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安嬤嬤看診
果然不出林璟玉所料,王熙鳳於閑談之間邀請黛玉到她屋子裏去坐坐。
“林妹妹每次都推來辭去,今兒說什麽也要到我屋子裏坐會兒。”
黛玉麵露難色,瞟了一眼林璟玉。看璉二嫂子的打算是待會兒一同去,可哥哥還沒在榮國府住過,加上哥哥用得順手的丫鬟語蕭和小廝林石都沒有跟來,她自是要先安排妥當,讓哥哥能安心讀書。這一番安排下去,都不知道什麽時辰了。
“二嫂子這說的是什麽話?”
黛玉語焉不詳,沒點頭答應但也沒拒絕。
賈母看下麵王熙鳳眼睛往安嬤嬤那裏一瞟就知道王熙鳳打的是什麽主意,雖說她最喜愛的是寶玉,可多子多孫也是她的福氣不是?何況是她最疼愛的鳳丫頭的嫡子。看黛玉麵露難色,便幫腔道:
“璟玉,你妹妹怕我這個老婆子吃了你呢!”
不等林璟玉說話,黛玉笑道:“老祖宗可是偏心得厲害呢,哥哥是頭一遭來,老祖宗也不怕哥哥走到寶姐姐院子去了。”
薛寶釵住的院子和黛玉住的院子遙遙相對,方向正好相反。況且,也沒聽過在丫鬟婆子的帶領下還走岔路的。
在場的幾人都應景的笑了起來,王熙鳳和賈母眼底浮過一抹深思。這幾日不見,黛玉(林妹妹)進步可真大,管家與不管家就有這麽大的區別?
既然黛玉已經鋪好了路子,林璟玉賣人情便賣得毫無困難。“黛玉,你便跟璉二嫂子走一遭,好好討教一下屋子的裝飾打點。我那屋子,要是個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位大家小姐的閨房呢。”
林璟玉這番自嘲,倒是真真逗笑了在場的眾人。屋子裏的丫鬟瞧著一臉認真說著笑話的林大爺,隻覺果然是清貴人家出來的人兒,說話行事自成風流。
屋子的擺放嗎?
聽到自家哥哥話裏的意思,雖然不明白哥哥為什麽要她注意璉二嫂子屋子裏擺件,黛玉還是暗自又提醒了自己一番。
和眾人打趣了一番,適值晌午之際,賈母麵露疲色,眾人便借故告退了。
“我去父親請安,你好好招待林妹妹吧。”
出了屋子,賈璉給王熙鳳交代了一下去向,不等王熙鳳回答,便跟著邢夫人去了。
賈璉和邢夫人有說有笑,煙柳跟在身後,時不時的插嘴兩句,滿臉的笑意,還有在賈璉懷裏不斷撲騰的玦哥兒,當真是一副家和的畫麵。
王熙鳳望著那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臉上雖掛著笑意,眼裏卻是萬層寒冰。藏在袖籠裏的手緊緊捏在一起,等賈璉一行人的身影轉過回廊、消失不見,攤開手,手掌上滿是被指甲掐出來的‘月牙兒’。
王熙鳳扯出笑,側眼看到黛玉正在細細觀賞門口兩邊擺放的齊人高的白底青花瓷瓶。沒有被外人看到剛剛自己難堪的樣子,王熙鳳心裏總歸是好受了些。緩了緩表情,王熙鳳柔聲對黛玉說道:“林妹妹,咱們走吧。”頓了頓,王熙鳳繼續說道:“你璉表哥是個孝順的,三天兩頭便去給父親請安。這點,你可要學著些。”
王熙鳳這番欲蓋彌彰的說法,黛玉心裏雖然不以為然,麵兒上還是受教的應了,權當是全了璉二嫂子的體麵。
王熙鳳和黛玉一路上說些有的沒的,倒是不一會兒便到了。
推辭不過,黛玉才隨著王熙鳳一道坐到炕上去。接過平兒遞過來的茶,黛玉不著痕跡的打量王熙鳳屋子的擺放。
瞧黛玉小心翼翼的樣子,王熙鳳取笑道:“你就放心了瞧吧,這爺兒們的屋子和姑娘家的閨房著實有不少不同的地方。之前當姑娘的時候,我哪知道這些個。現今慢慢看別人屋子的拜訪和自己摸索,如今倒得了不少心得。現今你拿著你哥哥的屋子練手倒是極好,免得到時候,違了那人的心思。”
王熙鳳如此露骨的打趣,黛玉本就麵皮兒薄,怎麽受得住,一張臉被羞得酡紅,伸手不輕不重的打了一下王熙鳳,嗔道:“二嫂子!”
王熙鳳擺擺手,半真半假的歎道:“哎,現今我可是被妹妹你嫌棄了,這一兩句打趣話都說不得了。”
環視了一眼屋子裏伺候的眾丫鬟,黛玉佯怒道:“璉二嫂子!”
王熙鳳嗤笑了一聲,對屋子裏伺候的丫鬟說道:“我們林妹妹麵皮兒薄,有些話可要爛在心裏。”說完,王熙鳳安慰道:“成,我已經敲打她們了,她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比王熙鳳這一番打趣,黛玉麵子抹不開,隻好端了茶杯,佯裝吃茶遮住羞紅的臉。
王熙鳳端了茶杯,感覺火候掌握得差不多了,才似是不經意的對黛玉說道:“你這兩個教養嬤嬤,你哥哥可是費了些心思!”
黛玉巴不得王熙鳳轉過話題,現今看王熙鳳先轉開話頭,暗自心喜。瞧王熙鳳對兩個嬤嬤感興趣,忙介紹道:“該是費了不少事。”
小姑娘,你哥哥上麵有人,其實就一句話的功夫!
黛玉看王熙鳳的目光著重放在安嬤嬤身上,自豪的說道:“二嫂子,安嬤嬤瞧著冷清,本事可大著呢。”
壓住心喜,王熙鳳忙語帶疑惑的反問:“哦?”
王熙鳳這番不著痕跡的恭維,黛玉心裏熨帖得跟什麽似的,雖然麵上極力裝著混不在意的樣子,可眉梢處踏踏實實的暴露了此刻的驕傲自豪。
“之前哥哥請的那個號稱‘華佗在世’的大夫給開了張方子,按著那方子用藥,我覺得身子著實好了不少。安嬤嬤來了之後,說是藥三分毒,便將那方子停了,該用食材和按摩調理,現今覺得身子輕盈了不少,還不用吃那苦藥呢。”
王熙鳳目不轉睛的看著埋著頭波瀾不驚的安嬤嬤,敷衍的答複著黛玉的話。
“你哥哥著實給你找了個好人兒。”王熙鳳轉而對安嬤嬤說道:“安嬤嬤,這林妹妹的身子有你的一份功。沈嬤嬤教導林妹妹規矩也辛苦得緊。平兒,將我庫房裏存著的那兩根老山參送給兩位嬤嬤補身子用。”
接到王熙鳳使的眼色,平兒躬身退到隔間去取了。
主子給下人東西,一般用‘賞’。那根老山參不是最主要的,畢竟從那地界兒出來的,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什麽好東西沒用過?她們求的不過是主子給的一份體麵,王熙鳳將這心思摸得極其透徹,用‘送’這個字來表達對兩位嬤嬤的看重。自降身份,將她和兩位嬤嬤擺在了一個層麵上。要是那心性不穩的,早喜不自禁了。
兩嬤嬤位卻是絲毫不改,眼皮都不抬的說道:“這本是奴婢的本分,二奶奶抬愛了。”
似是沒有看到端著匣子站在一旁的平兒,王熙鳳對黛玉說道:“不愧是那地界兒養出來的老人兒,就是安分。”
對於兩位嬤嬤不給王熙鳳麵子的行為,黛玉心裏還是有些小得意的。
這是哥哥給她的人兒,自己現在可是她們的主子。
雖然暗自歡喜,管家理事了許久的黛玉早已不是昔日那個率性而為的傲氣姑娘了,現今小姑娘即使對著曾經給自己下過絆子的人也能見麵便是三分笑,即使碰上這種能給對方下對方臉麵的機會,也能假裝沒看見了。走時哥哥教給了她一句話,要是不能一擊即中徹底絆倒對方,絕不要輕舉妄動。
“安嬤嬤、沈嬤嬤,這賞賜也是璉二嫂子看得起你,你就安心受著吧。”
王熙鳳注重的本就是安嬤嬤,給沈嬤嬤賜東西不過免得對王熙鳳心生不平罷了。所以雖是兩位嬤嬤一道謝過了,卻是安嬤嬤上前接的匣子。用這動作向王熙鳳表明:我們兩老姐妹知道二奶奶你主要是向誰示好。
王熙鳳這番動作這麽明顯,黛玉暗自在心裏轉了個個兒便知道王熙鳳打的是什麽主意。既然二嫂子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那她便做了這個人情,反正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打定主意,黛玉語帶踟躕的建議:“二嫂子,你最近似是有些氣血不通,不如讓安嬤嬤給你瞧瞧?”
諱疾忌醫,要不是王熙鳳的意思都已經擺在明麵上了,黛玉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說這個話的。雖說知道王熙鳳的意思,黛玉還是在語氣裏放入了恰到好處的踟躕和關懷。黛玉這番思量,王熙鳳又如何不知?暗自在心底又感歎了一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便放下不提了,畢竟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熙鳳笑道道:“林妹妹有心了。”轉而對安嬤嬤說道:“可麻煩安嬤嬤了。”
安嬤嬤行了個禮,回道:“是奴婢的福分,二奶奶,冒犯了。”說著搭上了王熙鳳的脈門。
等安嬤嬤的手挨上她的手,王熙鳳的心就提到了嗓子口。
之前雖然一直想著要個哥兒,可並沒有看得很迫切,畢竟她還年輕,也一直在用林表弟給的那張方子調理身子,慢慢來,哥兒總會有的。可現在,自打玦哥兒隨著煙柳那賤人進了府,她就覺得她從沒有過一天舒坦日子。現在前麵有玦哥兒這個庶長子抵著,屋子裏其它的姨娘通房心也大了。
邢夫人將玦哥兒當心尖子疼,對玦哥兒的生母煙柳自然高看了很多,當著王熙鳳的麵明裏暗裏的維護。煙柳住在邢夫人院子裏,王熙鳳不好動手,好不容易乘著煙柳給她請安的時候下絆子出出氣呢,卻有賈璉時時回護。處處碰壁,心高氣傲的王熙鳳現下的心境可想而知。
以前王熙鳳在這院子裏說一不二,因著賈母愛護,就連賈璉有時候也要看她臉色行事,更何況小門小戶出身、沒有子嗣傍身的邢夫人?說個不好聽的,王熙鳳還真沒將婆婆邢夫人瞧在眼裏。邢夫人雖然有時候酸王熙鳳兩句,可要是說戳王熙鳳心肺子的話,邢夫人還真沒說過。可現下,邢夫人每談論一句玦哥兒,王熙鳳的心就疼一分;每看到一次煙柳,王熙鳳就要生咽下一口氣。
得意了二十多年的王熙鳳還是第一次受這種氣,所以無論如何也要生個哥兒。等她的哥兒落了地之後,再慢慢圖謀,要知道,大宅院裏,即使生下了哥兒,哥兒養不養得大還是個未知數呢。沒了哥兒傍身的姨娘,還不是任主母拿捏的賤婢。
對煙柳和玦哥兒的怨恨有多深,王熙鳳對安嬤嬤抱的希望就有多大。
王熙鳳直勾勾的看著安嬤嬤滿是褶皺的臉,絲毫不放過安嬤嬤的情緒波動,哪怕是一絲一毫。
就是因為看得太清楚,王熙鳳便更覺心驚。安嬤嬤的臉色每往下沉一分,王熙鳳的心便往上提一層,安嬤嬤脈還沒把玩,王熙鳳就覺得她的心已經到了嗓子口,馬上就要蹦出來了。
不等安嬤嬤說話,王熙鳳心急的問道:“安嬤嬤,可是有什麽不妥?”
安嬤嬤又細細把了好一會兒,才臉色沉重的取回手。
努力的忽視心裏的惴惴不安,王熙鳳顫抖著音問道:“安嬤嬤,你倒是給個準話兒啊。”
黛玉也看出不妥來了,拍了拍王熙鳳還放在炕幾上的手以示安慰,幫著王熙鳳問道:“安嬤嬤,可是有什麽不好的?”
安嬤嬤猶豫的看著黛玉,這種內宅陰私現在就暴露在姑娘麵前,莫不是早了些吧?況且,這也不好當著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道啊!
一直作壁上觀的沈嬤嬤眼神閃了閃,對安嬤嬤說道:“反正姑娘遲早也要知道這些個,你就直說吧!”
王熙鳳看到安嬤嬤瞧了一眼屋子裏杵著的一杆子丫鬟,端莊了坐姿,整理了衣裳,語氣強硬地吩咐道:“平兒留下,你們都出去。”
不管怎麽樣,她都是王家驕傲的嫡女和榮國府潑辣的璉二奶奶。
黛玉想了想,對雪雁幾個輕聲說道:“你們也先出去。”
要是真有什麽不好的,依著璉二嫂子的手段,這些個瞧見璉二嫂子難堪的丫鬟怕是也危險了。
悉悉索索,不過須臾,屋子裏的人便都退了下去,下人裏隻剩下了王熙鳳的奶嬤嬤和黛玉身邊的三位嬤嬤,還有平兒。
中間這一番停頓,王熙鳳已經控製好了自己的情緒,即使心中不安,王熙鳳的語氣也已經恢複了平常的穩重。
“安嬤嬤,究竟怎麽了?你就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