往懷中崔去,一副要死要活你們看著辦千萬不要再看我的心思。
“你是想知道我在大越好不好?”花恨柳輕笑,兀自開口說道。他這樣一說,楊簡竟然不再閃躲,而是再次抬起來頭向他望去,眼神中似乎有所期待,但更多的卻是擔心——擔心花恨柳說“過得好”,那她對於他而言,還有什麽意義呢?
“老是覺得心中,某一處空****的……”花恨柳皺眉,一邊將右手放置在胸口,一邊一字一頓向楊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