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 之彥央
第一次見他,我覺得那是在我這前半生最困頓的時候。
前朝大皇兄和二皇兄盡得聖心,朝臣裏那些個世家大族更是明裏暗裏的倒下兩人。後宮婉貴妃寵冠六宮,那時更是一手把持了宮務。
請先生出山,是當時我和母後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徐家是直臣,而先生的長兄徐文傑大人又在朝中身居要職,因著先生之故,徐家更是處處避嫌。我也知曉為了徐家百年清譽,先生也不可能明著站在我這邊。當時我是慌了的,隻希望先生能指條路子。
尋先生之前,自是要知道先生的行程。然後林璟玉三個字就出現在了我的案桌上,綴在‘先生現下的關門弟子,巡鹽禦史林海大人之獨子’之後。
徐家是直臣,林家更是。我隻是想賭一把,希望因著先生之故,林家能暗地裏為我添些助力。或者那時想到的隻是林家不倒下兩位皇兄?
林璟玉的畫像便因此攤開在了我的麵前,眉若遠黛、目似水剪,真真的眉目如畫。眉心之間一點朱砂痣,更是在那張稚嫩精致的臉上添了幾分女氣。
還記得那時想:怕是從話本裏走出來的還未修煉成型的傾城傾國的妖孽。
可不就是妖孽?
到了江南,我按著尋常人家的禮數,投了拜帖。那日帶了個小廝隨處轉轉,在一家賣玉器珍玩的店裏隨處看看。聽到下人的驚呼,轉過頭就看見那孩子帶著個丫鬟進了門來。
當時看畫像時總覺得稍顯女氣,或者說是浮華豔麗。真人立在眼前,前麵的那些個考語都需推倒重置。第一眼看過去,周身流暢著溫潤的氣息。細瞧卻還能發現一層拒之於外的疏離隱隱掩在其下。
那時他道行不夠,哪像後時一瞥一笑都似是最真實的情緒。
他似是極喜歡那塊煙玉,與那店家明著討價還價,居然還將價格壓到三千七百兩。可遺憾的是跟在他後麵的丫鬟沒帶夠銀錢,我買下了。本想作為引子,看著他眼裏的糾結嫉恨,卻難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江湖兒女,何須如此多禮?
第二次見麵時,他外泄的驚詫抑鬱很明顯的愉悅了我。我鬱結於心數年,那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暢快。
先生將我手上能調度的籌碼挨次論述,勝算極其渺茫。長久以來的困頓,感覺到累。或許是夜色太過撩人,或者是那孩子太過魅惑人,我不由的問:
我們存在著是為了什麽呢?
話一出口,我就是後悔了的。那是多懦弱的情緒!果然美色誤人。
不活下去,怎麽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那孩子說得肯定,字裏行間都能透出認真。我躺在青瓦上,半支著頭看著他。聽著這種奇特的說法,仔細想想,感覺還挺有道理。我那些微的疲憊退怯也在那夜散盡。我一直覺得那一次江南之行,是我的運點。或者那孩子是我的運點?誰知道呢。
自那之後,就感覺好運一直在我這邊。
我留了暗衛在江南,幫襯著先生和林大人,順便捎些那孩子的消息。 母喪,我想著那孩子該得多傷悲,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疼。暗衛有時也會捎兩張那孩子做的文章,都說見字如見人,那秀氣雋永的梅花小楷都能叫他寫出蕭索涼薄之氣來。
他來京城秋闈,暗衛報來的時候,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些緊張。上有老聖人時時插手朝政,下麵自己兩位好皇兄時不時的添點亂子,外麵還加上世家大族明裏暗裏的算計,我都穩如泰山,當時我竟然是緊張了的。
我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對了的,我從第一次有那孩子的消息開始慢慢回想,聯想收到暗衛傳來他的消息時我波動的情緒,我知道我是入了魔障了。
當發現之時,妄想已經兵臨城下。
拉扯痛苦了良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理智敗走麥城。心裏居然還存著隱晦的歡喜,我果然是入了魔障了。
我畫地為牢,心甘情願的自我圈禁。然後我要做的,就是步步熟慮,讓那孩子自願入牢,一起天荒地老。
林愛卿去了,第一時間映入腦海的不是國家損失了一位棟梁之才,而是那孩子得多難過。
那孩子著實有禍國的本事。
我去了信,那短短的幾十字小心思量、逐字琢磨,唯恐唐突了他。那發冠我親自從庫房裏挑選,覺得隻有那般精細的物件才能襯得起他。卻又怕不得他心,現下都還記得那一夜的忐忑難安。
明朗帶回的玉扳指,我小心的擦拭了,戴在手上。將他回的信裝回盒子,和第一次從他那得來的玉佩放在一起。信上那六十二字,牢牢的記在心間。還有,那覬覦我全副身家的江柳。
我早就知道,這等驚采絕豔的人兒,又怎會隻有一個我懂得他的好。
敵眀我暗,但是我卻不能輕舉妄動。那孩子戒心重,要小心謹慎,不能妄進。現下敵人占盡地利,要先避其鋒芒。
如卿總算是正式在京城定居,他初到時,我便等在林府,想著他來京城第一個見的人是我,就難掩興奮。
看到我在,他似是很驚訝。事後暗衛來報,才知前因後果。倒是一肚子壞水,我還是將就著將他收了吧?免得禍害人家。
約定第二日一起出遊,當晚居然像個毛頭小子一般輾轉反側。朝堂上拖拖拉拉的那幾位大臣,真看不清事色,狠瞪了幾眼,總算是讓他們知道我是有急事要忙。急急忙忙的下了早朝,才知他帶著他妹妹出去了,趕忙跟了過去。
剛抱怨他怎麽不等我,結果倒是給了話柄。幸好我反應快,要是讓他知道我派了暗衛一直跟著他,那先前的努力豈不是全付之東流了?!以後也還要艱難上許多。幸好、幸好!
我期盼已久的出遊居然僵住了,怎麽能將如此大好的機會給浪費了!我帶他去了城西的別院,離林府不遠。有時候心煩意亂時,我便到別院去坐坐。從別院南邊的主樓‘南苑’二樓西角,可以看到林府的全貌。
幸好那些花很爭氣,不枉我特意交代好好侍弄。在別院裏和他待了一天,看看別院裏的景致,倒也沒了在祥雲軒雅間裏的尷尬。
我由衷的感謝院子裏那株初開的含笑。
‘臣隻此一妹,伶仃孤苦。前日陛下口諭賜婚臣妹與劉家三子濟源,今貴妃娘娘賜臣妹於薛家。君命難為,臣駑鈍,不知臣妹究竟算是誰家婦,還望太後娘娘指條明路。’
伏在光潔的大理石上,他一下下叩得認真,臉上也帶了惶恐無依的神情。額頭紅得似是要出血。我知道他現下用的是苦肉計,我還明知他現下臉上的神色都做不得數。可我還是和殿裏的母後和皇後一樣,信了他。
他為了他妹妹,果然下得去手。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他自己。
原來他屬意的妹婿是劉家濟源,倒是個好人家。他為他妹妹選的,自然是極好的。
我一直在想,要是他能將他放在他妹妹身上的一半的心放在我這裏,怕是做夢都是要笑醒過來。
過後才反應過來,心裏那酸澀的感覺是嫉妒。我在嫉妒,我居然嫉妒一個女人?!
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我壓根就沒為他妹妹指婚,他、這算是假傳聖旨,可我當時心裏隻有嫉妒和心疼。我果然是瘋魔了,他也確實有禍國的本事。好在他心裏還有一杆秤,當得起棟梁之才。
‘如卿,今兒你設我一局,我沒有生氣。以後我設你一局,你也不需不理我。’
我要了保證,然後設局江柳,一擊即中。我知道我是冒進了,犯了兵家大忌。可江柳的存在和另外那個人默默的守護讓我慌了神,我就不管不顧的出手了。
雖然有些小瑕疵,不過問題不大。
我覺得那是我這一生打得最漂亮的一仗,雖然如卿事後回過神來半個月不理我。他食言了,明明答應了我說他不會不理我。不過這些隻是細枝末節,我相信我能處理好。所以沒有什麽能阻擋我歡喜。
“彥央,你怎麽還不睡啊?”
懷裏人說得斷斷續續,朦朦朧朧的呢喃。
估計是我的目光太過露骨,吵著他了。
我將他往懷裏帶了帶,將他有些冰涼的腳夾著,將我的體溫給他。
今晚他確實是累著了,我這番動作做完,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又陷入了沉睡。好吧,我承認我在構思如何回答。或者說是拖延時間。
我總不能告訴他,今晚得了他,我一個人在夜裏不睡,就盯著他自個偷著樂。那不是太傻了嗎?!
我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總算是將這禍國殃民的妖孽給收了。為了百姓的安定,我舍身取義。
我果然是個賢明的君主!
半支著頭,就著昏黃的宮燈,細細的看著懷裏的人。我知道我現下的嘴一定咧得很開、樣子一定很傻,可、誰知道呢?
情不自禁地低頭,啄了啄懷裏人的嘴唇。
如卿——
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卡在彥央和林璟玉兩個人出遊了,憤怒了,打死要活一定要寫一章。然後半夜憋了一篇番外出來,剛好還可以作。
不知道什麽時候編輯大人才會把我的名片從‘龜龜龜爬速度’改回‘宥歸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