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進去了之後,林璟玉第一時間掃視了一眼屋子裏的人,人不多,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四個主子,再加上一個鴛鴦站在了賈母身後。

賈母是整個榮國府裏地位最高的人,這個屋子平時過來奉承伺候的各位主子,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們,鶯鶯燕燕一大群人擠在屋裏,熱鬧得很。今天屋子裏滿打滿算加上林璟玉兩人,都才七個人,一下子就把這個屋子顯得空得很,一時之間林璟玉還有些不習慣。

“這是怎麽的?看著神神秘秘的。”黛玉麵色不變,見賈母招她過去到上首去坐,黛玉笑道:“兩位舅媽今兒嚴肅得很,我一個晚輩可不敢騎到長輩頭上去?”

黛玉和史湘雲得賈母歡心,兩人在的時候都是坐在賈母的左右首的,往常最多推辭兩句,哪像今天這般嗆人?

王夫人還好,經過被關家廟的大落和女兒封貴妃的大起,普通的話已經刺不了她了。邢夫人臉上卻不同,眼看著玦哥兒被王熙鳳攏了去,她的所有盤算都成了空,又見王熙鳳得了個便宜兒子,對玦哥兒也不如剛開始那般上心,一顆心就像在油鍋裏滾一樣。黛玉這話剛好戳到邢夫人痛處,當場便變了臉。

在邢夫人說話之前,林璟玉便裝個樣子教訓黛玉:“跟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學的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

“可不是,黛玉你可得認真聽你哥哥的話,在家時便要多學學規矩,免得到了婆家被人戳脊梁骨說林家沒有教養,養出來的女兒心比狼毒,不知道長幼尊卑。”說這話的時候,邢夫人就狠狠的看著王熙鳳,眼神像淬了毒。

邢夫人沒有生兒育女,賈璉又和她不親,她娘家家世不顯,自然沒多少嫁妝,不管是為免晚景淒涼,還是撫慰孤苦的心,玦哥兒成了她的**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王熙鳳先前將玦哥兒奪了去,後麵有了更好掌控的便將玦哥兒丟在一邊,邢夫人怎麽不恨。

“什麽汙糟話你拿出來說?”邢夫人話一落地,賈母皺眉厲聲嗬斥了邢夫人兩句,見邢夫人癟了癟嘴,恨了她一眼,轉頭笑著讓兩人坐下了,“你大舅媽那個人,說話從來不過腦子,你跟她慪氣那是慪不完的,我一直說她這幾十年是白活了的。”

“我才沒往心裏去呢。”

你和你媳婦打擂台,拿黛玉作什麽筏子?林璟玉跟著說道:“我倒是覺得‘幾十年白活了’是好話,心血熬幹才能麵麵俱到,事事順心才能什麽本事都沒漲,白活幾十年呢。可不是誰都有那福分白活幾十年。”

賈母叫了站在身後的鴛鴦給兩人上茶,“照你這麽一說,還就是這個理兒。”

鴛鴦為兩人上了茶,又退到了賈母身邊。

見林璟玉和黛玉臉色都不太好,賈母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笑著接話:“自從你們大表姐封了貴妃之後,我便常到家廟為她祈福,連府裏的一應事物大多都交給了你們二嫂子,我早前便想問你了件事情,剛開始沒找著機會,後來一來二去的便也忘了。”

“二舅媽,什麽事?”

“你們是要除服了吧?不知你們自己是個什麽章程?”

王夫人話一出口,四座皆驚。賈母算了一下時間,心裏‘咯噔’了一下。

林璟玉和黛玉都愣了,林璟玉還好,黛玉心裏卻是真正的難過,“二舅母,我和哥哥服二十七個月,早便過了。”

黛玉話說完,屋子裏都沒人說話,一時之間,似乎賈母的粗喘都清晰可聞。

過了半晌,賈母抖著手指著林璟玉,“這麽大的事,這麽大的事,你怎麽都沒打發個人過來說一聲!”

林璟玉低頭轉著手上的玉扳指不說話,當初在官邸停靈三天後扶棺回族地入山,他和黛玉留在族裏燒滿七個七才回了蘇州城,過了周年祭小祥才啟程上京城,去年賈母過壽後不久便是大祥,臘月裏便孝滿了。

黛玉啞著聲音道:“當時我和哥哥上門,大觀園的圖紙剛出來。”頓了頓,黛玉強笑道:“大家都忙著看大觀園的圖紙呢......”

偏生他們趕得這般巧,當時大觀園的圖紙出來便直接送到了賈母這裏,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大觀園。因著之前林璟玉和黛玉頗有遠著榮國府的意思,賈母便想冷冷他們,那天對他們的態度就有些不冷不熱的意思。在林璟玉和黛玉看來,他們不會覺得是賈母他們忘了日子,隻會覺得她們不想沾惹了晦氣才故意如此。

黛玉為此還傷心了好長一段日子,卻原來是她們真的忘了日子......還不如不想沾惹了晦氣故意假裝不知曉這個事情呢。

賈母扶著胸口說不出話來,王夫人低著頭看手上的佛珠,邢夫人看著點火的王夫人冷笑,王熙鳳一個晚輩更不好說什麽了。

黛玉把玩著手上檀木扇上的珠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檀木扇是番邦傳過來的,扇麵典雅別致,扇子把手的位置墜了湖藍色的墜子。孝滿過後,衣衫便不似之前那般限製。等三年期滿,他們便可褪下素服,和尋常一樣了。

禫祭除服之後,林璟玉和黛玉身上會帶一些小飾物在身上向世人證明他們現已除服,黛玉手上掛有湖藍色墜子的檀木扇,林璟玉身上發冠玉佩等等。

冷場好一會兒之後,林璟玉笑道:“左右不是什麽大事情,也沒幾個人在。”

賈母臉色更不好,禫祭除服本來就隻是親朋好友在場。林家本家在蘇州城外,自然不能趕來參加,作為外家的賈家和身為先生的徐文修怎麽都該是在場的。林璟玉要麽由賈母除服,要麽由徐文修除服,而黛玉本該是由賈母除服的。

鴛鴦在賈母身後給賈母順氣,賈母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細問:“誰主持的禫祭?”

“哥哥是徐先生為他除服的,我是幹娘除的服。”

黛玉說的漫不經心,賈母則是驚怒交加:“你什麽時候拜的幹親?拜的誰家?你們是翻了天了,這麽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這個時候拜幹娘那便真和親娘沒多大差別了,幹女出嫁給陪嫁,幹娘暮年後是要養老送終守孝的。

黛玉語氣輕柔,卻比繡花針還刺人,“榮成郡主,平時麻煩徐伯母良多,當時是準備拜徐伯母為幹娘的,也不知哥哥拜的哪一路神佛,求了榮成郡主收了我為幹女兒,要不然便是徐先生為我除服了。”

黛玉昔日年幼之時曾在徐文修手下念過書,若不是有礙閨譽,如果賈母不為黛玉除服的話,徐先生確實是比較合適的人選。

黛玉說的話直戳人心,賈母手上賈寶玉專為她求回來的佛珠差點被扯斷。王熙鳳因著之前王子騰回京的時候回家住了一段時間,更好奇黛玉話裏提到的人,“榮成郡主?”

榮成郡主前半生不顯,後半生在整個天子腳下都舉足輕重。她最要好的閨交成了太後,她選的夫婿曾兩度落榜,如今卻是應天書院的山長,官場清流近四成出自應天書院,最近一直有傳言應天書院會晉升為國子監。

他由先生除服是一早便確定了的,黛玉除服卻有些問題,直係女性長輩是賈母,當時賈家門前客似雲來,賈母哪還有心思記得她外孫外孫女除服的問題。

林璟玉辦法都想遍了,實在不行他是準備寫信回蘇州讓本家嬸娘上京的。也不知彥央想的什麽法子,黛玉參加了徐夫人辦的一個花會回來後不久,榮成郡主就遞話到他這兒說有意收黛玉為幹女兒。恰巧她夫婿和他父親是同窗,便是別人聽說也隻會覺得是孫山長憐惜故友之女。

林璟玉笑著道:“榮成郡主的夫婿孫山長曾和父親是同窗,我當初也隻是想試試,哪能想到便成了呢。”

“那林兄弟你確實是命好。”

“確實是命好,要不然也不能遇著......”這樣的外家的!林璟玉頓了一下,慢騰騰的說:“我和黛玉都命好,祖宗庇佑呢。”

黛玉笑問王熙鳳:“二嫂子,今兒這神神秘秘的,特意支開了姐妹們,不知是有什麽事情?”

賈母端坐在上首,隻覺得心如刀絞。腦子裏一會兒是即將完工就差花草擺件點綴的大觀園,一會兒是黛玉和林璟玉兩人近來越來越冷的態度,最終定格在了貴妃省親時賈家一門的榮耀。察覺到王熙鳳看她,閉上眼輕微的點了一下頭。

“林兄弟,你知道我這個人,直性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大觀園是元宵節時貴妃下榻的地方,圖紙......”王熙鳳抿了一下嘴唇,定了定神才繼續說道:“圖紙你是看過的,今天你也到大觀園裏看過,雖比不得皇家別院,但在京城裏也算獨一份了。”

抬眼瞄了一眼林璟玉和黛玉兩人臉上的神色,王熙鳳艱難的說:“不是誰家都有資格建大觀園,為建大觀園我們也是盡了全力了,但......就像你今天看到的那樣,大觀園建成,隻還差些奇花異石、珍玩擺件點綴。貴妃娘娘雖說姓賈,可和賈家沾親帶故的誰不受點貴妃娘娘的慧,林兄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大觀園是為貴妃娘娘建的,如今差一截,不知......林兄弟可否出把力?”

林璟玉看了黛玉一眼,然後看著手上的玉扳指沒說話。黛玉接過話頭,“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頓了頓,如願以償看到垂著頭的兩位舅媽和閉著眼的外祖母都緊張的看著她之後,黛玉才接著說道:“就是不知這賬是算在誰頭上?”

林璟玉抿了抿嘴,忍了好一會兒才將將臉上的笑意壓了回去。

見沒人開口,便是一直問話的王熙鳳都盯著裙子上的花紋看,黛玉笑道:“大舅舅襲了爵位,大舅媽是你們以後還賬?”

見邢夫人盯著鞋麵不開口,黛玉繼續問:“對哦,大舅舅領的是虛銜,璉表哥也不準備在官場上一展所長,大舅媽覺得劃不來也屬正常。那......是二舅媽?”

王夫人垂著眼,似乎她一直神遊天外,從沒聽到過黛玉的話。

“既然二舅媽也不願意的話。”黛玉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王熙鳳,“沒想到二嫂子胸襟這麽寬廣.....。”

“不是,我......”

“我還!”

王熙鳳和賈母的聲音同時響起,病弱的賈母的聲音甚至壓過了王熙鳳的聲音。一時之間,屋子裏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賈母。賈母又鏗鏘有力的說了一遍:

“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