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二節

馬尾村潭良遊擊區駐地。隊長侯亮叫來副隊長楊如平說;“老楊,聽說蘇家坪來了兩個功夫不錯的小夥子,是吧?”楊如平答:“對!怎麽了?”侯亮說:“隊部還缺一個通訊員,你看這兩個小夥哪個合適?”覃剛在一旁說道:“老楊,你不知道啊,自從楊明遠犧牲以後,老侯就沒提過要找一個通訊員,常常啊,需要通訊員辦事的時候,滿屋滿院的喊著‘通訊員,通訊員’,我勸他,那就再找一個吧,他總是鐵著個臉不答應。今天可能是想通了,老楊,你就趕快選一個,免得他又變卦。”楊如平何嚐不想趕快挑一個來,隻是礙著隊長的情感,不願提起此事罷了,這回老侯主動提出,剛好有了合適的人選,於是說:“這兩人,一個叫蘇傑、一個叫蘇成,蘇傑二十歲,個子一米七二左右,蘇成十七歲,個子一米七上下,身體都很壯實,蘇成的功夫要強一些,但人長得很白淨,不像農村裏的人,我問他不幹農活嗎?他說天生就那麽白,曬不黑。”侯亮聽後說:“就要蘇傑吧,讓蘇成這個小白臉,到戰鬥班去鍛煉,我不信他曬不黑,而且他的功夫也好用在刀刃上。”聽完這番話,大家都笑了。

蘇成被分到基幹分隊五班,由於軍事素質好,不久後任班長。基幹分隊是武工隊的戰鬥部隊,武工隊還編有婦工分隊和文工分隊。這天,文工分隊分隊長白玉蘭帶著隊員,來到基幹分隊,開展掃盲工作。白玉蘭交待基幹分隊分隊長劉守業,把沒上過學的和文化較低的戰士,集中起來上課。白玉蘭讓人在操場上,架起一塊簡易的黑板,十幾名戰士席地而坐,手裏拿著發下來的鉛筆和作業本。玉蘭說:“沒上過學的同誌,請舉手!”蘇成等六七名同誌高高的把手舉了起來,玉蘭問:“你們為什麽不上學?”蘇成站起來回答道:“報告,我回答,是因為家裏窮,兄弟姐妹多,上不起學。”玉蘭用手示意蘇成坐下,然後在黑板上寫了“中國”幾個大字,問:“有誰能認得這幾個字?”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做聲。玉蘭用竹子做的教鞭指了指一位戰士,說:“你來回答。”

“是!”這個戰士站起來,用眼使勁地瞧了瞧,抓耳撓腮,臉憋得通紅,半響才嘣出一句話來:“對,是什麽什麽‘黨’。”他覺得一下子醒悟過來似的,高興地說:“沒錯!就是什麽什麽‘黨’,我在潭良街上見過有這樣字的標語。”他的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蘇成也湊起熱鬧說:“你說的不會是‘刮民黨’吧?”那戰士很自負地答道:“對對對,我說的就是‘刮……刮……刮民黨’。”惹得又一陣大笑。玉蘭收住笑容說:“大家跟我讀,‘中國’。”大家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跟著讀:“中國。”玉蘭又寫了幾個字,說:“跟我讀,‘武工隊’。”大家跟著讀:“武工隊。”玉蘭一臉嚴肅地說:“同誌們!你們剛才都看到了吧,沒有文化是多麽可笑的事情,更是件可悲的事,不是嗎?連我們自己的黨,我們自己的隊伍都不認識,還談得上是個堅定的革命者嗎?所以,作為革命者,我們要不要學文化?”

“要!”大家響亮地回答。玉蘭拉過來一個女隊員對大家說:“從今天起,你們這個‘掃盲’補習班的教學,由覃香梅同誌擔任,大家歡迎!”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掌聲,不僅僅是表示歡迎,更主要的還是,對這個留著一根又粗又長大辮子,長著一雙水汪汪大眼睛,臉上滿是純真,帶著爛漫笑容的姑娘的一種期待。

啊,這不是表妹香梅嗎?她怎麽也到遊擊區來了?蘇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趕緊揉了揉雙眼,定定的瞅著她入神。覃香梅的家,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人家。祖父很會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在當地添了不少家產,到了父親覃誌豪手上時,又繼續發揚光大,才有了今天遠近聞名的家業。蘇成的姑婆,由於家裏窮,被賣給覃香梅的祖父做二房,覃誌豪是大老婆生的兒子,覃香梅是覃誌豪的小女兒。蘇成小時候,姑婆常常帶小蘇成到覃家大院玩,因蘇成年紀比覃香梅大半歲,兩人經常在一起玩,兩人雖然沒有血親關係,但從族群關係來說,他們卻是表兄妹。

“喂!是不是很漂亮啊?看傻眼了吧?”蘇成被身旁夥伴拍了一下,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一看補習課已結束。人群散去,蘇成感覺到一雙大眼睛正盯著自已,他抬起頭見覃香梅正盯著自已,趕緊道:“表妹,你怎麽也來這了呢?”香梅嬌嗔地說:“就許你來不許我來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姑爹能讓你來嗎?”蘇成躲開那雙含情默默的眼睛,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香梅嘟著小嘴說:“我才不管他呢,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說著湊近蘇成的耳朵,悄悄地說:“表哥,告訴你實話吧,我是偷偷的跑出來的。”

“偷偷的跑出來?”蘇成哈哈大笑起來,“不偷偷跑,就不是你了,鬼丫頭!以前,每次找你玩,姑父嫌我家窮都不讓你跟我玩,你都有辦法偷跑出來,對吧?”香梅的臉上一下子泛起兩朵紅暈,左手從身後挽來那根長辮子,兩手盤纏著,低下頭,微微晃著身,羞澀地說:“對,對,對,就你懂。”兩人低著頭,默默地相對著,過了好一會,香梅才開口說話:“都怪你哩,以前,我教你學字的時候,你總是借故逃避,現在沒有文化,懂得錯了吧?現在,看你還跑不跑?”蘇成拍拍胸脯,一本正經地說:“妹仔呀!,小的再也不敢了,否則,紀律處分我,得了吧?”

“那還差不多。”香梅心滿意足地笑了。

“喂,香梅,在幹什麽?快走!”玉蘭在向她招手。

“來了,玉蘭姐。”

“有空,記得來文工隊找我。”叮嚀蘇成後,轉身一蹦一跳地向玉蘭跑去。

玉蘭回到隊部,覃剛把她叫住:“玉蘭,同誌們學習的熱情高嗎?”玉蘭答:“剛開始不行,後來通過教育,大家明白學習的重要,熱情極高。”覃剛說:“太好了,學習的事不要放鬆,另外,你們文工隊排練節目的事,也要抓緊,找個時間到戰士當中演出演出。”

“好的。”玉蘭答。

“玉蘭啊,那天你也給我和楊副隊長補補課,把我和楊副隊長也弄成個,像覃剛那樣的文人來,行不?”侯亮笑嘻嘻地說。

“隊長,你還用得著我給你補課嗎?我讓嫂子晚上好好地給你補一補,包你第二天一起來就變成‘文人’了。”大家先是一愣,回過味來,都笑了。桂花聽了有些不好意思,說:“玉蘭,看你這張嘴厲害得都不饒人呀。”玉蘭又說:“桂花姐,開個玩笑嘛,又沒外人,別不好意思,誰不知道,你兩夫妻恩愛呀!”大家又笑了一陣,侯亮說:“好了,我說個正經事。明天,老楊你到潭良鎮聯絡站,去接從縣高中來的幾名學生,他們是縣黨組織派專人送來的革命青年,要確保他們安全到達遊擊區。”楊如平保證說:“放心好了,我一定確保這批革命青年的安全。”

剿總司令陳天雷正在家裏,夫人黃淑芬沏了一杯鐵觀音端給他,然後在旁邊的沙發上落座,一起聽著收音機傳來的聲音:……1949年4月21日,、朱德發布向全國進軍的命令,命令人民解放軍奮勇前進,堅決、徹底、幹淨、全部地殲滅敵人。內容如下:命令,各野戰軍全體指揮員戰鬥員同誌們,南方各遊擊區人民解放軍同誌們:由中國的代表團和南京國民黨政府的代表團,經過長時間的談判,所擬定的國內和平協定……就沒有理由拒絕,根據這些基礎條件,所擬定的而且是極為寬大的各項具體辦法。在此種條件下,我們命令你們:一奮勇前進,堅決、徹底、幹淨、全部地殲滅中國境內一切敢於抵抗的國民黨反動派……四在人民解放軍包圍南京之後,如果南京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並願意於國內和平協定上簽字,我們願意再一次給該政府以簽字的機會。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陳天雷關掉收音機,“唉!”長歎了一聲,說:“江河日下呀,黨國休矣!”夫人黃淑芬斜了他一眼,說:“不會吧,你是不是悲觀了點?南京政府不是還在啥。”陳天雷瞪了她一眼,說:“婦人之見,你懂個屁。”黃淑芬不服氣地說:“你懂,那你說為什麽?”陳天雷說:“這不明擺著嗎?共黨馬上就要強度長江,包圍南京了,就憑李宗仁在的那點影響力和的那點本事,根本不是共黨的菜,敗局是遲早的事。”黃淑芬聽他這麽一說,便緊張起來:“那咋辦呀?”陳天雷說:“什麽怎辦呀?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又能怎辦?”黃淑芬急了:“那我們不如到台灣,或到香港也行。”陳天雷無可奈何地說:“談何容易呀!像我們這樣的小魚小蝦,黨國不知道有多少,台灣、香港就是擠爆了也去不了,你就等死吧。”聽他這麽說,黃淑芬拿著手帕,邊哭邊搖邊說:“唉喲!我命好苦啊,嫁給你這老不死的,你一點本事都沒有,我怎麽辦呀?”

“你們這些女人呀,真煩人!”陳天雷端著茶杯踱到窗前,邊喝茶邊往外看。眼前,一片竹林在春雨的滋潤下,不少春筍已從地下鑽了出來,充滿生命力地茁壯成長。唉!這竹筍,就像共黨一樣,發展得如此之快,怎樣剿都剿不完,而黨國呢,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散得如此之快,時事逼人啊!

“報告!司令,南良縣自衛總隊陳兵總隊長來見。”勤務兵的報告打斷了陳天雷的思緒。陳天雷說:“快請!”話音剛落,陳兵就已進入房間。黃淑芬迎了上去:“喲!什麽風把你這侄仔給吹來了,你可好久沒來看叔叔嬸嬸了。”陳兵說:“這不忙著剿共嘛,侄兒我今天抽空,特意來看看二老,順便帶來一些純米酒,給叔叔泡藥酒喝,叔叔腰不是經常疼嗎?我還帶來嬸嬸喜歡吃的‘燒結’。”說完,一屁股坐在剛才黃淑芬坐的位子上,端起茶幾上的茶杯,仰脖就喝,喝完用手將殘留在嘴上的幾片茶葉一抹,往茶水桶一甩。“哎!”黃淑芬抬起手剛想製止,已是來不及。陳天雷笑著說:“你看看,你看看,還是那個毛毛糙糙的,你怎麽把你嬸嬸的茶也給喝了?”陳兵大大咧咧地說:“一樣,一樣。”陳天雷吩咐勤務兵上茶,接著用嘲諷的口氣問:“總隊長先生,你那裏的共黨是不是都被你剿滅完了?”陳兵答道::“說什麽呀?叔叔,光靠我那點蝦兵,就是天天不吃不喝不睡也剿不上幾個。去少了嘛,送給人家包餃子吃,還嫌不過癮,去多了嘛,媽媽的!還沒到,共黨就全跑光了,共黨就像老子肚子裏的蛔蟲,啥都知道,媽媽的!”陳天雷氣得指著他說:“你看看,你看看,你就這點出息,黨國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庸才,才潰敗得如此迅速。”陳兵不服氣地說:“那有什麽辦法,除非你給我多調些兵來。”陳天雷說:“我現在哪還有兵給你呀!”黃淑芬打圓場說:“行了行了,在家不談公事。”她從陳兵帶來的袋子中,捏出一個用小竹簽穿著的“燒結”,兩手各捏住竹簽一頭,用嘴輕輕咬上穿在竹簽中間的“燒結”一口。頓時,滿嘴香噴噴的味兒,她用纖細的手指抹了抹嘴角溢出的少許香油,很滿足地說:“侄兒呀,還是你想著嬸嬸,我就愛吃這一口,怪了,其他地方做的就是沒你們哪裏的有味,你說說是怎麽個回事?”陳兵一聽,說到“燒結”來勁了,如數家珍地說:“這東西,問我最清楚不過了。這‘燒結’呀,是我們南良縣的特有食物,製作的方法是,先剁好半肥瘦的豬肉和豬肝,加入食材,調好味,再用上好的豬的網油包裹起來,用小竹簽穿過,將其固定在竹簽上,放入油鍋裏炸熟即可。這個味,關鍵在於肉不能過於肥,否則肥膩,過於?c又幹澀,不香,豬肝不能過多,否則搶肉的鮮味,食材用的是本地特有的,火候嘛,過火則幹焦,火候不夠,則肥膩,味不出來。”黃淑芬說:“怪不得,其他地方沒有這個味道呢,侄兒,你怎麽這麽清楚?”陳兵得意地說:“從小吃著長大,看都能成為專家。”黃淑芬笑著說:“那好啊,有空多帶些過來,我也讓我的那些姐妹們嚐嚐地道的南良‘燒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