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自古就是注重麵子與人情,更是因此生出了不少典故與美談。

今天浙江總兵楊維垣也是如此,他為了報答內閣首輔楊漣的恩情不得不讓自己身陷杭州府這個泥潭,李虎身死的消息傳入紹興他就能猜到,杭州府的大軍將有賈琦一人說了算,更何況他如今封王了。

當看到內閣行文和楊漣私信的時候,他也曾猶豫過,但是又從楊漣信中得知神京的複雜情況之後便動了惻隱之心,人心向漢,這句話不是瞎說的空話,這個人指的是身著官服的文武百官,他們或許有著各種私心,但是,心還是向著劉漢皇室。

不過楊維垣也犯了一個令他後悔不迭地錯誤,他錯誤的判斷了杭州府的局勢,僅僅帶著三百親衛便渡河北上臨安,要不是定城侯謝瓊及時帶人支援,或許他就不能坐在這裏喝茶了。

想著昨夜的景象,不得不讓他內心發虛,那些人絕對不是碰巧出現在那裏,而是特意在那裏伏擊自己,不過對方並沒有下死手,一直攻擊的隻是帶來的心腹軍官還有親衛,否則他早就死在第一波箭雨之下了,還有,不等定城侯趕到,這些人就散去了。

很顯然,有人不想自己來杭州府,或者說,這是在警告自己。

想到這裏,不禁歎了口氣,不要說沒有證據,就是有,也不敢聲張,否則下場會非常淒慘。

這時,他忽然見一人騎馬向中軍大帳奔去,卻是大學士吳邦佐,見他麵色鐵青,不由露出一絲苦笑,自從清晨和吳邦佐會晤後,他便明白,在這,終究是賈琦一人說了算。

也許,這或許是個機會。

吳邦佐急匆匆走向中軍大帳,他心急如焚,剛剛得到消息,賈琦前兩日沒在中軍大帳而是領著騎兵前往了千秋關、夫子關和獨鬆關等地進行視察,不僅更換了守關主將,更是下達了封關的軍令。

沒等賈順稟報便衝進了大帳,賈琦正在寫奏章,納蘭元英的密報送來了,雖說沒能查清楚所有情報,但也知曉了大部分白蓮教骨幹教徒的藏身所在,他借著巡視更換了守關主將又命封鎖關卡,一早便命大軍開始對整個杭州府山野樹林進行清剿。

納蘭元英在自己的支持下已經收服了多省的白蓮教分舵,如今正在打探白蓮教聖子的藏身之所,從時間上,此人應該還在杭州府,隻要拿下他,整個白蓮教將為自己所驅使。

不僅僅是那龐大的情報網,更是有著海量的財富。

賈琦很清楚如今神京的局勢,戴權送來了密信,由於賈赦太過於謹慎,藥量太低,內官監和太醫院又找到了治療的辦法,估計很快隆治帝就可以蘇醒過來。

再等等,小皇帝在太後和豐城侯的支持下已經掌握了小部分禁軍,那兩個新增的大學士職位可是讓六部九卿垂涎不已,都在暗中運作,想一舉入閣,掌軍政大事,楊漣老了,逐漸掌控不了局勢,一旦逝去,朝綱將烏煙瘴氣,一旦如此,再加上越發混亂的氣候,大漢將病入膏肓了。

就在賈琦思量著怎麽勸說內閣同意自己封鎖江浙的計劃時,乎聽賈順高喝道:“吳閣老,你不能進去。”

“吳閣老,這麽急著見本王有何要事?”

賈琦放下手中的筆,抬頭望向吳邦佐。

“回稟王爺,臣確有事情要與王爺相商,月初布政使賈雨村死於意外,如此重要差事不能無人掌管,聽張巡撫說,王爺有合適人選推薦?”

“我已經保舉了工部右侍郎王文海。”

吳邦佐愣住了,那王文海不過是一縣令,偶然得了賈琦的賞識被破格提拔為了工部右侍郎,這也就算了,一省布政使可不是工部右侍郎這樣的閑職可以比擬,這...這怎麽可以?

賈琦瞥了吳邦佐一眼,知道他想說什麽,便直接道:“本王知道按照朝廷的規矩不可這樣,但凡是都有例外不是,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王爺,此事還要慎重考慮,一旦出了差池,可能會連累王爺的清譽...”

“好了!”

賈琦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此事不必再說了。”

說著,抬頭對著賈順說道:“怎麽還不給閣老倒碗茶來。”

“這是本帥封鎖江浙清繳白蓮教徒和叛軍餘孽的奏章,閣老坐下來,喝口水,看完說說想法。”

吳邦佐坐下,端起案幾上的茶水喝了兩口,穩穩心神,這才開始看賈琦的奏章,他發現以往自己確實小瞧了賈琦,一個不注意就會被賈琦抓住很小的漏洞摻雜私情在裏麵,所以他要仔細反複琢磨,堵死所有漏洞,否則一旦讓其再得手,滿朝文武官員情何以堪。

就算有心理準備,吳邦佐還是被賈琦的計劃給驚呆了,難以置信的問道:“王爺,一年是否太過長久了,這麽一來,一年內會有好些地方錯過春秋播種,如此不僅不能緩解朝廷缺糧的窘境,還要朝廷支援錢財從西夷人手中購糧,還望王爺三思。”

戶部早就入不敷出了,雖說內庫還有一些底子,可是也不能竭澤而漁啊,一旦別處又有了災禍怎麽辦?總不能棄之不顧,這樣是逼著百姓造反。

另外,有風傳,西夷人準備漲價。

賈琦喝了一口茶,笑道:“閣老有所不知,趙誌遠根據水溶提供的情報在東天目山內找到了世家埋藏錢糧的地方。從中起獲糧食不少於五百萬石,錢財珠寶無數,堆積如山。”

“五百萬石?”

聽了這話,吳邦佐久久不語,忽然發現,上蒼是如此關照賈琦,總能在最關鍵時刻給他以幫助。

“江南也就算了。”

吳邦佐遲疑了一下,問道:“隻是,浙江是不是不用如此?”

賈琦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微微笑道:“我之所以將浙江也納入清繳的方案之內有兩個原因,一是白蓮教曾數次派遣教眾攻打紹興等地,並且好些人逃竄隱匿在了民間。至於第二個原因,很簡單,隨著朝廷和西夷人開展貿易,浙江這個地方顯得愈發重要,無論是為了賈家商會的利益還是朝廷的錢袋子,本王不允許浙江有不穩定的因素存在。”

吳邦佐默默地點了點頭,西夷人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原本他也如其他文官一樣對這些金發碧眼長相如妖魔般的異族人充滿了警惕,覺得他們沒安好心,隨著幾次交易漸漸了解外麵的世界,對於神京一些人所謂引狼入室的擔憂嗤之以鼻,也許這些西夷人戰船比大漢強大,但是隻要他們上了岸,絕對不是漢軍的對手,再說,下關造船廠已經開始打造大船了,長江水師也開始進行海航了,靖海侯的福建水師也買了一艘西夷人的大船進行仿造。

大漢物產豐富、地大物博、能人輩出,隻要願意,沒人能在任何方麵超越大漢,隻要一兩年的功夫,大漢水師將不懼西夷人的艦隊。

與西夷人之間的貿易給朝廷帶來了大量的錢財,這也是能夠繼續從他們手中購買糧食的根本所在。

說來,這些全靠眼前這位,否則,朝廷早就錢糧兩空了,還有他引進的那個叫做番薯的農物,已經送到神京皇莊中進行試種了,希望真如他所說吧。

這時,他無意中一瞥,卻見楊維垣正向大帳走來,眉頭微皺,心道他來幹嘛。

賈琦也看見了,微微一笑道:“閣老怎麽看?”

“可。”

吳邦佐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江南好說,隻是浙江該怎麽辦?”

“百姓不好查,官員確是好辦。這兩年江浙打破了官員異地為官的慣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撥亂反正,解決了這些人,咱們就不用擔心潛藏起來的老鼠了。”

吳邦佐想了想,確實,沒了這些地方官員和世家的支持,這些烏合之眾成不了氣候。

不待他開口,賈琦便搶先定下了論調,“自去年至今已是一年有餘,我也該回去了。”

吳邦佐愣住了,‘回去’,所有人都在犯愁該如何提醒賈琦回京,誰成想沒等自己等人張口他就提出要回京了,這...這怎麽說呢?

吳邦佐的表情落入了賈琦的眼中,他笑了笑,“家中老太太因為擔心一直茶飯不思,卻是我沒能盡到孝道。雖說忠孝不能兩全,但,眼下叛亂已定,隻要安排好人清繳即可,我在與不在沒甚幹係。再說了,孩子出生一年多了,我這個做父親的至今沒看上一眼,嗨!”

賈琦的每一句話都讓吳邦佐感動,實在想不到賈琦是如此赤誠之人,該是他小人之心作祟,忙站起身拱手道:“滿神京誰人不曉得王爺對太夫人的孝順,就是先帝和上皇都誇讚不已。”

穀起說到這,猶豫了一下,“王爺打算何時回京?江浙交由何人主事?大軍如何處理?”

賈琦的目光慢慢斜望向他,發現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搖頭笑了笑,“定城侯將會率領騎兵前往歸德府配合忠靖侯平叛,濟寧侯鄧彬部五萬兵馬休整之後也會北上參與平叛,趙誌遠部將調撥兩萬步卒補充進江南大營,剩餘三萬人馬將駐紮在杭州府,銳士營和車營隨本王回京。”

話音剛落,就聽賈順稟報道:“王爺,浙江總兵楊維垣楊大人求見。”

“請進來。”

“臣,浙江總兵楊維垣參見王爺。”

“請起!”

賈琦擺了擺手,笑道:“這是軍營,沒這些繁文縟節,坐下說。”

“多謝王爺。”

賈琦點點頭,“不知楊總兵有何要事?”

楊維垣連忙起身道:“回大帥的話,末將剛調入大帥麾下,寸功未立,心中忐忑,特意前來討要差事。”

賈琦微微擺手,“坐下說。”

說著,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前幾日我去各處巡查了,一早回營便聽說了你被襲的事情,還未來得及去探望一二,不要怪罪才好。”

“不敢,不敢。大帥說笑了。”

賈琦不露聲色笑道:“你剛來,又受了驚,就不要再操勞了。再說了,如今戰事已經結束,剩下來就是清繳隱藏在鄉野的餘孽,沒什麽緊急大事,不急,等過些日子再說。”

“清繳?”

聽了這話,楊維垣連忙問道:“不知大帥打算清繳哪些地方?”

一句話提醒了賈琦,他看了看吳邦佐,又望向楊維垣,道:“江浙。”

楊維垣大喜,明白自己走出泥潭的機會來了,連忙拱手道:“即是如此,懇請大帥將清繳浙江的事情交給末將,那裏末將非常的熟悉。”

賈琦愣了一下,又看看吳邦佐,隻見他也是茫然的呆在那裏,知道此事與他無關,玩味的對楊維垣一笑,既然是他自己跳出來,就這樣吧,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既然楊總兵一片好心,本帥也不能辜負,那就依楊總兵之言,浙江白蓮教餘孽就交由你清繳,至於兵馬,嗯,這樣,本帥給你調撥一萬老卒,你自己在從浙江營兵中征召一萬,可否?”

“多謝大帥。”

“好。”

賈琦笑道:“好好幹,本帥會公允為你請功。”

看著老好人楊維垣一臉興奮,吳邦佐不得不開口了,“楊總兵先聽本閣說完,在高興也不遲。”

楊維垣:“閣老請說。”

“浙江與江南不同,不需要大軍進行清剿。”

“閣老這話....”

“你先聽我說完。”

吳邦佐擺了擺手,接著道:“江浙在本質上有著很大的區別,要進行區別對待。杭州府因為剛經曆叛亂,適當的清剿是必須的。

至於浙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隻要將各府、縣官員調離浙江即可,當然,這期間肯定會有人想不通,進而可能會做出些出閣的事情來,所以,這就需要楊總兵出麵解決了。”

說到這裏,吳邦佐的眼睛有些發紅,聲調也不自覺提高,“這些官員多是當地世家扶持出來的利益代表,不下些狠手他們是不會擺手的,還望楊總兵到時候堅守本分。”

賈琦慢慢喝了一口茶,笑道:“楊總兵放心,雖說本王人不在江南,卻會在神京為你周旋,隻要是彈劾你的折子都會替你壓下來。”

說到這,放下茶碗,目光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吳邦佐,“江浙之事還是需要人坐鎮,吳閣老覺得如何?”

吳邦佐臉瞬間漲紅,他明白賈琦這話的意思,他回京,自己就得在這裏,還好,楊維垣這個愣頭青跳出來,否則得罪浙江世家的事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此刻再看向楊維垣,嗯,確實順眼很多,當真是少有的好人,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想到這,歎了口氣道:“老夫這裏沒問題,隻是辛苦楊總兵了。”

楊維垣欲哭無淚,作為浙江總兵,他自是了解當地世家的實力,自己這個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啊!”

楊維垣頭腦裏一片空白,嘴中喃喃道:“這,這...我,下官...”

“嗯!”

見他這副模樣,賈琦麵色一沉,低聲道:“你這是不願意?”

說到這裏,瞥了吳邦佐一眼,接著道:“要是後悔直接說,出了大帳再反悔可就是違了軍令,你,應該明白本帥的意思。”

楊維垣嚇得站了起來,此刻已經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這是替吳邦佐擋了災,要是反悔不僅惡了賈琦更是會得罪吳邦佐這位內閣大學士,一咬牙,躬身道:“末將願意。”

“好。”

賈琦笑了笑,“你放心,趙誌遠會統領三萬罪軍駐紮在杭州府清剿叛軍餘孽,我會與他打招呼,隨時支援與你。”

“多謝大帥。”

楊維垣臉色好看了些。

....

送走了老好人楊維垣和心慌意亂的吳邦佐,賈琦重重哼了一聲,“長江水師可有回信?”

賈順:“沒有。”

賈琦的臉慢慢沉了下來,冷聲道:“準備一下,明兒一早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