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裏,這日賈薔端坐門房裏等著王夫人吩咐。王夫人想的分明,這抄撿賴家之事總要自家人盯著方好。

奈何大房賈赦癱了,賈璉自承嗣之後每日貪花好色,極少再理庶務。便是此事賈璉出首領命,那王夫人也不想讓大房沾染了好處。

因是思來想去,早幾日便將賈薔籠絡了過來。

一則,賈薔本是寧府正派玄孫,雖被賈珍打發了出去獨住一院,可有寧府接濟著,這日子過得也逍遙。寧府一倒,賈薔的日子每況愈下,心中又怎能不恨賴家?

二則,賈薔此人行事穩妥,如今又沒了親長看顧著,隻消分潤幾分好處,必為自己個兒臂助。

王夫人早幾日叫過賈薔籠絡一番,那賈薔果然感恩戴德。這日一早便有小廝來尋,隻說請薔二爺到家中聽差。

賈薔這會子喝了兩盞茶,心下略略忐忑,本道此番不過是王夫人重新管家後,交代下幾樁采買事宜。可瞧著儀門外聚攏了幾十號攜槍帶棒的仆役,賈薔這會子也知事情隻怕不妙了,暗忖莫非此番要尋哪個勳貴人家放對不成?

正思量間,忽有小廝來尋,說道:“薔二爺,太太吩咐了,那賴家貪鄙無狀、罪大惡極,太太請薔二爺領著小的們去將賴家抄撿了!”

“嗯?”賈薔略略蹙眉,隨即霍然起身,猙獰道:“你再說一遍!”

那小廝又說了一回,賈薔長長出了口氣,心下憋悶怨氣頓時化作豪氣鼓**胸間,暗忖‘合該賴家倒了’,隨即長身而出,衝著幾個領頭兒的管事一揮手,喝道:“走!”

當下薔二爺領著百十號仆役自角門湧出,路上人等瞧見了無不遠遠避開,有那好事者還悄然綴在其後仔細觀量。

賴家距離榮國府不遠,不多時賈薔領著人便到了地方。

眼看高牆深院,賈薔心下更惱。他這寧府的正派玄孫才住了一進小院兒,偏賴家這等家奴卻住著三進大宅院,後頭竟還有個園子,這叫人情何以堪?

有那門子戰戰兢兢上前過問,還不待其發話,便被賈薔一腳踹翻在地,隨即一揮手:“給爺打進去!”

一眾豪奴紛紛呼喝應承,揮舞棍棒自那角門衝將進去,當麵撞見人就打,隻須臾光景,待那賈薔邁步入了角門,抬眼便見哼哼唧唧躺了七八個賴家奴仆。

早有奴仆往內宅通報,更有幾個婆子封死了儀門,任憑賈家豪奴如何來撞,死活就是不開。

也不用賈薔吩咐,早有奴仆人踩人翻過牆頭,嚇得內中丫鬟、婆子亂叫一聲四散而去,轉瞬開了儀門,賈薔當即領著一眾豪奴衝將進來。

忽而內中有一三十許白麵男子顫抖著迎出來,遙遙虛指喝道:“青天白日打破家門,爾等不怕王法嗎?”

賈薔眯眼掃量,王夫人的陪房鄭華湊過來道:“薔二爺,此人便是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如今不過是個監生。”頓了頓,又道:“不過此人一早就脫了籍,倒是不好處置。”

賈薔惡從心頭起,冷笑道:“奴才便是奴才,莫非脫了籍就不是了?這廝瞧著就是個忘本的,且讓他長長記性!”

鄭華應諾,揮手之際便有兩個小廝衝上前去,一個抬腳將那賴尚榮踹翻在地,另一個壓著賴尚榮半邊兒身子,左右開工劈劈啪啪將其抽成了個豬頭。

賈薔這會子鬱鬱之氣漸去,隻覺心下豪氣衝霄,竟理也不理那賴尚榮,邁步領著人手就往裏走。

進得內宅裏,略略掃量了正房陳設,賈薔頓時氣上心頭。邁步到得一幅畫前,賈薔道:“這梅花蕉葉圖不是寧府之物?怎地到了他家中?”

一旁隨著的鄭華道:“還能如何,必是私下裏偷了主子的物件。”

再往後頭花園而去,就見那花園雖不及大觀園,卻也十分齊整寬闊,泉石林木,樓閣亭軒,也有好幾處驚人駭目的。

賈薔看得瞠目不已,道:“賴家不亡,天理難容啊!”

可憐他一個寧府正派玄孫如今還蝸居在後街小院兒,這奴才秧子卻華服美宅,上哪兒說理去?

當下賈薔轉悠一圈兒,待回返正房,隨行的薛家賬房便來報:“薔二爺,庫房點算清楚了,金、銀並銀票一萬有奇,另有外城鋪麵十三,城外田土八百畝。”

“好好好!”賈薔氣急而笑。

眼見那賬房欲言又止,賈薔便道:“可是不妥?”

那賬房道:“隻怕還有些出入,如今這些便是算上宅邸也對不上賬。”

賈薔隻想著快意一番,將賴家抄撿個底朝天,又哪裏管對不對的上賬?因是便道:“散出人手四下找尋,說不得就有密室暗閣之類藏匿財貨之地。”

鄭華頓時一個激靈,趕忙吩咐下去。他隨行而來,等的就是賈薔這句話。那百十號賈家豪奴之所以士氣高昂,不就是擎等著抄撿時上下其手嗎?

如今得了賈薔吩咐,一眾人等無不雀躍不已,或四下打砸,或威逼宅中仆婦,更有甚者幹脆強拉了有姿容的丫鬟行那苟且之事。

一時間賴家宅中哭喊嘶吼,雞飛狗跳。賈薔雖不曾瞧見,可聽見響動便知不好,此人生性圓滑,又怎肯擔著這等罵名?

當即叫來鄭華吩咐道:“太太還在等著,我須得去與太太回話,此處暫且交給你看顧著……莫要讓下頭人鬧得太過了。”

鄭華心下更喜,拱手道:“二爺放心,有小的看顧著,定不會鬧出人命官司來。”

言盡於此,賈薔也懶得多管,當下尋了十來個不情不願的小廝,抬著財貨,會同幾個薛家賬房趾高氣揚往榮國府回返。

卻說這日衙門無事,李惟儉早早回返,方才到得家門前,遙遙便見賈薔領著人抬著財貨而來。

李惟儉幹脆也不急著進家門,站定馬車旁,待賈薔到得近前才笑著問道:“薔哥兒這是哪裏發財去了?”

賈薔瞧見李惟儉就發怵。早先隨著賈蓉招惹了李惟儉一回,轉頭就挨了一通好打;後頭賴尚文盜圖樣,寧府更是被連根拔起。

賈薔心思多,雖並無實證,可心下認定寧府之事與李惟儉脫不開幹係。因是硬著頭皮慌忙躬身施禮道:“儉四叔,侄兒得了太太吩咐,此番是去賴家抄撿了。”

眨眼間,這位就低眉順眼,再沒了赳赳丈夫之氣。

李惟儉訝然道:“抄撿賴家?也是,這等悖主之奴,早該懲治了。你且先去與太太回話,我過會子就過去瞧瞧。”

賈薔如蒙大赦,又拱手一禮,緊忙領著人走了。

李惟儉進得內中,換了一身常服,轉頭便自會芳園進了大觀園。過清堂茅舍,方才到得沁芳閘橋上,遙遙便聽得有落水聲自北麵傳來。李惟儉駐足扭頭觀量,便見對麵凹晶溪館裏站著兩人,卻是寶姐姐與其丫鬟鶯兒。

那邊廂的寶釵瞥見李惟儉,慌忙屈身一福,李惟儉笑著略略頷首,思量了一番,下得橋來轉頭便奔著凹晶溪館而來。

那寶釵也不停留,徑直往南而來,二人倒是在綴錦閣前碰了個對向。

寶姐姐嫻靜道:“儉四哥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

李惟儉笑道:“家事、國事,今兒方才得了空。聽聞薛妹妹前幾日為那流言蜚語所中傷,秋芳與寶琴都氣惱不已,仔細檢索家中,雖不曾拿了那多嘴的,卻也將兩個手腳不幹淨的婆子趕了出去。”

寶釵聞言便道:“儉四哥行事嚴謹,料想家風也是如此。且傅姐姐素來周全,定不會容那亂嚼舌的在家中多留。”

李惟儉點點頭,抬手一邀,二人便往沁芳亭而去。李惟儉道:“方才回來瞧見薔哥兒領著人氣勢洶洶而歸,問了才知是抄撿賴家。果然還得是太太當家,二嫂子當家時可不敢鬧出這般動靜來。”

寶釵隻道:“姨娘拿的主意,先前倒是沒怎麽聽見風聲。儉四哥隻是為此而來?”

李惟儉道:“也是有些時日沒瞧老太太了,隻怕再晚幾日定要遭老太太埋怨。”頓了頓,李惟儉又道:“這幾天一早一晚上了霜,妹妹怎地這會子來遊園?”

不待寶姐姐開口,那身後的鶯兒就道:“姑娘有些閑悶了便出來轉轉,不想正瞧見寶二爺往櫳翠庵去了。四爺方才過來,可曾瞧見寶二爺了?”

“這倒沒有,”李惟儉樂道:“寶玉又能進園子了?那書院不去了?”

寶姐姐乜斜一眼鶯兒,鶯兒頓時訕訕不敢開口,隨即寶釵便道:“自家園子,哪兒能攔著寶兄弟不讓進來?隻是姨娘立了規矩,不許寶兄弟尋姊妹們胡鬧耍頑。”

寶玉如何,賈家如何,李惟儉如今並不關心。隻是心下暗忖,自林妹妹與自己定情,湘雲又下了小聘,這兩女自然就疏遠了寶玉。也不知寶玉這貨何時與那妙玉瞧對了眼……

料想以寶姐姐的聰慧,這會子也瞧得分明,說不得此時已將妙玉當做了頭一等的對手?

習慣性上眼藥的李惟儉便道:“進園子也就罷了,可這書院還是要去的。就算讀不出個名堂來,好歹多交些朋友,說不得來日就有大用。寶兄弟想做富貴閑人,須知那富貴閑人也不是好當的,若外無親友庇護,內無賢婦打理庶務,又哪裏閑得起來?

隻怕早被那些瑣屑煩死了。”

換做尋常,寶釵隻怕會深以為然。如今曆經紛紛擾擾,前一回更是險些清譽盡毀,心緒自是與以往不同。

是以聽聞此言寶姐姐非但不曾認同,心下反倒生出一股子逆反來,於是乜斜了一眼說道:“儉四哥這話須得說與姨娘聽,與我說了又有何用?”

李惟儉笑而不語,有些話揭破就不好了。

寶姐姐自是知曉,因是再不提及寶玉,轉而說道:“琴丫頭這幾日可好?”

李惟儉踱步而行,頷首道:“琴妹妹聰穎,外頭賬目不過幾日就上了手。秋芳說,怕是到得下月便能交給琴妹妹打理了。”

寶姐姐頓時心下酸澀,因是說道:“姑娘家拋頭露麵的總歸是不妥……再者她年歲還小呢,儉四哥不如多留琴丫頭在家中養著,讀讀書、做做詩,得閑了也往這園子裏與姊妹們聚一聚。”

李惟儉便笑道:“隨她就好,薛妹妹也知我家人丁不旺,這外間的事兒說不得就得多勞煩秋芳與寶琴打理了。”

寶姐姐心下愈發酸澀,強笑道:“儉四哥這般維護,也是琴丫頭的福氣呢。”

卻見李惟儉笑道:“雙向奔赴嘛,說不得也是我的福氣。”

寶釵正要再說,此時卻已到得大觀園門口,李惟儉道:“我去尋老太太問安,薛妹妹要往何處?”

寶釵暗忖,姨娘王夫人方才抄撿了賴家,雖說先前得了老太太默許,可說不得這會子榮慶堂就是龍潭虎穴,她又何苦去自尋煩擾?因是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小門道:“我去尋媽媽說會子話兒,儉四哥自便。”

李惟儉頷首,與寶釵告別,朝著榮慶堂而去。

卻說刻下榮慶堂裏,可謂是劍拔弩張。王夫人方才與賈母稟報過,賈母心下不忍,便與王夫人道:“到底是伺候了咱們家幾輩子,不拘如何,總要留一分體麵。”

王夫人正要回話,鴛鴦便匆匆回話道:“老太太,大太太推著大老爺來了!”

“啊?”

賈母駭了一跳!自打賈赦二次中風癱了,賈母不過看望過兩三回,餘下光景自是眼不見為淨。本以為下回再見時便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料這會子竟來了!

須臾光景,便見邢夫人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賈赦繞過屏風而來。

賈母眼明心亮,這會子哪兒還不知這兩口子為何而來?因是蹙眉便道:“你怎麽還來了?身子不好在家中歇息就是,都說了也不用你來問安。”

賈赦張口,嘰裏咕嚕說了一段鳥語,聽得賈母與王夫人麵麵相覷,那邢夫人就笑道:“大老爺說,家中出了這般大事,總要過來瞧一眼,看看能不能幫得上手。”

賈赦又噴吐一段,卻是連口水都流了出來,一旁的婆子趕忙用帕子為其擦拭了。邢夫人又轉譯道:“大老爺說太太此番處置不甚妥當,這抄撿悖主的奴才,總要自己人看顧著才好。大老爺身子不好,不能勞動,那外頭的事兒不是還有璉兒嗎?至不濟,琮哥兒年歲漸大,如今也能理事兒,怎麽也輪不到薔哥兒吧?”

這話聽得王夫人蹙眉不已,賈赦癱在**,賈璉一早就沒了蹤影,至於那賈琮……比寶玉還小了些,哪裏就得用了?

心下腹誹,王夫人開口卻道:“先前倒是尋了璉兒,奈何他一早兒就出了門,這事發倉促,我生怕賴家得了信兒再將財貨運出,因是才打發薔哥兒去督辦。”

大老爺聞言,又嘰裏咕嚕說將起來,可這回還不待賈赦說完,鴛鴦又來回話,說:“老太太,賴嬤嬤跪在垂花門外求見。”

“這——”

還不待賈母沉吟著說出道理,又有婆子來報:“老太太、太太,辦差的薔哥兒領著人回來了,一應財貨都交給吳管事入了庫。”

王夫人頓時心下怦然,趕忙與賈母道:“老太太,我看是不是先讓薔哥兒來回話?”

那邢夫人也道:“正是,抄撿的如何了,總要問個分明才好。”

賈母心下鄙夷邢夫人,乜斜其一眼,便道:“也罷,那就先讓薔哥兒來回話吧。”

賈母吩咐既下,須臾便有丫鬟領著賈薔入得內中。那賈薔轉過屏風來,朝著眾人一一施禮,這才開口道:“小輩幸不辱命,總計抄撿金、銀、銀票一萬一千八兩有奇,另有各色畫卷、古董等物,估摸著最少值個五千兩。另外,那宅子少說也能值個一萬。”

王夫人聽罷,心下略略鬆了口氣。她從未指望讓賴家將曆年貪占盡數吐出來,能得這許多財貨已是繳天之幸。奈何還是略略少了些,加起來都不夠還薛家那賬的。

虧得前一回強行將寶釵留下,不然這會子如何還的上欠薛家賬?

端坐軟榻上的賈母心下五味雜陳,略略盤算,頂天三萬兩銀子。放在早年賈家極盛時,哪一年年節時所收的賀禮都不少於這個數。

也是如今家中入不敷出,竟為了這麽點銀子打起了奴才的主意。好歹此番多少還占了理,那賴家行事也太過乖張,錯非如此,待傳揚出去,親朋舊友的還指不定背後如何數落賈家呢。

此時忽而聽得大老爺賈赦嘰裏咕嚕激昂起來,當下口水橫流,極不成樣子。

邢夫人連蒙帶猜,忽而眼前一亮,說道:“不對!大老爺說了,賴家既能拿得出兩萬銀子買官,家中浮財怎會隻有一萬出頭?定是被賴家幾個奴才藏了!”

此言一出,莫說是賈母與王夫人,便是內中一應丫鬟、婆子瞧向賈赦、邢夫人的目光都鄙夷不已。

賈母卻不好多說,隻轉頭看向王夫人道:“太太以為呢?”

王夫人便道:“我以為當得饒人處且饒人,此番既抄撿過了,不拘抄撿了多少,都不好再行苛責。不然傳揚出去,說不得便會有人背後腹誹咱們家苛待老人。”

賈母頷首道:“太太說的是正理,再如何,賴家也伺候了咱們家幾代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錯非犯了大錯,實在不忍這般苛責。”說話間又看向邢夫人:“賈家的臉麵,總比那些許銀錢值錢,大太太莫要丟了西瓜撿芝麻。”

邢夫人臉麵臊得通紅,辯駁道:“老太太,不是我說的,是大老爺——”

就聽賈母冷聲道:“不是你在背後挑唆著,大老爺正病著,又怎會巴巴的往我跟前兒來理會這等是非?”

邢夫人被罵得頓時紅了眼圈,隻得頷首不言。

此時鴛鴦進來回話,道:“老太太,儉四爺來了。”

賈母納罕道:“儉哥兒有些日子沒來了,怎麽這會子來了?”

王夫人便道:“家中鬧得雞犬不寧的,想來儉哥兒也聽了風聲,這會子才過來看看。”

賈母頷首,須臾光景,便見李惟儉昂首闊步轉過屏風,笑吟吟與賈母等打過招呼,又納罕看向輪椅上的大老爺。咦?那輪椅好似先前自己送與王熙鳳的,不想如今又被賈赦用到了。

心下思忖著,李惟儉說道:“怎麽還驚動了世叔?”

那口眼歪斜、口水直流的賈赦瞥見李惟儉,頓時激動起來,嗚嗚哇哇說了一通,李惟儉便是湊近了也不曾聽個分明。

此時就聽邢夫人道:“大老爺說,儉哥兒若是得空往東院去一趟,大老爺有事兒尋儉哥兒商議呢。”

商議什麽?隻怕又要商議迎春的事兒。李惟儉麵上不動,拱手笑道:“好,過會子我就去東院。”

鴛鴦搬來椅子,李惟儉落座後便道:“方才撞見了薔哥兒,聽聞府中查出了賴家貪瀆之事,這才命薔哥兒過去抄撿?也不知抄撿成什麽情形了?”

賈母就歎息道:“不過浮財一萬餘,算鋪麵、宅邸、田產,能有個三萬出頭罷了。”

李惟儉故作怔住,隨即納罕道:“這卻有趣了。”

賈母忙問:“何處有趣?儉哥兒不妨明說。”

就見李惟儉笑著道:“今兒一早正好撞見內府喬郎中,閑話之餘提及,那賴嬤嬤托人帶話,此番又抬了價碼,竟願意出三萬現銀為賴尚榮謀個內府主事的差事。”

賈母駭了一跳,一旁的王夫人蹙眉問道:“儉哥兒怕是聽差了?內府郎中不過是正六品,如何值得這般多銀錢?”

李惟儉道:“太太不知,賴家瞧中的可不是尋常內府郎中啊。數年前晚輩南下廣州創辦蔗糖務,芸哥兒也因此得了官身。”

王夫人與賈母一並頷首,賈母就笑道:“那芸哥兒還來過家中一回,我是見過的,不想家中也有這般出息子弟。儉哥兒啊,你如今愈發能為了,老太太也不求旁的,隻求著儉哥兒掃量著,若家中哪個子弟得用,還要多多提攜啊。”

李惟儉笑道:“老太太這話過了,我如今正缺得用人手,又有親戚情分在,果然得用,晚輩必定重用。”

賈母笑著歎息一聲,這言外之意是賈家得用的子弟鳳毛麟角,有個賈芸都算是異數了。

就聽李惟儉繼而說道:“話說回來,如今那廣州蔗糖務愈發生發,上個月便有奏報呈上王爺案頭,說今年出息大抵翻倍,過手的銀錢又豈止百萬?”

“啊?”

賈母訝然一聲,王夫人趕忙問道:“莫非——”

“不錯,”不待王夫人問出聲來,李惟儉便頷首道:“王爺因是便打算著派一主事赴廣州坐鎮,那賴家瞄上的便是這廣州蔗糖務主事。莫說是三萬,這外頭候缺的官兒喊出五萬兩銀子的也大有人在。”

頓了頓,又道:“如今思忖,賴家既然敢喊出現銀三萬兩,定是一早就備下了的。不然……”

此時大老爺忽而又嘰裏咕嚕說了一通,邢夫人趕忙道:“大老爺說儉哥兒說得對,不然若喬郎中果然應下,賴家急切之下又哪裏得空變賣家業?”頓了頓,又道:“老太太看在賴家幾輩人服侍的份兒上,可憐賴家不易,卻不知賴家如今比咱們家還要闊氣呢。”

此時就聽賈薔說道:“是了,那賴尚榮一早就脫了籍,隻怕那貪瀆來的財貨都寄掛在其名下……這卻不好處置了。”

此時就聽李惟儉悠悠道:“這有何難?賴尚榮動不得,那身邊兒的賬房、管事、丫鬟、小廝還動不得?連那賴大、賴嬤嬤的身契都在府中,算來那些丫鬟小廝的,也都該府中管著啊。”

大老爺又激動起來,嗚哩哇啦噴吐唾沫。邢夫人也雀躍著道:“大老爺說儉哥兒說得對!”

賈母麵上為難了一番,歎息道:“罷了,此事太太瞧著處置就是了。隻是一樣,到底伺候了咱們家幾輩子,總要留一些體麵。”

王夫人便道:“待清繳了侵占,打發賴嬤嬤、賴大一家子往遼東莊子上養老就是了。”

賈母應下,與鴛鴦吩咐道:“鴛鴦,你去跟賴嬤嬤說,就說我如今不想見她,讓她自己個兒好生反省反省。”

待鴛鴦應下,賈母又與李惟儉道:“家中出了這等事,我如今心累得緊,就不招待儉哥兒了。”

李惟儉忙道:“老太太歇著就是了,我隔三差五來一回,可算不得是客人。”

當下丫鬟扶著賈母往暖閣行去,榮慶堂裏一應人等紛紛起身,那王夫人瞧著也和善了不少,笑著與李惟儉招呼一聲,這才出去處置賴家事宜。

當下邢夫人便湊過來訕笑道:“儉哥兒——”

李惟儉道:“正好,不如我這就隨嬸子往東院走一趟?”

“好好好。”

邢夫人應下,也不用她動手,便有婆子推了賈赦出了榮慶堂。一行人過垂花門,卻再也不見方才跪地哭喊、哀求的賴嬤嬤,料想必是王夫人處置過了。

李惟儉心下熨帖,所謂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因著賴尚文一事,賴家二房一係盡數被發賣了出去,餘下人等敢怒不敢言,每回賴大見了李惟儉也恭敬有禮,可人心隔肚皮,誰知賴家私底下是不是存了報複之心?

如今一席話便絕了賴家報複的可能,又四下賣了好兒,何樂而不為?

過得穿堂,李惟儉本要往儀門外行去。那賈赦所在的東院本是自成一體,雖在榮國府之內,進出卻都要走前頭的黑油大門,可這回邢夫人等推著賈赦竟往西麵的穿堂而去。

眼看李惟儉麵上納罕,邢夫人就道:“我想著大老爺往後出入不便,幹脆就在正房一旁開了個角門,如此也便捷些。”

李惟儉道:“原來如此。”

過了穿堂又往南行了一段,便見那院牆上果然開了個角門。臨進角門前,賈赦又嗚咽一陣,邢夫人便叫過婆子吩咐道:“去前頭守著,璉兒回來了讓他趕忙過來一趟。”

抄撿賴家啊,大好的發財之機擺在眼前,偏生那不成器的賈璉又出去廝混了。如今大頭都被二房吞下,邢夫人與賈赦隻盼著能吞下些湯湯水水。

李惟儉情知這二人為何急切,當下也不點明,隻隨著邢夫人等進了正房。

待上了茶水,大老爺賈赦嘰裏咕嚕說了一通,邢夫人便訕笑道:“儉哥兒,都道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與迎春的事既然不成,如今迎春轉過年來便要十八了,再拖延下去隻怕不是個事兒。”

李惟儉蹙眉道:“嬸子什麽意思不妨直說。”

邢夫人就道:“大老爺這幾日說過幾回,總要給迎春尋一門妥帖的婚事。儉哥兒你這邊廂,怕是不能再等了。”

李惟儉麵上冷了下來,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嬸子與世叔做主就是了,又何必來問我?”

邢夫人趕忙找補道:“這不是怕儉哥兒多心嗎?若儉哥兒放不下,隻消請了李祭酒讚同,我與大老爺別無二話,敲鑼打鼓將迎春送上門去。可李祭酒不是不應承嗎?”

李惟儉似笑非笑道:“明白了,想來世叔早早尋了妥帖人家?卻不知是哪一門、哪一戶?”

“這——”邢夫人趕忙看向賈赦,那賈赦口眼歪斜著又說了一通。邢夫人這才道:“也不是外人,算是家中門生,算來亦係世交——”

不待邢夫人說完,李惟儉便冷笑道:“孫紹祖?我知道了。”說話間徑直起身,居高臨下道:“世叔與嬸子既然等不得,為二姐姐找尋婆家也是應有之理,隻是那姓孫的敢不敢娶二姐姐卻不好說了。告辭!”

說罷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而去。

邢夫人追了兩步,趕忙打發丫鬟去送,回身慌亂著與賈赦商議道:“我就說這事兒急切不得,如今將儉哥兒得罪了,這可如何是好?”

卻聽賈赦囫圇著說了一通,邢夫人蹙眉道:“那姓孫的惹不起儉哥兒,怕是沒臉再來討要那五千兩銀子,隻是如今還欠著儉哥兒八千兩呢,這又如何說?”

賈赦那張口眼歪斜的臉露出一抹怪異笑容來,又嘰裏咕嚕說了一通,邢夫人眉頭舒展,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兩麵三刀又如何?哪有白花花的銀子來的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