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耶律良才呆滯片刻,繼而狂笑起來,道:“林楠,我承認你有才,但是不要別人稱你是謫仙,你就真當自己是神仙!你若說能讓我戎狄民不聊生,兵刀不絕,我隻當你是虛言恫嚇,但你說讓我戎狄寸草不生,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你以為你是誰?白狼神降世?”

林楠淡淡看著他,一語不發,周圍所有人也沉默的看著耶律良才,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空曠的營地中因為隻剩下耶律良才一個人的聲音,所以顯得格外的寂靜,也顯得他的笑聲格外的單薄。

耶律良才終於漸感無趣,慢慢停下笑聲,臉上的笑意也收得一點不剩。

林楠很認真的看著他,很認真的說:“不要惹我。真的,不要惹我。”

耶律良才也很認真的問:“惹你會怎麽樣?”

林楠一個字一個字的冷然道:“會讓戎狄王親自捧著你的人頭,一步一叩首來我大昌請罪!”

耶律良才再次發出一陣狂笑,末了斷然喝道:“你以為你是誰?竟敢口出狂言!你信不信我今天哪怕什麽都不做,你這些話怎麽說出來的,你大昌皇帝,就會讓你怎麽一個字一個字的給我吞下去!”

林楠冷冷看著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神情變得淡漠之極,仿佛換了一個人似得,語氣輕而淡,似乎是與家人飯後在葡萄樹下喝茶閑聊:

“戎狄有羊,名夏羊,又稱山羊,易存活,易繁殖,易馴養,肉質奶質皆上成,且皮毛質地極佳,牧羊時常做頭羊隻用,甚至可供小兒乘騎或拉車之用,戎狄牧民偶有養殖……”

耶律良才冷冷道:“不錯,但那又如何?你不會告訴我夏羊有毒,吃了會死吧?”

林楠不理,自顧自說了下去:“……然其啃食青草時,會將草根一起吞食,山羊大麵積啃食之處,草場數年難以恢複原貌……耶律良才,若以我大昌之鹽茶,高價大量收購山羊羊皮羊絨,拒絕其他羊類交易,你說會如何?”

耶律良才一時呆愣,草原上連他都不知道的事,這少年是如何知曉的?細細回憶起來,似乎山羊的確喜歡啃食草根,但也不至於……

還未及想個明白,林楠毫不停留的繼續說了下去:“草原有兔,出生兩月便可繁衍後代,孕期一月,可產幼兔六到十隻,平均每四十五日產一次,而幼兔兩月後,再產幼兔……如無天敵製衡,兩隻野兔,兩年後後代足有數百萬之多……”

兩隻兔子兩年可以生百萬隻兔子,開什麽玩笑呢!耶律良才心裏還沒算出個所以來,便聽林楠淡淡道:“耶律良才,你說我若以重金在草原上大肆收購狼皮狼牙,又將如何?”

耶律良才咬牙冷笑道:“笑話!養幾隻羊,殺幾隻狼,就能讓我大草原寸草不生?林楠,你也不要太異想天開了!”

林楠冷冷打斷他道:“我不需要你信!”

看也不看他一眼,繼續道:“我中原有花,名為罌粟,將其蒴果劃破,有白色乳汁流出,乾燥凝結成膏,其效為古之五石散百倍。服之,可止劇痛,可使人飄飄然如墜仙境,而後精神百倍,騎馬拉弓如有神助,數次之後即可成癮,離之則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長久服用之下,更會贏弱不堪、麻木不仁,為了得到此物,可以六親不認,殺妻賣子,此物足可令戎狄最英雄的戰士,變成腳底下蠕動的爬蟲……若我令細作將此物混入茶葉、烈酒、藥物之中,引誘戎狄族人大肆成癮,耶律良才,你戎狄將如何?”

耶律良才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臉頰抽搐——若說山羊、野兔之說太過匪夷所思,但是五石散,他卻是知道的。哪怕世上並沒有所謂的罌粟,這個人隻要能將五石散製出來,派細作悄悄引誘族人成癮,後果也將不堪設想……

心中正一陣混亂時,林楠輕描淡寫的聲音入耳,內容卻讓他渾身發寒:“我中原有疾,名為天花,天花惡疾所過之處,十室九空,滿城盡屠。能熬過天花者,卻能終身免疫。我若令免疫之人,攜天花痂粉,扮遊商、獸醫、僧人,遊走於部落之間,將此物撒在衣物、地毯等物之上,隻要有一人沾染,整個部落便是九死一生……耶律良才,你戎狄將如何?”

天花!天花!耶律良才隻覺得寒氣一直透入骨髓……天花……

耶律良才看林楠的眼神都變了,這哪裏是什麽謫仙降世,分明就是惡魔轉生……

隻聽林楠的聲音還在繼續:“我中原……”

“住口!”耶律良才不知道這魔鬼一樣的少年還要說出什麽更可怕的事來,他也不想聽,甚至是不敢聽:“不要說了!不……唔!”

話未說完,便是一聲悶哼,一隻羽箭不知從何處飛來,深深紮在耶律良才右肩上,幾乎是羽箭飛來的同時,李資反掌隔開他的手腕,一閃身就脫出了他的控製。

林楠隻覺得自己心髒都差點跳出來,直到李資終於從刀尖上脫身,心髒才終於回到原位,開始砰砰砰的狂跳,聲音如擂鼓一般。

李資退後幾步,站在林楠身邊,輕輕握住林楠的手,少年向來微涼細膩觸之如美玉的手,此刻卻冰冷異常,手心裏更是濕滑一片,不是是血還是汗。

耶律良才匕首落地,伸手捂住肩頭的傷口,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兩把鋼刀視而不見,眼睛死死盯著林楠:“林楠,你做這樣的事,就不怕遭天譴嗎?”

林楠反手握住李資的手,淡淡道:“若不是怕有傷天和,你以為你的戎狄現在還能好生生在草原上繁衍生息?”

不管是破壞生態、還是放出罌粟這個魔鬼,都足以讓他遺臭萬年,不管他再做多少利國利民之事,不管他再抄多少驚天動地的詩詞,都不足以挽回……可是這世上,就是有這麽一個人,讓你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哪怕和全天下為敵,哪怕是背一世罵名,也絕不願意看著他在你麵前,變成一具再也不會動、不會笑、不能睜開眼睛看他一眼的冷冰冰的屍體……

原來不知不覺中,竟已愛他入骨……

耶律良才默然許久,道:“方才我本有機會傷他。”

林楠微楞。

魏浩手持弓箭從人群後走了進來,對林楠歉然道:“方才老夫也被你的話嚇著,一時反應不及,浪費了好幾次大好機會……”

又對耶律良才道:“老夫承認方才出手慢了幾分,但是你也最多隻能傷了殿下而已。”

耶律良才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隻死死盯著林楠。

林楠道:“你放心,既然殿下無恙,我豈是喜歡妄動無明之人?”

耶律良才點頭道:“好!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李資淡淡道:“帶下去。”

耶律良才揮開推攘他的手,對李資淡淡道:“我不殺你,不是我怕死,而是希望你真的能看的住這隻惡魔。”

伸手猛地拔出肩頭的利箭,鮮血頓時汨汨而下,耶律良才隨手將利箭扔在地上,道:“走吧!”

林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外的黑暗中,才覺得原來夏夜的風是如此的涼,吹在身上冷的刺骨。

抬頭對李資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麽,便被整個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阿楠,別怕,我好好的呢,你看,我在這裏……我不會死,我不會死……”

林楠有些茫然——我何曾怕過呢?

人卻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林楠醒來的時候,外麵天光大亮,他掀開被子,很不習慣自己竟然是在**醒來,李資端了湯藥進來,見他正坐在**發呆,笑道:“我估摸著也是這個時候該醒了,來,吃藥吧!”

林楠皺眉:“好端端的,吃什麽藥?”

李資冷哼道:“好端端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躺了幾天了?大夫說,你原本就體質虛寒,又勞累過度,加上著了風寒……”

林楠果然覺得渾身乏力的很,捏著鼻子將藥一口喝完,道:“你的傷……”

李資道:“都是皮外傷,小事。”

林楠哦了一聲,又道:“我們兩個都在這兒,那河堤那邊?”

李資道:“有魏將軍在呢!魏將軍說我們兩個,一個傷一個病的,在堤上反而礙事。放心,分洪以後,水位降了很多,又有你的沉船*在,不會有事。”

林楠又哦了一聲,默然無語。

李資沉默片刻後,道:“那天你說的……都是真的吧?”

林楠默然。

李資伸手捋著他的發,道:“不要擔心,那天在場的人,都已經發了毒誓,絕不會透露出一個字……他們都是好漢子,說不會說就不會說。”

林楠點頭,微微鬆了口氣,又神色凝重道:“罌粟那東西,足可以亡族滅國,切切不可小覷。”

李資鄭重點頭:“我會處理好,你放心就是。”

林家書房,林福一臉愧色,道:“都是小人無能,萬萬沒有想到江南鹽商會插手此事,將耶律良才無聲無息救走不說,還布下假象,讓小人耽擱了數日,竟讓耶律良才搶先一步找到大爺,差點害的大爺陷入賊手……”

林如海搖頭道:“何止你沒想到,我又何曾料到這一點?堂堂皇子,居然勾結外族和鹽商聯手對付我林家……”

漫聲道:“我林如海,還真是受寵若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