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屠城(上)

與自己的家兄不同的是,孔仲義本就是軍人,他今日在軍中的地位是其自幼在軍中摸爬滾打自己混出來的,絕非如其他世家子弟靠著家族的恩蔭在軍中作威作福。

此時他正坐在臨時搭起的營帳中,左手旁是關州笛遜的二子笛聲,右手旁是自己大哥家的幼子孔象,此番作為自然是各家子弟博聲望、攢軍功之時,笛聲、孔象二人自然不肯白白錯過這一機會——更何況,負責打此仗的可是右王庭第一名將孔仲義,安全無虞。

孔仲義原本不想帶著這兩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的——他今年已經五十多歲,在他看來,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都是小毛孩。可是耐不住笛遜和自己大哥的乞求,最後逼得大哥下軍令“帶去便可,生死由天!”不得已,他才應下。

不過,雖說是“生死由天”,但他絕對不會任由這兩人亂來,因此一路上便將這兩人留在自己身邊,名義上是觀摩學習,實際上卻是想著由自己保護他二人,絕對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此時在場的還有其他各路將軍,都緊緊盯著麵前的一副地圖。

“來吧,說說現在的情況。”孔仲義揉一揉略顯酸澀的眼睛,對眾將道。

“今早得到情報,定都城外城盡數大開,城中所有可戰力量均已縮回到內城之中嚴待我軍。”位於他正對麵的一名裨將道。

“哦?縮回去了?”聞言,孔仲義一笑,問道:“城中守城的將領都有誰?”

“除了八校尉,就是與田宮齊名的劉克了。”那名裨將繼續答道。

“劉克麽……”對於劉克,他還是聽說過的。說起來劉克的老師、前兵部尚書蕭有望與孔仲義說有著血海深仇也不為過,十年前孔仲義的獨子便是在一場戰鬥中被蕭有望親手斬殺於馬下的,孔仲義一直將此事視為平生之辱。這次反蜀,按原來的計劃也並非他親自出馬,但一聽說蕭有望還在定都城時,孔仲義連去左王庭覲見撥雲大君的事兒也不去了,非得將這事擔下來,力圖親手血刃蕭有望,一報殺子之仇,二血平生之恥。

不過,蕭有望卻不給他機會,當他由關州出發後不久便有消息稱蕭有望在朝中猝死了,令他好一陣惋惜。眼下聽說守城之人是劉克,他又提起些許興趣:你殺我獨子,我殺你愛徒也不錯!

“二叔,咱們到城外這麽久了,為何不直接令大軍衝入城內,殺他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說這話的是孔象,由於是自家大哥孔仲滿的幼子,在家裏備受寵溺,因此說起話來也往往口無遮攔。

“象兒啊,行軍打仗不一定非得殺人見血,有時候在動刀見血之前消磨消磨敵人的士氣、多給他們施加一些壓力,對於最後的取勝是非常有利的——這樣再打起來的時候,咱們就能少損失一些人了。”

“還用計較這個嗎?反正定都城必破,到時候殺進成去,我方損失多少人,便讓城內之人賠出多少命便是!”孔象雖對自己二叔這種謹慎的態度不滿,但也知道真讓自己去打是萬萬不成的,隻能想辦法攛掇。“莫非二叔怕城內之人不夠殺?”見孔仲義不說話,他猜測道:“若是城中之人不夠殺,那我們再來殺城外之人,隻要殺夠了人,那還不解氣麽?”

聽著自己侄兒這番言語,孔仲義一陣哀歎:為何偏偏是將最幼的他派出來?其餘幾個侄子哪一個不比這個有腦子啊!

心中苦笑著,但該盡開導之職的時候他還是要盡力做:“行軍打仗不像兩個人打架,兩個人打架,打得沒有力氣了,歇一會兒力氣就又來了;打仗麽,傷亡一人便少了一人的戰力,傷亡千人便少了千人的戰力,這個是彌補不回來的,你需要和自己手下的兵士同甘共苦,視他們如自己手足,愛護他們……”

“我給他們銀子了啊!”不聽孔仲義說完,孔象不解道:“我發給了他們多於常人的銀子,允許他們找最漂亮的姑娘,供給他們肉吃,供給他們衣服穿,讓他們為我賣命,不是天經地義麽?”

“住嘴!”聽到孔象這話,孔仲義登時怒喝一聲,轉而向周圍數位裨將道:“小孩子不明事理、口無遮攔,諸位莫見怪,這話咱們此時聽便聽到了,就不要往外說了!”說完,又像不滿被怒喝的孔象訓斥道:“你再多說一言,馬上滾出我這大帳!”

孔象雖不服氣,但還是記得自己出發前父親的叮囑的:你二叔說話說一不二,你千萬莫在他氣頭上頂撞他!當即便不再吱聲。

“城中兵力分布如何?”怒氣方消,孔仲義冷聲問道。

“稟世伯,定都城內城共有七門,方才侄兒已去分別看過,人數多的天門有約三千人,其餘地門、玄門、黃門、弘道門、太陰門、太陽門各有約兩千人。”說這話的是笛聲,他較孔象還要小上那麽兩歲,但做起事來卻是有名的成熟穩重。

瞧瞧人家!孔仲義心中暗歎,同樣是世家子弟,自己家族裏就算是大哥孔仲滿的長子孔昂也不過如此吧!這右王庭將來的主導權遲早要落入人家笛氏一族啊!

心中雖然這樣想,但孔仲義還是滿意地點點頭稱讚道:“笛兒不愧為我右王庭的棟梁之才,小小年紀便知道循穩漸進,非常不錯!”

說完,便招呼諸將:“他此時開七門,我們便打七門。”說完掃了眾人臉上的興奮之色,沉聲道:“知道我孔仲義脾氣的人都清楚,順我者我絲毫不傷,逆我者我雞犬不留!眾將放心去攻打,無論是堵在城門口的還是躲在府中的,不論是王公大臣家的,還是皇宮深苑中的,誰拿得到誰便隻管拿去,我不幹涉分毫!”

此話方出,無異於下達洗城的命令,眾人皆是拜謝:“謝元帥!”

“二叔我……”孔象在一旁看得眼饞,也想去分一杯羹。任誰都知道,定都城可是大蜀數百年的都城,天下豪富皆聚於此,當世權貴也莫不以居於城內為榮,這裏麵得有多少油水可刮?若是說不心動,孔仲義也得罵他一聲孬種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憑孔象自己這本事,怕也刮不到什麽好處啊……

他思索著,掃了一眼帳內的數人,心道:罷了,我便親自出馬護你一程吧!

“你們五人,各去攻打玄門、黃門、弘道門、太陰門、太陽門,笛家小侄兒,你便率你家三萬兒郎去打下那地門,孔象隨我去天門那裏走一遭吧!”雖然知道天門、地門才是最接近皇宮之處,誰先打下誰就能捷足先登一步去宮裏燒殺搶掠一番,但主帥已經下令,眾人也不敢反對,紛紛領了命令去準備攻城了,笛聲告一聲謝也隨著眾人退下。

“二叔,您為何不讓我自己去……”孔仲義的袒護,在孔象看來那就是多餘的!隻要給他五萬兵馬——不,三萬或者兩萬就行,他還不能盞茶工夫鍾就將這天門打下來麽?二叔名為保護我,實際上還不是自己覬覦宮裏的如花美色、金銀珠寶!

“萬事小心為好!”孔仲義知道自己所說對方肯定聽不下去,便不再言語。

一頓飯的工夫後,軍中長號齊鳴,進而戰鼓雷雷,二十萬大軍便分了七個方向由外城向內城圍攻了上去。

如孔仲義所料,此時外城之中無一兵一卒一人持械,雖然看自家兵卒略過人人眼有怒色,卻也僅僅是躲在自家房子裏閉門不出罷了,一路上竟也沒有遇到什麽阻力。

頃刻之間,七路大軍先後到達內城城下。

孔仲義此時坐在一處街邊的茶棚裏,他的身旁坐著一臉興奮之色的孔象,二人距離大軍所在,尚有近百丈的距離——這個距離,既不太靠前也不太靠後,之所以安排在這裏,是因為打內城不像是攻外城那般可以甩開了膀子打,內城逼仄,根本就容不下太多人一擁而上,隻能采取車輪戰,一波一波地消耗敵人的有效戰力,待到對方兵力耗盡之際,也是城破進入之時。

“你不必心急,其他諸門也是這個情況,一時半會兒進不去的。”孔仲義安慰旁邊這個一會兒欣喜一會著急的小侄子,斟了一杯茶端給他,又道:“劉克這個人與田宮並稱大蜀新將中的雙子星,那也不是白叫的。我與田宮打過一次交道,他雖然當時敗於我手,卻也令我損失慘重,的確是一名有智謀勇略的人才!”

說著,放下手中的茶,望向遠處廝殺喊打的內城方向,又道:“劉克善於守城……嘿嘿,說來也巧,名為‘克’的卻不能克敵掠陣,名為‘宮’的卻擅長迎鋒出擊,這兩人當真有意思……他選擇守內城,兵力少不能盡守十四門是一方麵,利用內城外這密集的街巷、房屋也是一個方麵——我數十萬大軍,便被這一條條的街巷分割成數十小股力量,著實好算盤!”

“那我們還等什麽,還不……”孔象一聽這話,剛剛坐定的屁股立即一沾而起,又開始急著向外衝。

“你回來!”孔仲義本來一副好心情,此時見孔象不顧自己命令又要出去,厲聲喝道,眯著眼睛冷冷道:“你今日之表現,我回去以後必將如實告知你父親,你若想將來隻憑著家人的寵溺過太平日子的話,盡管前去;但若想受到重視不被你那幾位哥哥嘲笑說是吃軟飯啃老本的,那便乖乖聽話!”

此話一出,孔象身形一滯,便不再往前半步。

“如此才好……”孔仲義滿意地笑道,進而又端起茶壺,替他重新斟了一盞茶,道:“來吧,咱們繼續聊!”

然而,孔象停是停下,卻像未聽到呼喊一般,一動不動。

“你莫要置氣,我方才隻是嚇唬一下你而已,你坐回來,到時候我還是會誇你幾句的。”孔仲義心想現在的小孩難道真的就經不起打擊了?要知道他自己當年可是還被逐出過家門的,現在不一樣好好的麽?

“象兒!象……”

他也知道孔象的脾氣,作為自己大哥年近七十才有的幼子,在家裏眾人皆是寵著他、讓著他,也慣就了他目空一切、任性乖戾的脾氣,哪裏是自己說兩句話就能讓他消氣的?

這樣想著,他端茶起身,走到孔象身後,邊輕拍肩膀邊喊道:“象兒,象……”

話未喊完,孔象站著的身體經他這樣一拍卻向前撲倒而去!

“啊呀!”孔仲義驚叫一聲,茶杯已掉落在地,摔成碎片。他上前翻過孔象的身體,卻見眉心處猶自插著一枚露出半尺長短尾羽短箭,頓時一陣耳鳴目眩——就在方才,那孔象竟被這樣一隻短箭一擊必殺!

“是誰?是誰!!”孔仲義半晌之後回過神來,再看那殺人之箭,由麵門而來必在前方之處!

那前方,正是天門所在!

“攻城,攻城!全部給我去攻下來!”孔仲義怒叫一聲,下令七路軍全部全力攻城,“一個不留,給我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