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美古。”

3

房間裏的燈光交換著紫色和紅色的氣氛,歐陽卿獨自喝著酒,看白子行和他的朋友們幽靈般地在舞蹈。他從心裏就升起一種陌生感,白子行已不是從前的白子行,可誰又是從前的誰呢?門開了,一身黑色緊身裙襯得身體曲線玲瓏的美古站在門口,看見他就笑了笑,轉身又出去了。不多會兒手機上就收到信息:“我在“此岸咖啡屋”等你。”

“此岸咖啡屋”是河街上的一間精心設計的小木屋,仿造著舊時的格調但不太專業,又有些花花綠綠的畫弄得店裏到處是不明所以的氣氛。一種更加不明所以的音樂籠罩在店堂內,每個對坐著的人麵部表情都顯得神神秘秘,透著一種印象派的油畫感。

美古用小勺攪著杯裏的咖啡:“不是告訴你想找我玩就先打電話我出來找你嘛,非要去那裏是一定要讓我記住自己的身份嗎?”

“是朋友叫我去的。今晚我先是和一個女孩兒去吃飯了,但整個過程裏我總想起你。”

“和我長得像?”

“不像,和你截然相反,非常熱非常聰明讓男人難以招架的那種。”

“我是非常冷,非常笨,非常容易讓男人上的那種?”

“你讓男人害怕。”

美古淺淺地笑了笑,對麵這個一身功夫卻顯得極文靜的男人讓她心裏又掠過一陣風。他們實在是很像,難道說他附體於這個男人身上?生活全是玩笑,誰知道他會讓你碰到什麽不可理喻的事情?對於生活裏重重的暗礁碎石,她倒是從沒在乎過,對於一個從地獄裏走回來的人還有什麽事能讓她膽戰心驚呢?不過她老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也許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打上去就永不消失的烙印吧,李棒棒是她的烙印。時隔一年,這個烙印卻越發清晰了。

歐陽卿看著杯裏混沌的咖啡說:“一定要在那裏做什麽提心吊膽的副總,和我一起守店不好嗎?”

美古打個響指兒招來服務生,要了一支小瓶的紅酒,自顧自倒上:“你總是不守規矩,而且有些天真。”

歐陽卿抬起頭來,大眼睛裏含著一點淚花,他說:“這是我長這麽大最正經的一回,你別讓我把這感覺這麽快就忘掉好嗎?”

美古端著酒杯看著窗外,濃重夜色裏街邊的**燈顯出了孤單的長影。遠處的江水隱隱傳來不歇的獨語,她相信此時此刻這種求之不得的溫柔隻要自己閉上眼就會瞬間淹沒過來,可她隻是笑了,然後一回身將酒杯裏的酒潑在歐陽卿的臉上,淡淡起身走了。留下一屋子的驚詫莫名。

4

歐陽卿被這意外的紅酒一激靈,倒覺得自己也挺好笑。怎麽在這種時間裏上演起“純情”來呢?那女子是何許人也,他不清楚但應該知道她所交往的男人數量是自己也不曾達到的,在店老板和客人們的“觀賞”下抹抹臉就追了出去。

美古果然就從護堤邊的石梯子走下去,坐到最下麵的兩級上,看著昏黃的江水呼啦啦從自己腳邊流過去。此刻的風吹起來就有些涼意,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水麵之下就是另一個世界,似乎這就是宿命所在。從她出生記事起,就時時刻刻和對麵那不可知的世界離得非常近,而且時不時就要打個照麵,而每回都是她在門口先被誰給擠個趔趄,最後卻是擠她的人自己給栽進去了,這究竟是神的哪一**玩笑,她搞不懂。

歐陽卿順著石梯子走下來,什麽話也沒說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美古身上。等他挨著坐下去,才發現石梯子上濕漉漉的。兩個人就安安靜靜地坐著,江水在稀裏嘩啦地嘟囔著狂奔而去。遠處黑黝黝就飄來一類似木頭的東西,在水裏一浪一浪的上演著嚇人的怪象。美古就靠到他的身上,身子微微有些抖。

歐陽卿摟著她,還是提不起一點點說話的興趣來,這個**的散發著玫瑰蜜露般香氣的軀體此刻讓他的內心突然就有一種沉重的溫熱。明天的生意、女人都去他媽的,此刻的溫熱就已經是一切了。有人說,人生若隻如初見,回首已是百年身。他不是有耐性的人,且把眼前人珍惜吧。

美古說話了:“你一定又是借著追我出來沒付賬吧?”

“沒事兒,老板知道我電話的,他那家夥是斷不會吃虧的。”

“你不是老惦記著幫我嗎,替我給老板說說,我去做個女招待吧。”

“你怎麽知道我和老板熟?”

“你實在不是一個聰明的男人,我們倆已經是第二回演這出了,你都可以不付賬就追出來,跟老板不熟你現在還會在這裏抱著我瞎想嗎?”

歐陽卿笑起來,老板和他當然熟,就是曾誌嘛。當年學校裏302宿舍的四大天王,除了他和白子行,就是這次岸咖啡屋的老板曾誌和那早已沒了蹤影的王某人。美古的話勾起了他對王某人的想念,一晃這家夥已經離開他們十年了。

那一年畢業前夕,四個無聊人躺在宿舍裏吹噓著誰誰就已經勾搭上了誰誰,又都幹了些什麽,直吹得逸興橫飛。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不過是因為多彩而又混亂的高中生活即將結束,各自都把自己意**多時的對象抖出來,過過白日夢的癮罷了。這幾乎是行將畢業的男生們的一道傳統的“瘋病”。自然有吹著吹著就當了真,跑到女生宿舍樓下大聲求愛,最後頂一腦袋不明**回來的主兒。不過王某人有些特別,他聽著其他幾個哥們唾沫橫飛的在一陣烏噓呐喊之後,竟悶悶說了一句,都他媽的沒逑個意思。

白子行當時是最乖的卻也一下子警惕起來:“你老哥幹了什麽,咋看破紅塵呢?”

曾誌永遠都是笑嗬嗬的,說怕就怕王某人看不破,要不然這“某人”的雅號也不會戴上了。

王某人是歐陽卿等人中年齡偏大的一個,因為總喜歡在女生麵前表現水滸精神,自稱“某家”,就得了個“王某人”的大號,一來二去真名倒記不得了。王某人出名的另一個原因就在於,同學中就屬他戀愛的速度快。曾有這麽一個傳說,如果上午聽見王某人說他去約會了,那麽下午一定會傳來他壯烈的失戀消息。

歐陽卿這一輩子佩服白子行的洞察力,起源就在於王某人身上。就在幾個家夥胡扯過沒多久,大家忙著畢業答辯的事,王某人卻突然被叫到了學校行政辦公室。等他從辦公室裏出來,就徑直回了宿舍。等到歐陽卿三人從圖書館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宿舍的時候都大吃一驚,王某人的**連被褥都已經收得幹幹淨淨,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關於王某人的去向,大家曾做了萬千重猜測,甚至有膽大的猜到他是被國家安全局給弄去國外當間諜了。立即就有人反對,說是國安局是不管國外,而是在國內專門反間諜的,一時間爭執不下。王某人的去向沒猜出來,這倆人打起來,打得動了肝火,一個拿水果刀就捅了另一個,另一個忍痛一棒子把這個也開了瓢,雙雙在臨近畢業的時候被趕出學校大門去。於是同學們便又傳王某人實乃不祥之物……眾說紛紜中,隻有白子行抿著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地說,王某人的“蒸發”必有女人的緣故。雖然這個“緣故”至今也沒得到王某人的**究但終究歐陽卿還是佩服白子行的敏銳了。

5

歐陽卿把美古摟得緊緊的,感受著女人身上的那一點點冷。他說美古就像個時光倒流機,把他又勾回了學生時代裏,那是一個多麽簡單的年代呀。

美古軟軟地靠著這個在她看來過於透明的男人,眼睛梭巡著江對岸的那一棟棟燈火輝煌的高樓,在奇幻的燈光裏一片晦暗的天空顯得太真實了,真實得讓她難以直視。從她逃離這座城市到重新返回來相隔已經一年,也許還是因為他?那個時候她就在這塊石梯子上安靜地坐了幾個晚上,包裏帶著那把薄薄的剝筍刀。但是一切的追捕都沒有發生,她的生活竟然如此平靜得讓她坐立不安。對麵的那些樓群她總是會感覺到是一片又一片的怪獸,總有一天它會踏過這江麵把自己徹底吞噬的……生活是奇怪的,轉一圈下來又遇到了這麽個透明得讓她難以拒絕的男人,真不知道上帝的玩笑會何時結束?

美古拉過男人的手指在自己手掌上畫,柔聲道:“你的荷爾蒙準備好了麽?”

歐陽卿大笑一聲,說早已經沸騰得冷卻了,此刻估計也已經結冰了。

美古白了他一眼,說找什麽女人不好,偏要在歡場中來找破鞋,簡直就是有病。

歐陽卿扳過美古的身子,二話不說就把嘴湊上去,如金蛇舞火一般狠狠包住了美古同樣**的**,兩個人便墜入了一片火的洋流中,任那火焰熊熊燃燒中把自己推向一處無名的碧淵潭……很快天空又依然沉靜下來,頭頂上竟有些模糊的星光了。美古深深歎了口氣,說好久沒看過星星了,其實人都知道星星就在頭頂,隻是燈光讓人的抬頭高度貶低了。

歐陽卿笑說,一個自稱歡場女子的女人能經常說出如此哲學的話來,可見非同一般。

美古斜著眼睛看他:“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和詩人或者社科院的睡多了才變成這樣的呢?”

歐陽卿笑得胃疼:“你應該說,你怎麽就不知道我就是個詩人或者社科院的呢?”

兩個人都高興起來,相擁著看江水稀裏嘩啦的繼續毫無道理低奔騰著,美古的手機響了。接完電話,美古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隻好下回來替他融化荷爾蒙了,先就暫時凍著吧。

歐陽卿說:“有大業務?”

美古啐了他一口笑著往上跑去。背影很快夜色中變得模糊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