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賈府,黛玉因林楠又去了順天府,放心不下,正在他的院子等著,見林楠回來,大喜道:“哥哥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林楠道:“事情了了,自然回來的快。你來的正好,先坐著,等我換了衣服,一起畫園子。”

黛玉含笑道:“哥哥已經許多日子沒心思畫園子了呢。”

林楠笑笑,自去換上家常衣服不提。

剩下兩日,林楠比前幾日還要悠閑,甚至主動又開始去學堂念書,讓賈政頗感欣慰。

數日後,林楠剛從義學回到院子,錦書又拿了帖子來,道:“我看大爺也不必換衣服了,又有人請呢!”

林楠正喝著茶,頭也不抬道:“誰啊?”

“是馮大爺。”錦書道:“大爺你說奇怪不奇怪,往日馮大爺有什麽事,一溜煙自己就來了,怎的今兒倒正兒八經下起帖子來了?”

林楠搖頭道:“居然會是他?這小子還真是……”

將剛脫下不久的大衣服又穿上,道:“你去和姑娘說一聲,省的又擔心。”

錦書道:“大爺放心。”

林楠這才去了。

……

醉仙樓的雅座,馮紫英同一人邊吃邊聊,氣氛正熱,見林楠過來,起身道:“阿楠你終於來了,你再遲片刻,我們都吃醉了,罰酒罰酒!”

林楠笑道:“要罰也當罰你才是,不知道我現在正用功讀書麽?連帖子都會下錯地方。”

馮紫英道:“算你了,總是說不過你。”一麵招呼人換了新鮮席麵。

林楠道:“何必這麽客氣?”

馮紫英笑道:“該當的,今兒你可是正主兒。來,介紹給你認識,這位是王仁王兄,京營節度使王大人的侄兒。”

王仁是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容貌倒是俊雅,隻是眸光有些不正,臉色略略蒼白,聞言長身而起:“林公子,幸會。”

林楠也笑稱幸會。

想著也該是此人出麵,那些人威逼不成,也隻有利誘了,總不能由堂堂二品大員來和他這個三品官的兒子對話,這王仁雖隻是王子騰的侄兒,但是王子騰無子,王仁是王家這一房的獨苗,身份不低。

王仁笑道:“前幾日,曾在獄中見過林兄一麵,雖隻是驚鴻一瞥,但林兄風姿委實讓人傾心,不想今日能有緣一會,真是三生有幸。”

原來竟是正主兒駕到。

想必王仁以為他真的從鮑太醫那裏知道了一切,否則也不會自己暴露出來。

林楠輕笑一聲,道:“那日與王兄失之交臂,當真是憾事。”

兩人都知道所謂的失之交臂是怎麽一回事,王仁幹笑一聲,馮紫英招呼二人入座,岔開話題。

閑話間,酒菜已經重新置備上來,三人閑談風月,酒過三巡,馮紫英成借著如廁,離開雅間,房中就隻剩了林楠王仁二人,瞬間安靜下來。

王仁伸手推過一個小匣子,含笑道:“日前的事,伯父和我都頗感歉意,小小心意,還望笑納。”

林楠手指撐著額頭,打開匣子瞟了一眼,那是一張銀票,麵額十萬兩,於是將匣子又合上,推到一邊。

王仁盯著他看了一陣,淡淡道:“在這京裏,捐一個五品武官,也隻要一千兩銀子。”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林楠淡淡一笑,道:“京城物價果然低廉,前兒在池邊釣魚,不想被不開眼的東西衝撞,汙了衣裳,也不過賠了我十一萬兩銀子便罷了。”

王仁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差點破口大罵,你當你的衣服是金子做的嗎?又想起臨行時伯父的叮囑,終究不敢造次,從懷中又掏出一個小匣子,道:“這是伯父給林家妹子添妝用的,還望不要嫌棄。”

林楠漫不經心的打開看了一眼後又合上,輕笑道:“王兄忘了家父是做什麽的了,若是我們林家的人見了這種東西就挪不開眼,隻怕收到手都軟了。”

王仁臉色數變,若之前他是惱怒居多,此刻卻是帶了幾分憂懼,他伯父說的很清楚,若不能讓這少年消停下來,連王子騰都護不住他,不僅要前程俱毀,連性命隻怕都難以保全。

頓了頓又道:“林兄才氣縱橫,家伯父也甚為欣賞,林兄若願意為官,伯父可以舉薦。”

林楠搖頭道:“家父家教甚嚴,一心想讓小弟由正途科舉入仕,王大人的好意,在下隻好心領了。”

王仁沉默下來,盯著他看了許久,苦笑道:“我和伯父一直都想不明白,我們兩家也算是姻親,你何苦將事情鬧到這般田地?弄倒了我,我們王家和林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你這又是何苦?”

林楠將身前的兩個匣子都推了回去,淡淡道:“如果我真想和王家不死不休,今天也不會來這裏。”

和王家不死不休?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四大家族已經日漸沒落,王子騰是四大家族唯一的支柱——他現在可沒有和自己的外祖母還有舅舅開戰的意思。

何況他和王家之間無冤無仇,他們不過是在他的算計下殺了一個鮑太醫而已,他可沒有義務為鮑太醫報仇雪恨。

若他真想和王家不死不休,又怎會從一個小小的王仁身上下手,白白結下深仇,卻與王家實力半點無損。

說到底,不管他將事情鬧到多大,目標始終隻有一個。

王仁聞言,臉上微有得色,隻要你有想要的東西就好,露出矜持的微笑:“你的意思是?”

林楠一隻手擱在案上,把玩著自己的酒杯,直到王仁等的有些不耐煩時,才輕笑道:“我那二舅舅,也就是王兄的姑父,為人方正,我是極佩服的,隻是他子嗣單薄,內院又空虛,委實讓人遺憾,王兄,你說二舅舅是不是該娶一個出身不低,身家豐厚,又賢淑美貌的貴妾了?如果我那位小舅母能姓王或者姓史就更好了。”

王仁瞪著他看了許久,強忍著沒有捶桌大罵,道:“你鬧騰的這麽大,把我都陷進去,就為了這麽點兒破事?你到底和我姑媽有多大的仇啊!至於嗎?”

林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放在重重放下,冷哼一聲道:“你說我鬧騰?我們林家,隻有一家三口,我妹子那就是我和我爹的眼珠子!堂堂三品禦史的千金,在揚州,被人捧在手心裏,珠環翠繞,仆從如雲,誰敢給她半點委屈?是老太太再三再四的派人去接,父親也怕她孤單,怕母親不在沒人提點教養,才戀戀不舍的將她送了來京……”

“我們怕她受了委屈,怕她給人看輕了去,每年一船一船的往出送東西,結果她在這邊過的是什麽日子?做主子的指桑罵槐,刻薄輕賤,做奴才的冷眼暗嘲,怠慢輕忽!你知道他們說什麽?說我妹子一草一紙用的都是他們家的!敢情我妹子是他們養著的?敢情我們家每年送來的東西都是喂了狗了?他們巴巴的把人接了來,便是這樣待她的?王兄,你說,換了是你……你能忍的下去?”

王仁見這向來從容自若,風姿如仙的少年,在他麵前激憤如此,心中難免多了幾分認同:姑媽也是,巴巴的把人接來,又拿了人大筆的銀子,卻還要薄待人家,委實太過了些。

給他斟了杯酒,口中勸道:“林兄消消氣,婦人的那些小心思,不是咱們能琢摩的透的,過去就算了!”

林楠苦笑道:“我見王兄你也是義氣中人,才同你說這些肺腑之言。若非是萬不得已,若非是忍無可忍,我豈願開罪王家?刻薄也好,慢待也罷,我都能忍,可她萬萬不該在我妹子的藥裏動手腳!我妹子打小體弱,我和父親不知費了多少心思調養,才漸漸有了起色,誰知道……”

一錘桌子,道:“她心腸怎麽就那麽狠毒,我妹子礙著她什麽了?不喜歡遠著就是了,不喜歡去信讓我們接走就是了,怎麽就非要要了她的命不可?我妹子,才十二歲啊,就怎麽把她朝死裏得罪了?!”

不得不說,林楠這幅容貌氣質,做出這種悲憤之色來極具感染力,連王仁聽了也不由生出同仇敵愾之意來,幸而他還記得那人是他的親姑媽,才沒有隨聲符合。

卻聽林楠冷笑道:“可是這個蛇蠍婦人,偏偏就是我的舅母,是我的長輩,我竟是半點也奈何她不得。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讓她過的舒心如意!一個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丈夫的愛重麽?我偏要在她心裏紮上一根刺!”

王仁神色複雜道:“所以你折騰這麽一大圈,就隻為了給我姑丈娶個妾?”

林楠靠在椅背上,悠悠強調道:“是貴妾。”

王仁有些哭笑不得,萬萬想不到林楠的想法竟如此匪夷所思,如果用現代的語言形容他的心情的話,那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小題大做”。

“罷了罷了,算你了!”王仁來之前還對林楠半恨半懼,此刻全成了好笑,甚至還帶了幾分對任性少年的縱容,語氣姿勢頓時都隨意起來:“就這樣吧,你的要求我知道了,事情雖不大,但是舅母到底是長輩,卻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不過我卻可以給你個準話,伯父對姑媽也不滿的很,此事起碼有九成的準頭……不過,那東西?”

林楠道:“王兄盡管放心,舅舅迎娶新人之日,便是它灰飛煙滅之時。”

王仁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了。”

又將那兩個匣子推了過來,道:“伯父說了,事情不管成與不成,終歸是我姑媽有錯在先,這兩樣東西,請務必收下。”

林楠將它原封不動的推回,道:“若是事成,麻煩王兄拿此替我小舅母添妝,若是不成……”

他淡淡一笑,懶洋洋道:“你我之間,也就不必再多說什麽了。”

王仁不置可否,將盒子收回懷中,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給我姑媽難堪啊!”不管是誰家的姑娘,若帶著這樣的嫁妝嫁過去,誰敢不高看她一眼?

起身道:“罷了,我此行目的已達,這就回去複命了。林兄慢用。”

林楠起身相送,馮紫英也不知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二人一起送走王仁,才反身回房。

馮紫英笑道:“阿楠看來是和王兄是一見如故啊!”

林楠看了他一眼:“何以見得?”

馮紫英語氣酸酸的道:“不然如何會交淺言深?你和我都沒有說過那麽多肺腑之言。”

林楠對他找了地方聽二人的談話一點都不吃驚,嗤笑一聲:“肺腑之言?少裝模作樣!你不是最擅長和人說這種肺腑之言麽?好似和每個人都推心置腹的樣子……”

馮紫英幹笑道:“老賬就別提了,話說回來,那王仁或者會被你哄住,王大人可不是傻子。”

林楠淡淡道:“他既不是傻子,就該順著我給的梯子爬下來,我林楠一個就能弄得他們王家灰頭土臉,別忘了我還有個在江南做禦史的父親!若不是怕外祖母和舅舅臉上不好看,我何須這般束手束腳?”

馮紫英笑著給他斟酒,道:“我說呢,怎麽揚州第一紈絝林大公子,變得這般能忍了,看的我都憋屈的不行……話說回來,你折騰那麽一大圈,我隻看著都覺得累,就真的隻為了讓你舅舅娶個妾?”

林楠懶懶挨著椅背,奇怪道:“我不過是寫了一副狀子,探了一次監,被付大人叫去府裏問了兩次話而已,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好像做了很多事似的?”

“不是人累,是心累。”馮紫英道:“不要岔開話題——你當真隻是想給你舅舅娶個妾?”

林楠嗯了一聲,道:“不然以她王子騰妹妹的身份,王家不開口,誰敢在這上麵給她沒臉?畢竟現在賈家全指著王家撐腰呢。”

馮紫英鄙夷道:“你哄鬼呢!”

林楠不置可否,悠然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

林楠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隻怕豬一樣的隊友。我倒是更喜歡豬一樣的對手,每次隻要勾勾手指頭,便會老老實實把脖子伸過來。”

馮紫英頭疼道:“你可不可以說句人聽得懂的話?”

林楠歎道:“看來我不隻有豬一樣的對手,也有豬一樣的隊友……”

馮紫英怒道:“林楠!”

林楠失笑道:“這一句倒是聽懂了!”

馮紫英道:“我懶得和你打啞謎!不說便算了!你捏著王仁唆使殺人的罪證,想讓王家低頭不難,可是你舅舅可是出了名的古板,他肯娶什麽勞什子貴妾?”

林楠道:“再古板的人也是人,誰不慕青春少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