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兒紅勝血

自有記憶起,遺星第一次見到錦玉是在九歲的時候。

那是個寒冷的冬季,前院鋪了厚厚的一層白雪。那些海棠被寒風折磨得隻剩下幹癟的枝椏。父親已經外出整整一年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穿著白色的披風,手執禦靈杖,走進茫茫的雪裏。他說:“明年的這個時候,父親就會回來看你了。”

她坐在裏屋門前的石階上,看著散亂的雪花一朵一朵將大門的門檻覆蓋。已經一年了,父親允諾的時間已經到了,可眼前隻有煞白的雪花,卻不見父親的身影。

就在那時,大門突然開了,大雪卷進來一個消瘦的身影。她立馬起身,然後就看見左手持著蒼雪劍,右手拎著花籃的錦玉。

遺星失望地坐回原地,雙手托著腮,垂下眼簾,不去看他。

錦玉走過來,蹲在她麵前,睜大眼睛問:“你應該就是星兒吧?”

遺星瞟過他一眼,把頭埋得更低,還是不搭理他。

“噢,看來我是走錯門了,”錦玉把花籃在眼前掂量掂量,“看來陌離大祭司的禮物是沒法送到咯。”

遺星聽到父親的名字,立馬抬起頭,問:“你是誰?我爹爹呢?”

錦玉又蹲下來,說:“你爹爹呀,與盛歡哥哥南下出征了,沒時間回來。”聽到這裏,遺星又失望地垂下腦袋。錦玉嘴邊卻揚起一個暖人的笑,伸手拂拂她的側臉,說:“不過,他托錦玉哥哥給星兒帶了禮物,據說是星兒最喜歡的海棠花。”

雖說等來的還是失望,但她還是疑惑的問:“這麽冷的天,怎麽可能會有海棠,你分明就是在騙人!”

錦玉笑,慢慢地將花籃拆開,一把一把將花籃裏的花瓣取出來,然後將它們放進風雪裏。粉紅的花瓣在遺星麵前紛繁飄零,她邁出腳步,走進花雨裏,身體不由自主地轉啊轉,好似一個踏花而來的仙子。

某個瞬間,她的目光掠過錦玉初顯棱角的輪廓。那一張輕雅的麵龐裏,是滿滿的歡喜。他目光中倒映的是她小巧的身姿,稚嫩的麵容。還有那一斂一放的笑容,驚得她幾乎失去了自我。

許多年以後,遺星想,錦玉也許就是在那一刻侵占了她的心。

花瓣雨停的時候,遺星也停下來。她瞪著眼睛看著麵前的錦玉,不躲不閃,似乎要望進錦玉的心裏。那目光連從小就向往金戈鐵馬的錦玉也生生羞紅了臉。

他走過來,問遺星:“還不滿意呀?”

遺星依舊望著他,全神貫注的模樣。

“放心,爹爹沒有回來的日子,有錦玉哥哥陪你玩。”看著麵前仍然一動未動的遺星,錦玉有些緊張了,“星兒,你怎麽了?”

終於,遺星的臉上綻開一個甜甜的笑。錦玉聽見她說:“我把錦玉哥哥放進我的心裏,這樣就能天天晚上見著你了,就好像爹爹一樣。”

錦玉笑著說:“傻丫頭,那叫夢。我們雲下國的每一個人的夢都是完整的,自己內心深處藏了什麽,就會夢見什麽。”

說著,錦玉掀袍而起,對遺星說:“星兒,有時間我再來看你啊。”伸手開門之前,他扭頭:“記得晚上要夢見我噢。”

遺星站在原地,看著漸漸淹沒在風雪裏的錦玉,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好像那個季節裏的雪一樣,堅硬,冰冷。

之後,遺星在母親的口中得知,錦玉是盛歡的弟弟,也就是雲下國高高在上的二王子。由於沒有通報王子駕到的消息,遺星還被母親訓斥了一番。

錦玉來看過遺星之後的幾個晚上,遺星幾乎都會在夢裏見到他那一張深沉的麵孔,夢裏有盛歡,還有一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女子,他們叫她雨顏。

每次夢醒,她的眼眶總是濕的,心也翻覆得久久不能平靜。因為她再夢裏總會聽到錦玉重複著同一句話:雨顏是我的,是我錦玉一個人的。

自那以後,遺星總是在心裏想,雨顏到底是誰呢,世上怎會有如此驚豔的女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奪走了錦玉的心。

錦玉每次來看她都會帶好多好多的海棠。遺星卻從未向他提過自己所做的夢,以及那個叫雨顏的女子。

她隻是問:“這麽冷的天,哪兒來的海棠呢?”

錦玉笑:“這個呀,我家多的是。”

“你家?是天宮嗎?”遺星抿著嘴巴,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說:“聽爹爹說,那裏沒有季節之分的,一年到頭總會有花開。”

錦玉問:“星兒很喜歡海棠嗎?”

遺星看著他點點頭,說:“那是因為見到海棠的時候就會見到你。”

“星兒真乖,”錦玉伸手拂拂她的腦袋,“要是星兒喜歡,不如哥哥帶你去天宮吧。”

遺星笑笑,心裏向往了好一陣。可終究沒有答應。她記得爹爹曾說過,自己之所以叫遺星,因為是天降之星,是福是禍還不得而知。所以未經過他的允許,她還是不敢擅自外出。

她不再是當年的女孩兒

有錦玉陪伴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是父親離去的第六個年頭。在得知雲下軍隊凱旋回朝的那一刻,遺星看著滿園的海棠,潸然淚下。

那時,遺星已經十五歲,稚氣退去,出落成冷豔無雙的容顏。當時民間有傳言說,陌家遺星與沈家雨顏乃驚世碧玉。隻是一個冷豔逼人,一個溫柔聰慧。

這些年,慕名來陌家提親的人可謂絡繹不絕。那些個王公貴族深知不能抱得美人歸,隻求能一睹美人芳容。可這樣一個不算太奢侈的願望,依舊還是淪為無法實現的幻想。遺星言:爹爹一日不歸,遺星一日不嫁。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已被錦玉占滿,哪還容得下別人。

陌離幾乎是撞進大門的,遺星見他,愣怔了半天,才微啟朱唇:“爹爹?”

陌離咧開嘴笑,粗糙的臉上是遮掩不住的滄桑,不過此刻卻堆滿難以言語的歡喜:“星兒都長這麽大了,爹爹都快不認識咯。”

遺星窩在陌離懷中,抽泣一下變作嚎啕,像是要把六年來的思念在一瞬間宣泄完。

第二晚,雲下王在天宮中擺下盛宴,為南征將士接風洗塵。

那是遺星第一次入宮,滿目繁花比想象中的更美。她左顧右盼,帶著期待的目光穿過一條又一條走廊,一座又一座庭院。隻期盼那下一個拐角後,出現的是錦玉久違的笑臉。

陌離笑,指著不遠處說:“瞧,海棠。”

遺星走近,俯身輕撫那迷人的花朵。它們的身上似乎還殘留著錦玉指尖的味道。她輕輕一嗅,真是一陣銷魂的香。

此時,庭院裏閣走出一男一女,見了陌離父女,便是一臉善意的笑。

男子走到遺星跟前,問:“你,可是陌家星兒?”

遺星頷首答是。又聞男子說:“真是女大十八變,那星兒可還記得我?”

遺星抬眼看他。麵前的男子負手挺胸,前額耷拉下的發髻在細風中擺漾,腰間的長劍是他南征北戰的最好見證。

“如果星兒沒有記錯,你應該是盛歡哥哥吧?”答話的瞬間,目光掠過盛歡身旁的女子。遺星一驚,原來是她。

“嗬,那你可知我身邊的這位姑娘是?”盛歡繼續問。

遺星仔細的打量她,矜弱的體格,頷首低眉的模樣足以讓天下男子垂涎。

“莫不是沈將軍之女,雨顏姐姐?”

“咦,你們見過?”盛歡驚訝,見遺星點點頭,又問:“何時,何地?”

遺星笑,輕答:“九歲的時候,在夢裏見過。”

雨顏走過來,笑著說:“星兒不僅容貌傾城,還如此冰雪聰明,讓雨顏都有些汗顏。這可真是陌家之福啊。”

笑罷,盛歡說:“雨顏,你先帶星兒四處逛逛,我與陌祭司有事相商。”

雨顏笑笑,挽起遺星,說:“星兒一定沒到過臨天園吧,姐姐帶你瞧瞧去。”

遺星點頭,與父親和盛歡欠身作別,然後隨雨顏退去。

臨天園在天宮的東北角,從天宮中看過去,像是一座懸浮在半空中的島嶼。要想進入,必須用禦風之術。

雨顏挽過遺星的手,朝著臨天園的方向,騰躍而起。身上的錦袍在風裏發出“唰唰”的聲響。遺星抬眼看她,眼前是一張素雅的臉和一雙飽含善意的眼睛。遺星想:論美貌,自己與雨顏的確相差甚遠。

落地,一陣誘人的香撲過來。說不清那是什麽味道,卻叫遺星控製不住自己,邁步跨進了庭院。

眼前的一切,驚得遺星愣了半天。那白的牡丹,黑的曼陀羅,黃的山菊,紫的羅蘭,在院中呈方塊形分布,中間有石路穿插。置身其中,倒像是身臨仙境。

雨顏告訴她:“這臨天園裏是沒有季節之分的,一年到頭都有花開。你現在看到的是花園,後麵還有草園,樹園與池園。”

遺星想,這裏應該就是小時候父親經常提起的地方吧。她笑笑,滿臉洋溢著向往的神情,說:“要是能住在這裏就好了。”

“嗬,隻有雲下的王後才能住在這裏。傳說當今雲下王在年輕時曾深愛過一個女子。此園就是為她而建。可就在園落成的前三天,那女子卻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風月宮。所以這園子一直空著。”雨顏長長歎了一口氣,“也就是說,隻有獲得雲下王真愛的人才能住進這臨天園。”

“那姐姐有沒有想過要住進這裏?”遺星問得顯然有些冒失。

雨顏笑笑,反問:“星兒可懂什麽叫愛?”

遺星點點頭,思索一會,又連忙搖搖頭。

雨顏又說:“當星兒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明白,任何的繁華美麗都比不上對方的一個笑。”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許久,遺星裝作不經意的問:“怎麽沒見錦玉哥哥呢?”

雨顏拈花的手當即懸在半空,愣了一會。她笑:“應該在千寧宮吧,對了,以前常聽他提起你呢。說你懂事,一點也不像同齡人一樣調皮。”

遺星低眉,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在她的心裏,更多是願意聽到錦玉讚美她漂亮或是溫柔。而不是以一個兄長的姿態去誇她乖巧聽話。

雲下國之災

晚宴在金鑾寶典上舉行。遺星坐在父親身旁,一直不停的四處張望。目光在滿朝的文臣武將,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上遊弋。卻始終尋不見錦玉。

坐在大殿之上的是雲下的王,他斑白的發跡,溝壑縱橫的臉上依舊蓋不住那屬於一個王者的氣派。遺星記得雨顏說過那個關於臨天園的故事。頓時也生出一陣蒼涼之感。或許,在自己年華老去,守在生命終點的時候,更多是哀歎與悔恨吧。

這時,門外突然闖進一個金裝玉裹的男子。遺星一看,不小心觸翻桌案上的酒杯。那不是別人,正是二王子錦玉。此時,渾身酒氣的他站在殿前。這是遺星第一次見到如此落魄的他。

王顯然有些不悅,擱下手中的酒杯,怒聲斥責:“混賬!”

錦玉也不辯解,彎腰道:“孩兒知罪。”然後在陌離身旁的桌案前坐下來。見了遺星,揚嘴贈過一個善意的笑。

那一整個晚上,遺星都在偷偷看他。可錦玉在那一笑之後,似乎就已忽略了她的存在,目光一直呆在對麵的盛歡與雨顏身上。

遺星暗暗的想:錦玉的心裏早已被雨顏占滿,怪隻怪自己生不逢時,沒有早一些遇到他。如今就算再努力,也換不來他哪怕一絲的愛慕。

晚宴接近尾聲的時候,王邀杯,酒前說道:“此次南征南陲國,沈將軍與陌祭司可謂功不可沒。耗時雖長,好在贏得了勝利。”

殿上群臣也舉杯而起,隻聽沈將軍道:“為國為民,乃臣之本分。”

王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擱下金樽,道:“在此,朕有兩件事要宣布。”頓了頓,有說:“封陌離之女陌遺星為紫月公主,賜紫月宮一座。朕無女兒,以後你就是朕半個女兒了。陌離你不介意吧?”

遺星一聽,立刻低眉,以躲過大家投過來的目光。

陌離擠出一個淺淺的笑,“星兒有此福分,做父親的替她開心還來不及呢。”

此時,殿上一片喑然,大家都安靜的等著王即將宣布的下一件事。

王正襟又言:“另一件事呢,就是封沈將軍之女沈雨顏為王子妃,與大王子盛歡擇日完婚。”

遺星聽到這話,倒像是自己的心裏插了千把刀。她扭頭看一旁的錦玉,隻見他一杯接一杯的將酒往嘴裏送。她再抬眼看對麵的雨顏和盛歡,卻是不一樣的歡喜。隻有遺星知道,心裏藏了雨顏的人不隻是盛歡,還有二王子錦玉。此刻,或許他的心早已如刀絞。

回家的路上,遺星在父親身後,看著他一直沉默的駕著腳下的禦靈杖,才注意到自從他與盛歡交談之後,便一直鬱鬱不歡。

在雲間穿梭的時候,有尖銳的風刮在他臉上,使得他微微眯著眼。

遺星問:“今日王為何要封星兒做公主呢,立功的是爹爹,應該封爹爹才是啊。”

陌離輕笑:“王是想賜婚雨顏,但又怕雨顏做了王子妃後,沈家在朝中膨脹,所以一並封你做公主,這才好均衡沈陌兩家在朝中的勢力。況且爹爹與沈將軍早已封侯拜將,哪還有官位可升呢。”

遺星輕輕點頭,“原來如此。”

陌離輕歎:“這朝中之事,豈是你一個女兒家能懂的。待紫月宮落成,你住進了天宮,切記不要與他人爭權鬥狠才是。”

遺星還來不及答是,就已停在一個高高的山頂上。風很大,四處盡是荒涼。俯身一看,仿佛是站在雲裏,所有的山巒河流盡收眼底。

遺星問:“這是什麽地方?”

陌離背對著她,抬起眼看璀璨的星空,冷冷的說:“探月峰。”

遺星記得,小時候聽父親提過,探月峰是天底下最高的山。在這裏占星相命,可以將一切命運清晰到每一條紋理。

遺星並不懂占星,隻能蹲在一旁,看著緊閉著雙眼的父親臉上糾結變幻。

幽藍的月光鋪陳下來,在陌離眉頭緊皺的臉上,協調成令人揪心的模樣。

許久,陌離睜開眼,眼神在月光裏不斷閃爍。

遺星上前拉住他的手,焦急的問:“爹爹,怎麽了?”

陌離閉上眼睛,微微抽搐的嘴角吐出幾個字:“雲下就要大難臨頭拉。”

遺星聽不懂話裏的意思,應該是剛才占星讓他看到了什麽。既然父親不講,她也不便再細問。隻是細細的凝望著父親,將此刻他焦慮的表情印在了心裏。

那個晚上,陌離再也沒有說過話。久未歸家,見了夫人也沒有半點溫柔。更衣洗漱之後,便早早睡下。

遺星又在前院的石階上坐下來,院子裏的海棠又抽出新綠,在這寧謐的夜色中,散發著幽幽的新香。

她雙手交叉在膝上,然後將下巴輕輕擱在上麵。眼前的大門,成了空空如也的擺設。她記得在過去很多的日子裏,自己天天守在這個地方,期盼著那門外能走出自己思念已久的人,從最初的父親,到後來的錦玉。

她還記得,那數不盡的等待,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變得短暫。那些個飄著白茫茫的雪的冬日,有個俊朗的男子踏著飛雪禦風而來,為了換取自己的一個笑而使出渾身解數,最終卻悄無聲息的占據了她的心。而那個人就是錦玉。不過,遺星相信,自此,一切都將結束。不是因為父親的歸來,而是因為他心已死。

想到這些,她不禁潤濕了眼角,輕歎一聲,便起身入房。

窺夢人

天漸漸暗下來,晚春時節卻見不到一絲紅綠,整個視界裏隻有黑白和灰。天宮很靜,靜得可以聽到陌離驚慌的腳步聲。

視線裏處處紅綢高掛,有各式的花擺成整齊的花壇。經過萬和廣場的時候,看到上方架起的祈福台,四周的火盆裏搖曳著明晃晃的火光。

這是雲下國的祭天大典,每年的這個時候,雲下王都會站在祈福台上灑血祭天,以求得天神護佑。在祭天大典上,雲下王還要對一年來雲下國裏的有功之臣論功行賞。遺星記得,盛歡和雨顏的婚典也是在那一天。可是此刻,整個萬和廣場上卻空無一人。

陌離繼續跑,穿過金鑾大殿,在千寧宮前停下來。他遲疑了一下,輕輕的推開門。房間裏很靜,卻不見錦玉和婢女。

他的喘息聲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更大。他下意識的放輕腳步,走到床前,屏住呼吸,一把撥開麵前的幔帳。

驚慌中,陌離被嚇得倒退了兩步。他看著躺在**正慢慢腐爛的錦玉,幾欲瘋狂。

此時,千寧宮裏傳出陌離歇斯底裏的呐喊:“詛咒,南陲國的詛咒!”

遺星從**坐立而起,額頭上沁滿的汗和急促的呼吸,將她的驚恐暴露無疑。剛才那個夢還在她腦子裏徘徊,耳邊似乎還回**著父親的那句“南陲國的詛咒……”

她迅速穿戴整齊,來不及梳洗,就奪門而出。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每個都不隻是夢那麽簡單。

天已微亮,月亮還掛在抬眼可以望見的地方。雖是晚春,清晨時分也還殘留著幾絲涼意。

遺星快步跨出房間,在後院裏看見披著長褂坐在石凳上的父親。

“爹爹,什麽是南陲國的詛咒?”遺星走到父親身邊還來不及寒暄就問。

陌離側眼看她,突然疑惑起來,抱著遺星的肩,問:“你怎麽知道詛咒的事?”

遺星垂下頭,吞吐著說:“我,我在夢裏看見的。”

“夢裏?”陌離的心頓時緊張起來,“你在夢裏還看見了什麽?”

遺星說:“夢裏的您穿過空無一人的天宮,最終在一間又一間的寢宮裏發現宮女和王族腐爛的身體。我還聽見您說,那是南陲國的詛咒。”

陌離一聽,六神無主的呆坐在石凳上,煞白的臉上滿是絕望。遺星聽到他喃喃自語:“天降之星,原來如此。”

遺星有些擔憂,她從未見過如此方寸盡失的父親。她問:“爹爹,怎麽了?”

“我昨晚做的就是這個夢。”陌離恍惚著回答。

“那會怎樣?”

“也就是說,你能窺探別人的夢,”陌離淡淡的說,“在雲下國每個人的夢都是完整的。人們所擔心的,期望的,害怕被人知道的事都會在夢裏展現。你能窺探別人的夢,就代表著能窺探別人的心。窺夢,是這世上最邪惡的力量。”

遺星被父親的話嚇得倒退了兩步,她搖著腦袋自言自語:“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我怎麽會是最邪惡的人呢。”

陌離對著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冷冷的說:“昨日,盛歡告訴我,現在從南陲國歸來的將士已經身患一種奇怪的皮膚病,禦醫診斷數次,仍然說不出個所以然。昨晚夢中的一切就是我在探月峰上占星所得的景象。”

說著,他走過來捧著遺星的臉,關切的說:“雖說窺夢人在雲下人眼中一直被視為惡魔,但爹爹相信,星兒不會讓爹爹和大家失望的,爹爹也絕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那一刻,遺星看到父親眼眶中泛出的淚花,自己也忍不住一陣心酸,兩行眼淚不由自主的奔湧而下。

沉默許久,遺星問:“那雲下從前可有先例?”

陌離將手負於後腰,又歎了一口氣,仿佛沉入一段悲哀的記憶。

“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又坐回石凳,“三十年前王親征西漠,在戰場上虜獲了一名西漠公主。那女子的容貌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驚人。至少有生以來,那是爹爹見過最美的女子。王將她帶回雲下,在城民與群臣的見證中,將她封做明妃。明妃入宮後,深得王的寵愛。王自此冷漠了後宮佳麗,並且為她大興土木,先後修建了風月宮,玉清池和臨天園。日日與明妃在宮中尋樂,不問政事。

後來,沈將軍找到我,要我占星相出雲下未來的命運。

我在探月峰上占星做法三天三夜,終於相出雲下即將大禍臨頭。那時宮中就有傳言,說明妃對宮中每一個人的心思都十分了解,尤其是做過的夢。後來才知道,她不僅能窺探別人的夢,甚至能走進你的夢境。

而這一切,王竟不知。為了博得美人芳心,尋盡天下奇寶贈於她。甚至後來決定廢黜王後,立她為新後。

適時,南邊南陲國擾境,戰亂不止。又逢大旱,百姓無收。南邊百姓更是四處顛沛,餓殍無數,百姓苦不堪言。王居於高堂,不聞民間疾苦,隻顧與明妃尋歡作樂。民怨激憤,一觸即發。

終有一日,明妃趁夜下無人,試圖盜取雲下聖物——靈天璽。

竟不料,被當時的禦林軍統領,也就是如今的沈將軍所察覺。最終將其手刃於風月宮中。

明妃死後,王心如死水,從此再也沒有對任何女人動過心。隻是明妃的死,除了沈將軍和我,再無人知道。”

遺星聽著這個久遠的故事,一下就想起了雨顏在臨天園裏給她講的那個故事,心裏久久無法平靜。

陌離起身回房,在門前駐足,對身後的遺星說:“窺夢和詛咒的事萬不可告知他人。”在聽到遺星答:“孩兒知道。”之後,邁步進了房間。

遺星這時擔心起來,若父親占星所得的景象是真的,那雲下豈不是要麵臨前所未有的災難,還有錦玉,那個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男子,肯定也無法逃避。祭天大典那天,一切就將知曉。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或許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破除詛咒。

南陲詛咒

關於南陲國詛咒的事,遺星也是在後來聽父親提起的。

遺星九歲的時候,陌離與沈將軍隨王子盛歡帶兵南下。奉雲下王之命,務必攻下南陲國,以解除雲下國數十年來的邊境憂患。

雲下軍初到南境,難以適應南方氣候。隻得在城中苦守,戰爭久處劣勢。

一日,有三名將軍外出偵查敵情,卻不幸中了南陲的埋伏,幾十人被巨碾活活碾死。南陲國為打擊雲下軍的士氣,將剩下的肉泥全數送回。

盛歡見此情形,不禁痛哭流涕。那三名將軍隨自己南征北戰多年,屢立戰功卻從不要求封賞,赤膽忠心,日月可鑒。如今還未來得及發起攻擊,就成了一灘肉泥。加之,那三位將軍在軍中威望頗高,軍中將士見此,皆懸起心中大石,不敢出城一步。

雲下軍士氣日益低落,本是進攻卻改為退守,並被南陲國連取三城。

盛歡踞守在巫陵山下,看著白茫茫的山峰,心中隻是悲慟。這巫陵山乃雲下聖地,若失此地,必將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他將全軍將士聚於山底,自己站在高台之上,手裏的長劍在冰冷的空氣中泛著寒光。

他說:“想我盛歡經曆大大小小上百仗,從無敗績。此次南征南陲,不僅痛失愛將,還被敵軍連奪三城。若不是有重任在肩,必定當場自刎以謝聖恩。然而,王曾委以重任,不取南陲誓不歸家。

如今,被占之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處處鮮血成河,哀鴻遍野。軍中將士,若有願與盛歡共同進退的,明日便舉兵反攻。不取南陲,誓不歸家!”

他將長劍在指尖一劃,血一滴一滴從指尖冒出滴入陌離遞過來的金樽裏。盛歡舉杯,將金樽裏的酒仰頭飲盡。

頓時,士氣高漲,全軍將士高喊:“不取南陲,誓不歸家!”

那晚,盛歡與陌離幾乎整夜未睡,守在營地裏占星布陣。沈將軍提議,在將士的兵刃上抹上劇毒。他說:“南陲兵賊,個個泯滅人性,手軟不得。”

盛歡思慮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翌日,兵士們將軍中糧草盡數燒毀。盛歡

不知原由,陌離說:“將士們燒掉糧草,以表誓死之心,若不奪回城池,便不進食。”

盛歡震驚,說:“此戰盛歡與諸將士並肩而戰,由我帶兵做先鋒,為我軍在南陲軍中撕開一道口子。”

陌離相勸:“王子,您乃龍子,倘若有所閃失,臣恐怕難以交差呀。”

盛歡抬手阻止他的規勸,說:“一切後果由我自行承擔。”

陌離笑笑:“既然如此,那此戰可少不了臣了。”

此時,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兩位似乎忘了在下吧。”

兩人回頭,見來者正是沈將軍,三人頓時開懷大笑,披上鎧甲,駕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兩國軍隊在巫陵山外一公裏的地方交火,盛歡與沈將軍帶先鋒金甲衝在前頭,直奔敵營。陌離緊跟其後,用禦靈杖做法以令天色巨變。

兩軍在山野之上卷成一片,雲下將士兵刃之上抹有劇毒,見血封喉。敵軍也不甘示弱,傾盡全力,殊死一戰。

盛歡帶領的先鋒部隊殺入敵軍腹部,親手活捉了對方主將。

那是陌離一生中見過最浩大的一次戰爭,曆經十個時辰,終於贏得了勝利。

軍隊奪回了失去的城池,在邊境整頓。雖說取得了勝利,但雲下軍也基本死傷有半。原城中百姓見盛歡入城,全部男丁帶來家中農具,將其熔為兵刃,並加入到軍隊中誓死追隨。

雲下軍有了百姓的支持,很快恢複了生命力。盛歡令人在郊野中,重新編排軍隊,訓練數月,就已經可以上陣殺敵。

沈將軍說:“如今是民心所向,應當趁此良機,攻入南陲。”

盛歡大悅,親舉軍旗,在軍中擂鼓呐喊:“諸將士隨我殺進南陲,平定賊寇!”

那日,雲下軍隊整備整齊,繼續揮兵南進。南陲國在之前的戰役中,主力已被滅。所以,盛歡所到之處,猶如探囊取物。

短短數月,就已基本吞並南陲國北麵的城池。雲下軍在南陲國的土地上安營紮寨,一點一點的了解南陲民俗。軍隊駐紮在哪裏,就幫哪裏的百姓開荒耕作。這使原本貧瘠的南陲漸漸富裕起來。加之,原本南陲的王好戰,時常進擾邊國,使得南陲百姓常年處於戰亂之中。所以,有的南陲百姓甚至主動放棄抵抗,開城恭迎雲下軍的到來。

這樣,雲下軍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幾乎奪取了整個南陲國。這場戰爭中,他們贏得的不隻是土地,更重要的是民心。

可就在雲下軍攻進南陲王宮的時候,陌離發現在金鑾殿的後麵藏有一個密室。軍中兵士費盡周折也無法將其打開。陌離相信,這裏麵一定藏有南陲國裏最珍貴的東西,所以聚天地靈氣築成了金剛不壞之牆。若要硬拆,是無法成功的。要想進入,必須找到入口。

陌離幾乎翻遍了所有關於幻術,通靈以及相星的書籍。他還私自闖進原來南陲國王的書房。終於在一本名叫《枕夢經》的書中,發現了進入密室的方法。書中說:凡聚五行,靈氣所築之牆,唯有在每一百年之後的同一個夜晚,出口才會出現。

後來陌離又翻閱了南陲國裏的建築史,在最古老的一本記載冊上發現了密室的建築時間。算算,如今距密室落成的第三個百年還有兩年多。

盛歡得知後,決定等到兩年後的那一天,進去看個究竟。於是,雲下軍在南陲王宮中住下,待陌離占星卜卦尋出密室入口之後,再進去看個究竟。

盛歡在南陲的兩年時間,依舊幫助南陲百姓耕作收割,卻不收分毫。百姓們都紛紛表示願意歸順雲下國。

很快兩年時間過去,陌離終於等來了那個夜晚。夜空之中月亮散發著幽幽的光,層層疊疊鋪滿整個南陲。

陌離在王宮之中坐地相星,手中的禦靈杖將零散的星光聚成一束。那強熾的光把整個王宮照得跟白天差不多。

終於,陌離睜開眼,輕聲說:“找到了。”

盛歡帶了一隊將士跟在陌離身後,在密室的東南麵牆前停下來。陌離在那麵牆上方大約三尺的地方,用手指輕輕扣了兩下,一道門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盛歡看看陌離,遲疑了一下,邁步跨了進去。

密室裏很黑,盛歡命人點來火把,然後慢慢往裏麵走。穿過最後一個拐角的時候,眾人的眼前一下子空曠起來。那用黃金築成的牆在每個人的臉上映射出金燦燦的光。

在空地的中間有一個鑲滿了玉的金盒子。陌離走近,才發現那是一座金棺。

盛歡命人將棺材打開。就在那一瞬間,一道金光從棺材中射出來,有字在上麵慢慢浮現。

陌離念:凡闖入的外族者,驚擾南陲王安寧,必遭滅族之災。

原來這個密室中,並沒有什麽奇特的東西,有的就是這樣一座棺材。陌離猜,或許那棺材中躺的人就是南陲國第一個王。

錐心的字句

陌離說:“夢中所見就是下個月十五的祭天大典。”

遺星掐指一算,僅僅還有二十天的時間。她問:“為何要定在下個月十五這一天呢?”

“這是雲下的巫師們根據盛歡和沈雨顏的生辰所卜出的日子。”陌離答。

遺星有些緊張了,問:“那詛咒的事怎麽辦?”

陌離輕輕搖搖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力拖延祭天大典的時間。以便尋出破咒之法。”

“破咒之法?”

“現在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陌離的臉上好似凝了厚厚的一層冰。他補充道:“既然有人能下咒,就一定會有破咒之法。但凡世間所有皆是一物降一物。”

陌離說完,眉頭擰得更緊了。其實在他自己的心裏,對破咒一事也是完全沒有底的。

那日下午,遺星尾隨父親入了天宮麵見聖上。聽管事的公公說,王在臨天園中賞花。於是,二人又匆匆趕向臨天園。

宮外已是初秋,天色陰沉,樹葉漸黃。不過這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宮中半點,那海棠依舊紅,草木依舊鮮。與宮外之景,判若兩個世界。

遺星站在花園的阡陌小石路上,周遭盡是醉人的香。不過此刻,她卻生不出半點賞花的雅致。心裏久久牽掛的是王能否答應父親,延後祭天大典的時間。

王說:“陌卿家可有說服朕的理由啊?”

陌離低頭沉思了半天,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遺星見狀,想要上前,話到嘴邊卻被陌離攔下。

王似乎看出了些蹊蹺,說:“陌卿家有事盡可直言,不必顧慮。”

陌離吞吐著說:“沒,打擾王賞花了。”

遺星與他退出臨天園的時候,她問:“為什麽不將詛咒之事告知於王呢?”

陌離皺眉,說:“王若知道詛咒之事,必定會召告天下,這樣豈不會引起整個雲下恐慌,到時候要想拖延時間就更難了。”

遺星點點頭,心裏卻擔心著千寧宮中一無所知的錦玉。

走出宮門的時候,遺星突然駐足,說:“爹爹,我想見一個人。”

陌離也停下來,不回頭,問:“見誰?”

“二王子錦玉。”

千寧宮在天宮的西南角,宮外有楊柳低垂,桃花飄灑。

遺星看著那朱紅的宮牆,倒像是在諷刺一般。

她在宮女的帶領下,敲開了錦玉的房門。

錦玉見她,愣怔了半響,才咧開嘴吐出一句淡漠的話:“是星兒,好久不見。”

遺星笑笑,隨他進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檀香。

兩人在桌案前寒暄了一陣,錦玉起身,說:“我來給星兒沏一壺王兄從南陲帶回的茶,怎樣?”見遺星點頭,他起身喚門外的宮女準備七分熱的水。

遺星問:“這些天怎麽都不見錦玉哥哥呀?”

錦玉指指桌案上高高的一堆書,說:“父王給的旨意,熟讀史冊,悟我雲下治國之道。”

遺星走近,看著那一本本厚厚的史書,隱約中能聞出久遠年代的味道。她拿起最上麵的一本,輕手一翻,竟從裏麵落出一張白色的宣紙。

她彎腰拾起,再抬眼看看正在專心沏茶的錦玉,趁他沒注意。開始讀紙上的字句。

錦色流光鍍空樓/玉石浸染露金秋/此去年華輕擾夢/生在貴中亦是愁

難拾舊夢纖纖手/得憶當年拳拳情/紅光已過千山去/顏容凋落等朝夕

錦玉的茶遞到眼前,遺星驚得抬起腦袋,露出一個輕輕的笑。然後接過茶杯。

錦玉問:“可讀到了什麽?”

遺星輕歎:“讀到了哀,和不甘。”

“嗬,閑下來的時候胡亂寫的。”錦玉說。

遺星不再搭話。其實這樣簡單的字句哪裏逃得過她的眼睛。她知道,將每一個句頭拆下,便是:錦玉此生,難得紅顏。她也知道,那句中“紅顏”指的正是雨顏。

那晚,遺星幾乎整夜未眠。輾轉之餘,她看著窗外初秋的圓月,暗自想道:請原諒我的自私,隻要能有一線生機,我願意讓你恨我。

還魂草

翌日,她瞞著父親,獨自來到天宮。為見得聖上,在禦書房外苦等了兩個時辰。

王問她:“星兒可是為盛歡和雨顏的婚事而來?”

“王如何得知?”

“嗬嗬,依朕對陌離的了解,他是不會罷休的。”王起身,在房中負手慢踱,“說吧,到底為何要延遲時日?”

遺星笑笑,說:“懇請聖上收回成命,星兒不想做公主。”

王突然疑惑起來,這公主的頭銜可是他人求之不得的。他問:“為何?”

“星兒心中有了傾慕的對象。”

“這與賜封公主何幹?”

遺星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因為星兒所傾慕之人並非他人,而是二王子錦玉。”

王立刻來了興致,臉上是隱隱的歡喜,“哦,真有此事?”

“恩,所以星兒懇請聖上賜婚,並於祭天大典將星兒一並納入皇室。”

王笑起來,說:“難怪陌祭司那天在朕麵前支支唔唔的,還不如星兒一個女兒家爽快,哈哈。”

“星兒懇請聖上成全。”

“恩,朕的兩個王子果真豔福不淺啊,能娶得雨顏和星兒兩個絕世碧玉,也理應知足。好,朕答應你。”話音剛落,就是一陣爽朗的笑。

遺星站在一旁,心裏卻是萬分糾結。

巫師再次占卜,取得三個月後的吉日。陌離聞得此事,卻不知說什麽好。要拖延時日,也是別無他法。

遺星雖說嫁得錦玉,然而卻沒有半點欣悅之感。因為她深知,即使成了錦玉的妻子,也是得人而不得心。

三日之後,陌離獨自南下,想要在南陲國中找出破咒之法。雖然這無異於大海撈針,但也是僅有的希望。

遺星再次上千寧宮尋錦玉,在門外徘徊了許久,終於敲了門。

錦玉見她,僵持了半天,才擠出一個無比勉強的笑。房間裏兩人都不說話,一直這樣沉默。那多年的情分似乎就在幾天之間土崩瓦解。遺星自知,錦玉是有萬分的不願,卻不敢違抗父王的旨意,自己費盡周折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換得他的一條的生路。可是這一切,她卻說不得半點。

自那以後,遺星再也沒有見過錦玉的笑。可是,錦玉對她倒越發殷勤起來,為她量身製衣,帶她遊賞臨天園,跟她介紹千寧宮裏的一切。

遺星說:“你不必如此,這樣會讓星兒覺得自己有罪。”

錦玉不看她,淡淡的說:“你我既是夫妻,理應以禮相待。”

遺星的心頓時冰冷,此刻的她與錦玉似乎隔了千山萬水,永遠也回不到從前。

三個月的期限轉眼就到了,陌離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來。遺星見他,是難以言語的歡喜。

她問:“爹爹,可有結果?”見陌離點點頭,她幾乎高興得難以自製。

可陌離卻沒有露出半點歡喜,他說:“在南陲國尋得了當地最老的巫師,恰巧,那巫師的祖上正是當年負責修築密室的祭司。我在他的府外苦等了好久,他才願意見我。而我最終得到的答案是,要想破咒,隻有采得巫陵山上的還魂草。可誰都知道,巫陵山上終年積雪,哪裏能尋得半株草木,更可況是那唯一的一株還魂草。”

“爹爹不是能做法變天嗎?何不將陰雲變作烈日,來融化山上積雪?”遺星擔心的問。

陌離歎氣,說:“那巫陵山上的積雪恐怕十個太陽也融不了。再說,明日就是祭天大典。”

那一刻,遺星像是受了當頭棒喝,呆呆的坐在桌前,心裏是滿滿的絕望。

第二天,祭天大典如期舉行。那是遺星見過的最陰暗的天,雲陰沉沉的壓在頭頂,讓人幾乎失去了呼吸的力氣。

遺星在家中等了許久,也不見宮中來人。心卻像是被懸得萬丈高,滿腦子都是那個關於南陲詛咒的夢。

終於,她再也坐不住,對父親說:“爹爹,是不是真出事了,不如我們自行進宮吧。”

陌離思忖許久,也是擔憂的點點頭。

天宮之中很靜,幾乎能聽到風拂過草叢的聲音。遺星有些害怕,伸手抓住陌離的衣袂。陌離看看她,安慰說道:“不用怕,有爹爹在。”

兩個人在前朝後院尋了一遍,除了四處高掛的彩綢,也沒有見過一個人影。

他們穿過大殿,在宮女就寢的地方停下來。遺星拉住陌離要推門的手,雙眼盡是恐懼。陌離顧不上她,一把將門推開。

遺星看著那一個個快腐爛的身體,被嚇得退出房門。就在那一瞬間,除了害怕,她更多的是擔心千寧宮的錦玉。

陌離跟在她身後,在千寧宮外停下來。他看著遺星無所顧忌的衝進房間,然後聽到一聲幾乎震徹天地的哭喊。他知道,一切都應驗了。

記不得過了多久,遺星從房間出來,也不說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路往宮外走。陌離上前拉住她,問:“你要上哪兒?”

她不回頭,冷冷的說:“巫陵山,找還魂草。”

陌離不知說什麽好,沉默了半響,終於吐出一句話:“好,爹爹陪你去。”

陌離之死

巫陵山的雪積得很厚,方圓一裏之內就能感覺到那逼人的寒氣。天上的雪還在簌簌的下著,一片一片落下來,在山腰上轉眼就變成堅冰。整座山都是白的,實在難以找出半點綠色。

遺星垂下眼,在目光久久聚於那刺眼的白之後,眼眶中噙滿了眼淚,那是一陣一陣的酸澀。

陌離說:“在出宮之前,我已在他們的身上符上了金符,但是我們的時間可隻有三天。”

遺星點點頭,邁步踏上厚厚的雪。腳一下,便深深陷進積雪裏,幾乎使了全身的力氣,才將腳拔出來。可是再次下腳,卻陷得更深。

陌離說:“照這樣下去,山腰上的雪可能就已經足夠淹沒我們了,就更別說山頂了。”

遺星不理會父親的勸說,依舊一步一步艱難的向前走。此刻她的心中隻有一個信念,就是找到那山上的還魂草,救回錦玉的命。

天已經暗下來,可巫陵山的雪卻依舊白得清晰。從遠處看過去,就像一堆巨大的漢白玉。

遺星在前麵停下來,麵前有一個雪一樣的東西在輕輕蠕動。雖說已是夜晚,但兩步開外的距離她卻能看得清楚。

陌離低聲問:“怎麽了?”

遺星似乎並沒有聽見,隻是雙眼專注的看著眼前的東西。陌離有些疑惑,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那個東西的動作慢慢大起來。遺星俯身抓起一把冰冷的雪,朝著它用力扔過去。

突然,一個巨大的動物撲過來。陌離衝過去擋在遺星的前麵,由於來不及防禦,轉眼就被生生撲倒在地。遺星見狀,當即被嚇得退去兩步。

陌離與那怪物扭打起來,不幸被它傷到左腿。遺星這才反應過來,走近,趁怪物不注意,將它一腳從陌離身上踹開。陌離這才定身將腰間的禦靈杖取出,一道靈光從杖端射向怪物的天靈蓋。隻見血從它頭頂溢出,將白色的雪染成殷紅的一片。掙紮了一會,不再動彈。

陌離頹然坐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遺星問:“爹爹,那是什麽怪物?”

“是山魈。”陌離氣喘籲籲的說。

遺星坐下來,將衣角撕開,扯下一塊足夠大的布,幫陌離包紮。

陌離說:“看來我們得找個地方先度過這個晚上,待到明天天亮再上山頂。”

遺星看看父親左腿上那一道深長的口子,輕輕的點了點頭,卻不曾注意到父親那閃爍的目光。

山的南麵有一個很窄的山洞。遺星將父親扶到一個凝了雪的石頭上坐下來,然後擰亮火星。整個山洞便一覽無遺了。

遺星說:“爹爹您先在此休息一下,我出去瞧瞧,看附近有沒有草木。”

陌離想要阻止,但他明白女兒此刻的心情,那天宮中錦玉的傷勢可是刻不容緩。所以,他思慮了一會,將禦靈杖交到了她手上,叮囑到:“千萬小心。”

遺星持著禦靈杖走進白幽幽的雪地裏,在山洞前巡視了一番,然後往北麵走去。

所到之處除了白茫茫的雪,已別無其他。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氣剛從口中溢出就變作冰渣掉落下來。伸手去接,卻有一陣針紮似的疼。

她顧不得半點,又邁步向前。為了不在雪地裏迷失,還故意將腳下得更重,這樣雪都足以淹沒到她的膝蓋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微微發亮。她停下來,掉頭沿著昨晚留下的腳印往回走。

到達山洞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在洞外喚父親,卻半響不見回應。於是,快步衝進山洞。隻見父親正蜷縮在那石頭上,臉和手以及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都已經腐爛。

遺星看著還在顫抖的父親,焦急的掉下眼淚,她哽咽著問:“爹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陌離極力扯著嘴角笑,說:“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

“昨晚不是都還好好的嗎,怎麽會這樣?難道是那山魈身上有毒?”

“傻星兒,難道你忘了,南陲國的密室是我打開的,我是第一個進去的。隻是我體內有金符護身,所以才沒有中詛咒。昨夜與山魈打鬥,在身上傷了一道口子,金符用以療傷,所以才……”陌離說話顯得十分辛苦。

遺星此時才回悟,難怪陌符上下都逃過此劫,原來是從小種下金符的原因。

悲傷中,遺星又聽見父親說:“你自小就怪爹爹能為別人占星卜命,為何就不能告知你的未來。其實爹爹早就為你占過星,隻是夜空中屬於你的那顆星早已墜落,她就是你自己。”

遺星止不住眼淚,卻將陌離止住,她說:“爹爹你別說了,不會有事的,星兒現在就去找還魂草。”

說著,她起身想要往洞外走,卻被陌離拉住。他輕輕搖搖頭,說:“來不及了。”

“那爹爹再往自己身上種一道金符,三天之內,星兒保證找回還魂草。”

陌離說:“每個人體內隻能種一道金符,再說金符要在人身體裏長上十年才能起效。星兒你聽我說,拯救雲下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倘若尋得了還魂草,往後在宮中要好好服侍錦玉。從前,屬於他和盛歡的星都在東方,若二人活下來,日後二人必有一爭。你一定要竭力阻止悲劇發生。”

遺星用力的搖著頭,視線已被淚水遮去,她看不清父親的臉。隻是倔強的說:“星兒不聽,星兒不聽,星兒要爹爹日後來完成這一切。”

陌離咧開嘴角,露出很輕很輕的笑,說話的聲音倒像是在喃喃自語:“切記,一定要保管好禦靈杖。還有,答應爹爹,不管怎樣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遺星聽著父親漸漸低到消失的聲音,終於泣不成聲,然而心裏的痛卻比那哭聲要猛上千萬倍。

再無傾城色

快到正午的時候,遺星才平靜下來,將父親的屍體埋在洞口一丈之外的巨石旁,以便日後再來尋找。

扣完三個頭,遺星拿好禦靈杖繼續上山尋找還魂草。

不知走了多久,遺星感覺自己似乎穿進了雲裏。眼前隻有繚繞的煙霧,卻看不見周遭的一切。她僅僅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往前走。

很快,天暗下來。這是遺星來到巫陵山的第二個夜晚,她沒有停歇,任然不知疲倦的向山頂的方向走。雪很深,雖沒有父親曾估計的程度,但也及自己的腿部。

慢慢的,已經接近山腰了。她開始留意腳下走過的每一寸地方。兩隻眼睛在雪地裏呆久了,會不自覺的掉下眼淚。她隻是伸手揉揉,然後繼續走,繼續找。

就這樣,一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她終於抵達了山頂。眼前卻依舊隻是空****的白色,那讓人看不到邊的白色。

她開始更加細心的找,每走一步,就用手將半個人那麽厚的雪挖開。如果沒有就再走,再挖。

那晚的月亮出奇的圓,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得越加的寒冷。

她在雪地裏坐下來,直到此刻,她終於還是選擇了放棄。她想: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回到千寧宮,與錦玉共生死。

就在遺星已經絕望的時候,突然,看見自己左手邊七尺開外的地方有東西在雪底下透著隱隱的光。她起身走過去,那光卻不見。沒有任何猶豫,她蹲下來用手將雪一點一點的挖開。

她手上的血與白色的積雪融在一起,在夜晚裏隻能看到一片暗紅。

挖到大約四尺深,終於有一小塊草出現在麵前。她確信,這就是剛才發光的地方。可是這一小片地方,卻生了好幾種草。

沒有其他辦法,也隻能以身試藥了。

第一種草入口,她細嚼了半天,也嚐不出任何味道。

又換第二種草。那草一入口,未經唇齒咀嚼,便是一陣要命的苦。遺星努力的細嚼兩下,那苦又變作透心的甘甜。她記得,上山之前父親曾告訴過她,還魂草是世間罕有的良藥,入口時苦辣難忍,細嚼之後便會有甘甜回味。

正是此草。她來不及高興,隻顧照著手中還魂草的形狀盡量采集得更多。一直到天蒙蒙亮起,她才駕著禦靈杖起身回天宮。

三日後的雲下,一切又恢複到從前。日光依舊耀眼,草木鮮綠,千寧宮外的垂柳又開始詩意的搖擺。

遺星伸手拂拂錦玉逐漸恢複的臉,那棱角分明的輪廓,濃濃的眉,所彰顯的是一個軒昂的王子氣宇。

遺星記得,這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他。多少次在睡夢中繾綣的容顏,幻想著能夠這樣毫無顧忌的凝望,此刻倒終於得逞。而這一切,也隻能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才不算是奢侈。

她近乎癡迷的貪戀著他那安靜淡定的麵容,一寸一寸,深深的凝望,生怕待他醒來,他們之間又立起了冷冰冰的牆。

突然,錦玉像是被驚醒一般,立刻從她的手心裏掙脫。翻身的瞬間,順勢拔出床頭的蒼雪劍。遺星還未反應過來,劍梢生生抵住她的喉。

她的雙眼被眼淚噙滿,心卻像是墜進了冰天雪地一般,是要命的寒。她哽咽著問:“為何?”

錦玉望著她,眼中隻是滿滿的恐懼,聲音裏卻充滿了敵意,“你是誰?!”

遺星緊張起來,說:“是我,遺星啊。”

“遺星?撒謊!你到底是誰?”

“我真是遺星,陌離之女陌遺星,錦玉哥哥不記得了?”

錦玉後退一步,搖搖頭說:“不可能,星兒容顏傾城,怎麽可能是你這個樣子?”

遺星伸

手摸摸自己的臉,迅速跑到銅鏡前。就在見得鏡中自己的時候,她幾乎被嚇得暈了過去。那凹凸不平的臉,像是受過嚴重的炮烙。原本白皙的皮膚上滿是深淺不一的疤痕,像是被誰惡意破毀一般。

此時,千寧宮中傳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呐喊,那悲慟的聲音幾乎震徹每一個的心。

錦玉似乎動了惻隱,緩緩放下手中的劍。即便他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麽,還是冷靜下來問:“好,你說你是星兒,何以證明?”

遺星不作任何解釋,站起身來,踉蹌著朝門外走去。錦玉收劍之餘,看見她腰間的禦靈杖,才回過神來。他輕聲喊道:“慢,我相信你。”

遺星定住,卻不回頭,冷笑兩聲,繼續邁步離開。她知道,以前是自己不如雨顏,而此刻,她卻連最後一點值得驕傲的東西都失去了,還能拿什麽來愛錦玉。

錦玉快步跨出千寧宮,將遺星攔住,雙眼盡是柔情,他說:“星兒已經是錦玉的結發妻子,不管怎樣,這都是事實。”

說著,一個暖暖的擁抱將遺星包裹。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幾乎融化在了錦玉懷裏。

錦玉將千寧宮中所有的鏡子撤走,命人在宮門口種滿遺星癡愛的海棠。微風襲來,整個宮中都是醉人的花香。

遺星在千寧宮中住下來,雖說失去了那引以為傲的容顏,不過換來的卻是自己向往了一輩子的愛。在她的心裏,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過,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提起過父親失蹤的真相,以及那三天裏,天宮中所發生的噩夢一般的過去。

宮中所有的禦醫來為遺星診斷,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得出的結論是,遺星身中奇毒,然而具體是什麽毒卻得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隻有遺星自己明白,那毒正是巫陵山上生長在還魂草旁邊的草木。自己在尋找還魂草的時候,以身試藥所致。

宣召

雲下王雖說在破咒之後,蘇醒了過來。然而他年邁的身體卻日漸虛弱,即使沒人敢言,他卻自知,自己已經時日無多。

於是他命巫師們再次卜算,挑出一個適當的日子,盡快將遺星與雨顏納入皇室。並且,他決定在納妃的同時,將自己的王位傳於錦玉與盛歡之中一人。

巫師們在祈福台上相星卜卦,終於將祭天大典定在了一個月後的月圓之夜。全雲下的人都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因為那一夜之後,雲下將會新立儲君。

錦玉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手中的畫筆頓在畫紙之上,不再揮灑。那濃濃的墨跡,滲透紙背。

他並不是難過自己將娶那容貌盡毀的遺星,更不是在乎那雲下的王位。難過的隻是,雨顏嫁的不是他人,偏偏是自己最親最近的王兄。得不到她,還要日日相對,每每見麵還得尊稱一句:嫂嫂。那種痛,或許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錦玉這點心思,哪能逃得過遺星的眼睛。她遞過一杯涼茶,說:“錦玉哥哥不必多想,星兒雖嫁於你,卻絕不會成為你的羈絆。你心中若藏有他人,星兒定當成全。”

錦玉抬頭看她,笑笑說:“星兒過慮,我隻是在擔憂父王的身體。”

遺星低眉,說:“你不必隱瞞,你心中早又雨顏姐姐,這星兒早已心知肚明。”

錦玉一驚,手中的茶杯被抖出茶來。他將茶杯放下,問:“我從未將此事告知於他人,你是如何得知?莫不是雨顏?”

“我,”遺星突然想起父親曾告誡,窺夢之事任何人不得相告,又頓了頓,說,“我見錦玉哥哥在得知雨顏要嫁於盛歡之後,終日悶悶不樂,所以猜的。”

錦玉低頭整理桌上的紙筆,不再搭話,心裏卻驚訝於遺星絕頂的聰明。不過他哪裏知道,遺星並非常人。

天宮中的景色依舊美豔如初,有花香四溢,有流水潺潺,枝頭上還有杜鵑賣弄著清脆的聲線。

錦玉執筆伏案,宣紙遝平,墨到之處,盡是水墨浸染。遺星在他身邊引琴而歌,那婉轉的曲調在千寧宮中跌**開去,似乎要與那殷勤的杜鵑爭得一席春色。稍稍風起,宮牆之下,有垂柳擺漾,那姿態倒像是迎合著遺星的歌聲。

錦玉挑筆朝那宣紙上一灑,然後擱筆拈畫。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揚起滿意的笑。遺星罷琴音止,起身邁步到錦玉身邊。目光在那淡雅的畫紙上粗略一覽,卻被那拂柳的模樣生生驚住。

遺星歎:“錦玉哥哥真乃神筆,此風中之柳,儼然實景。”

錦玉笑容又起,說:“正是星兒琴藝高絕,加上這美不勝收的景色,方才有此傑作。”

遺星也笑:“哥哥謙虛了,星兒自始至終也不過是個陪襯而已。”

錦玉將她攬入懷中,語重心長的說:“星兒以後再也不是什麽陪襯,你將是我錦玉這一生唯一的妻子。”

遺星久久的閉著眼,生怕一睜開會發現這是一個夢。她在錦玉懷中長長的歎了一個口氣,說:“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我願以生命來交換。”

錦玉緊了緊自己的懷抱不再說話,將下巴擱在遺星的額上。遺星抬眼望望他,心裏卻是難言的歡喜。她想:或許自己隻是錦玉在對愛情絕望時候的一個候補,也或許等到明天早上醒來,錦玉就記不得今日的允諾。不過這一切都是無足輕重的,哪怕自己一生的等待和無止境的付出,換來的隻是錦玉一句偽善的甜言,也不會有半點的悔恨。

此時,有下人來報,白羽宮有人求見。

錦玉正身,想,恐怕是盛歡為賜封一事而來。身邊的遺星道:“不如星兒先行退下。”

“不必。”錦玉揚手,又扭頭對身後的下人說:“請他進來。”

來人是盛歡的親信,他朝錦玉彎彎腰,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請二王子到府上一聚。”

錦玉負手,問:“何時?”

“今夜亥時。”

“你可知為何事?”

來人答:“小人不知。”

在錦玉點頭之後,那人慢慢退出千寧宮。到宮門口的時候,又突然折返,說:“我家主人說請二王子務必帶上遺星小姐。”

說著,那人抬眼瞟瞟麵前的遺星。遺星避過他的目光,一張臉滿是驚措。錦玉見狀,揚了揚手,說:“好,我會準時到的,沒其他事你先下去吧。”

禦靈杖的預言

月光緩緩灑過來,在天宮中鋪上冷冰冰的白色。那白羽宮外的池裏,月亮悠悠的波動。

遺星感覺好像回到了在巫陵山的那幾夜,周遭盡是幽幽的白。她突然駐足,對錦玉說:“我,還是不去了吧。”

錦玉轉身望向她,那眼神幾乎跌進她的心裏。他微微啟唇:“不用害怕,沒人會介意你的臉。再說,有我呢。”

遺星遲疑了一下,還是跟在錦玉身邊,邁步進了白羽宮。

白羽宮相比起千寧宮卻有另一番景色,宮中水池分布公整,池邊種滿桃樹。那粗壯的枝幹上,是粉色的花,風一過來,便是洋洋灑灑的一地。盡管在夜裏,遺星也止不住讚歎。

盛歡的酒宴擺在宮外的閣樓裏,臨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夜幕中晶瑩的月亮。

錦玉剛飲下一杯,便開門見山的問:“王兄喚錦玉過來,可有要事相商。”

盛歡看了看遺星,沒有回答錦玉的話,倒問:“星兒的病禦醫怎麽說?”

遺星本能的埋下頭,不敢抬頭看麵前的盛歡。

“禦醫說是身重奇毒,卻又診不出為何毒。”錦玉又飲下一杯,“具體是怎麽中的毒又不得而知。”

盛歡看著遺星,卻是一臉的心疼。雖說他並不知曉關於還魂草的一切,不過他卻清楚,陌離的失蹤和遺星的容貌盡毀都與南陲國的詛咒有關。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翩躚女子。錦玉回頭,正巧與笑容滿麵的雨顏撞了正著。他微微垂下頭,動作略顯忸怩。

雨顏翩然落座,與遺星目光相撞的瞬間,她朝著她微笑著點點頭,說:“星兒不必遮掩,姐姐一切都知道了。”

遺星抬頭,露出極為勉強的笑。

酒宴進行到一半,樓外有人來報,說:“王宣大王子盛歡到禦書房,有事相告。”

盛歡拿酒的手愣在半空,扭頭問:“可知是為何事?”

報事的公公搖頭,說:“王說王子一去便知。”

盛歡對錦玉說:“不如你我一同前往,正好瞧瞧父王的身體。”

未等錦玉點頭答應,來人將盛歡打斷,說:“王說了,隻能盛歡王子一人,其他人不得跟隨,陛下還特地交代,尤其是二王子錦玉。”

盛歡與錦玉相對而視,兩人眼中盡是疑惑。盛歡擱酒,起身正襟,對來人說:“公公請帶路。”

看著盛歡隱沒在幽幽的月光裏,錦玉回頭,怎料又撞上同樣回頭的雨顏的目光。雨顏贈過一個淡淡的笑。錦玉此時卻不知該是悲傷還是歡喜,隻是呆呆的望著她。

遺星伸手支住腦袋,說:“星兒身體有些不適,錦玉哥哥先陪陪雨顏姐姐,星兒就先告退了。”

說著,遺星起身。錦玉看著她,話到嘴邊,卻未來得及吐出一字。遺星朝他笑笑,示意讓他留下,自己一個人能行。

白羽宮的宮女將遺星送出宮,遺星轉身對她說:“你先回去吧,我想到臨天園走走。”

宮女點頭退去。遺星折身往臨天園走,借著清亮的月光,緩慢的邁著步子。

臨天園中的花依舊開得繁盛,各色花朵在月光中顯得更加幽靜。

遺星突然被腳下亂石絆住了腳,一個踉蹌,腰上的禦靈杖掉落下來。

她彎腰將它拾起,又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叮囑,千萬保管好禦靈杖。她又仔細的看看手裏的禦靈杖,實在找不出它有何奧秘。

就在此時,不知哪裏來的光,千萬束匯於杖端。整支權杖發出刺眼的白光。遺星一驚,將禦靈杖又丟到了地上。

遺星眼前頓時豎起一道光一樣的牆,那牆上有淡淡的光影浮現。她凝神一看,竟是錦玉,盛歡和雨顏。

不多時,光牆漸漸消失。遺星這才回過神來,心裏久久的想,難道這就是雲下的將來。如果這是大家的命運,那怎麽沒看見自己。

她又將禦靈杖拾起,仔細觀察了半天,才發現禦靈杖的封蓋是可以打開的,那封蓋底下,藏了一顆發著幽光的夜明珠。她將禦靈杖對準月光,那道光牆又從夜明珠上隱隱浮現出來。

駕崩

一路上,遺星都在回想那道光牆上的影像。錦玉憤怒的臉,和沾滿了血的蒼雪劍,在腦海裏不斷閃現。

直到回到千寧宮,見到坐在正宮裏的錦玉,她才將禦靈杖緩緩收起。

遺星邁進房間,錦玉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手中的茶杯還懸在半空中。

“錦玉哥哥回來了?”

錦玉一驚,手中的茶杯墜地,那尖銳的破碎聲生生刺耳。

遺星走近,關切的問:“怎麽了?”

錦玉躲過她的目光,吞吐著說:“沒,沒什麽。”然後緩緩起身,往寢宮走去。

遺星站在他身後,盡是滿腦子的疑惑。她將地上打碎的茶杯一片片拾起,卻像自己的心一般,碎了便不能再拚接完全。

那晚,月亮照得她的整個寢宮都明晃晃的。她在**輾轉了許久,忍不住想要潛進錦玉的夢裏。可是,她又想起往常父親的叮囑,萬不可用窺夢之術。心裏掙紮了好久,還是想著錦玉睡了過去。

月光很亮,漫天都是刺眼的星星。

雨顏和錦玉跨出閣樓,在白羽宮的池水邊停下來。兩個人沉默了好久,雨顏說:“你可知為何要叫你來?”

錦玉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雨顏又說:“那你又知不知道王請盛歡到禦書房為何事?”

錦玉說:“莫不是為祭天大典上的立儲之事。”

“你可有信心做雲下的王?”

錦玉輕歎,說:“我自由困囿在宮中,除飽讀史書外,別無長處,這雲下未來的王應當是王兄。”

雨顏輕笑:“你就這麽沒有信心?”錦玉不言。雨顏又說:“記住,雲下需要一個有膽識,有魄力的王,包括我也需要。”

說完,雨顏邁步走進閣樓。身後的錦玉站在原地,輕聲的重複著雨顏的話:包括我也需要……

突然,眼前一陣模糊。遺星睜開眼,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她從**起身披上衣服,走出了寢宮。

錦玉坐在後院的石凳上,有微微的風吹過來,他伸手下意識的緊了緊披在肩上的長衫。

遺星走過去,輕聲問:“錦玉哥哥可有心事?”

錦玉望著她,許久,搖搖頭說:“可能是晚上貪杯的緣故。”

遺星低下頭,不敢將自己窺見了他的夢說出來。隻能默默的陪著他,任那雨顏的話在他腦子裏糾結反複。

那之後的幾日,錦玉一直緘默不語。時常在書房中一關就是一整天,遺星擔心他,害怕他出事。畢竟她看過那禦靈杖給的影像,明了他們每個人的結局。

她在心裏想,如果一切都是命定,那自己努力再多也不能更改半點,何不讓這一切就照此發展。

三日後的一個傍晚,錦玉突然從書房中出來,三步並作兩步朝著宮外走。

遺星問他:“錦玉哥哥上哪?”

錦玉說:“上禦書房找父王。”

遺星愣在原地,看著飛快消失在眼前的錦玉,心想:這一切終究還是靈驗了。

錦玉在禦書房外停下來,問看門的公公,“錦玉有事請見父王。”

那公公說:“王今日身體不適,未曾到過禦書房,應該還在寢宮休息。”

錦玉轉身,快步直奔父王寢宮。一路上,他都在心裏告訴自己:雨顏一定是要我奪得雲下王之位,我已經將一切都讓給了盛歡,這一次,我一定要拿回自己該有的東西。

王的寢宮裏點了很濃的檀香,即便如此,錦玉也能聞到刺鼻的藥味。

錦玉隔著幔帳,給父王請安:“兒臣錦玉參見父王。”

王從**緩緩支起身體,身邊的公公連忙上前扶住。錦玉聽見父王問:“玉兒為何事而來啊?”

錦玉頓了頓,說:“兒臣聽聞父王身體不適,特來探望。”

王輕笑:“嗬,你就別跟為父賣關子了,說吧,是不是為立儲之事而來呀?”

錦玉道:“此為目的之一。”

“立儲之事,朕自有主張,你就不必多問了,咳咳。”身邊的公公伸手拍拍王的脊背,看來王的病已入內腑。

錦玉愣了愣,拱手道:“孩兒請求父王將王位傳於兒臣。”

王問:“為何?”

“為雨顏。”

“難道你不怕因此傷了你和盛歡的兄弟情誼?”

錦玉道:“自小兒臣便活在王兄的光輝之下,如今,隻要兒臣成為雲下之王,便能娶得雨顏,即便火海刀山,兒臣也要闖。”

“混賬!”王厲聲斥罵,“朕原以為你有治國雄心,統政之能,怎料你是竟為一女子拋下良心,不惜傷你兄弟之情。”

錦玉低頭,驚慌不已。

“朕自小便將你兄弟二人精心栽培,一個統兵征戰,聚威武之氣以捍衛疆土,一個飽讀經史,習愛民之德以統政治國。哪知你苦讀半生,卻不懂此淺顯的道理。手足之情都可不念,還談什麽愛民如子。”

王彎腰咳嗽兩聲,口中有鮮血嗆出。抽搐兩下,竟不再動彈。

身邊的公公上前,輕喚兩聲不見反應,又伸手探探鼻息,發現王已仙逝。

天宮之中傳來公公的聲音:“王,駕崩了。”

錦玉的邀約

千寧宮中的遺星見錦玉麵見聖上,久久未歸。天色漸漸暗下來,又有璀璨的星布滿整個夜空。她帶上禦靈杖,邁步出了千寧宮。

她在將軍府前停下來,等了許久,見下人來報:“將軍有請。”

沈將軍見了遺星,問:“星兒此來為何事啊?”

遺星踟躕,說:“星兒來給沈將軍看一樣東西。”

說著,她將腰間的禦靈杖取出。沈將軍見狀,整張臉布滿疑惑。

她將禦靈杖的封蓋揭開,對著光輝耀眼的星月。沈將軍見,那萬千星光瞬時聚於杖端,緩緩的,有一道光牆在眼前浮現。

遺星道:“將軍請看。”

那光牆之上的影像再一次演變。許久,光滅,光牆在眼前漸漸消失。

沈將軍倒像被驚住,疑惑的問:“這是?”

“雲下的將來,也是大家的命運。”

沈將軍有些難以置信,“將來?命運?何以見得?”

“日後所發生的一切,將軍見了便知。”遺星道,“星兒早在夢中窺得一切,錦玉就要以武力爭奪王位。此時錦玉已入宮麵見聖上,相信等不到一個時辰,就會傳來王駕崩的消息。”

沈將軍頓時驚訝,“窺夢?難道是當年明妃的窺夢之術?”

遺星點點頭,說:“實不相瞞,星兒就是窺夢人。”

此時,府外有下人來報:“宮中有人來報,王於半個時辰前,駕崩。”

沈將軍頓時呆坐在院中石凳上,喃喃自語:“難道真是如此,一切都是命。”

遺星將嘴負於沈將軍耳邊,一陣耳語。說罷,沈將軍露出一臉糾結。終究,他還是點了點頭。

三日之後,是駕崩的王下葬的日子。根據王生前的囑托,在他死後,要將他葬在巫陵山下。也是那個時候遺星才聽說,那死去的明妃也是被葬在此地。

遺星站在錦玉身邊,看著白茫茫的巫陵山,心裏卻是千絲萬縷的感受。

她抬眼望望山腰,或許如今父親的屍體在上麵早已與落下的大雪一樣,化作了堅冰,永遠鎮守在這座雲下的聖山之上。

遺星想,要是等到一切都結束,自己能與錦玉如此相守就好。

錦玉側眼看看盛歡身旁的雨顏,雨顏遞過來一個複雜表情,錦玉不懂那表情裏到底蘊藏了什麽。他隻知道,在明日的祭天大典之上,他將在眾人的矚目中,登上雲下最高的權位,然後義無反顧的將雨顏封作王後。

然而,這一切,盛歡卻是唯一的絆腳石。

安葬儀式結束之後,錦玉和盛歡走在隊伍最後。錦玉在心裏想了很久,對身邊的盛歡說:“今夜亥時,我在臨天園等你。”

盛歡回過神來,看著駕馬漸漸走遠的錦玉,他輕歎:“終於還是等來了這一天。”

逃不脫宿命

那晚的月光依舊亮得刺眼,錦玉站在花園的石徑上,心裏涼得和那月光一樣。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久等了。”

錦玉回頭,見來者正是盛歡。那腰間的蒼雪劍眨眼出鞘,已生生頂住了盛歡的喉。

錦玉問:“為何不躲?”

“我為何要躲?”盛歡冷冷的問。

錦玉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他聽見盛歡問:“我隻想知道這是為何?”

“為何?為雨顏,為王位,為應該屬於我的一切。”

盛歡擰著眉,“為雨顏?”

“對,難道你會不知,自我第一次見到她就已將她烙進了我的心裏。我今天就要奪回屬於我的一切。”錦玉憎憎的看著他,兩人對視了半響,錦玉的劍卻遲遲沒有落下。

盛歡看著麵前的蒼雪劍,伸手輕輕拂著劍身,輕笑著說:“蒼雪劍,削鐵如泥,見血成冰,這樣死或許會很痛快。”

錦玉一聽,眼眶立刻被淚水漲滿。他當然記得這蒼雪劍。

那是錦玉十三歲的時候,盛歡初次隨部隊征戰。出征之前,年幼的錦玉一再囑托盛歡在凱旋之時要為他帶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回來。

那時,雲下軍與敵軍在郊野之上,打得難解難分之時。盛歡看見敵軍首將的佩劍正是一把不錯的劍。於是他駕馬衝在了部隊的最前頭,一路廝殺,身中數刀,終於將敵軍首將頭顱砍下,並奪得了那首將腰間的寶劍。

後來,他聽俘虜說,那是北方最鋒利也最具靈性的劍,削鐵如泥,見血成冰。它的名字就叫蒼雪。

凱旋回宮那天,盛歡見得錦玉,將劍遞給他,隻是輕描淡寫的說:“玉兒,你要的劍。”

錦玉自是很高興的接了下來。後來才知,盛歡為奪那劍,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那一連幾天,他一看到蒼雪劍就會忍不住哭,可又總怕別人看見,所以隻能躲得遠遠的默默的流淚。

錦玉還繾綣在記憶裏,淚水早已爬滿臉龐。他來不及收劍,盛歡卻生生撲了上來。蒼雪劍從盛歡的喉嚨穿過,那沾在劍上的血立刻凝成冰。

他聽到盛歡喑啞的聲音:“記得好好待雨顏,做一個賢明的君主。”

錦玉緩緩的向後退,哭聲幾乎震徹整個臨天園。那一刻,他的心裏像被一隻發狂的野獸瘋狂地撕扯著,所有傷口的血淋淋的。

此時,雨顏衝進來。看著跪在地上的盛歡,兩行眼淚奔湧而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怎麽回事?”

錦玉蹲在地上,抱著腦袋,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

“王已經準備將王位傳於你了,你為何……”

錦玉抬眼看她,眼中卻是滿滿的憤怒:“那那個晚上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雨顏看著他,“那晚我跟你說的一切,隻是要你將來做一個賢君。其實早在定下祭天大典日子的那天,王就將立你為儲的消息告訴了我和爹爹。王刻意瞞著你,想看看在你不知道結果的情況下會作出什麽反應。怎料,你竟曲解了我的意思。”雨顏的聲音無比哽咽,“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你哪一點是為我,你那不是愛,是自私!”

雨顏伸手拂拂盛歡早已冰冷的臉,露出一臉輕輕的笑,她說:“沒什麽能將我們分開。”

話音剛落,就對準插在盛歡喉上的猛撲過去。

錦玉將雨顏抱進懷裏,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隻聽到他兀自呢喃:“對不起,我錯了,你醒醒啊,醒了為盛歡報仇,你醒醒啊……”

雨顏躺在他的懷裏,笑容漸漸僵硬,直到雙眼緊閉。

遺星與沈將軍趕來的時候,錦玉還摟著早已冰冷的雨顏,嘴裏說著一些細碎的字句。

遺星捂住嘴巴,卻止不住眼中溢出的淚。

身邊的沈將軍說:“終究還是逃不脫宿命。”

許久,他說:“是時候了,用禦靈杖完成你最後的一件事吧。”

遺星已經阻止不住淚水,陣陣滾下來。她蹲下身,將禦靈杖的封蓋揭開,然後將杖端的夜明珠取下,送進了盛歡嘴裏。瞬間,禦靈杖化作烏有。

遺星扶起還在不停呢喃的錦玉,徑直地走出了臨天園。沈將軍發出幽幽長歎,他知道,這就是禦靈杖所預言的結局。從此便再也不會有二王子錦玉,陌遺星和沈雨顏。

聖主

第二天,盛歡在雲下臣民的見證下,登上了雲下王的寶座。隻是,他再也沒有見過錦玉,遺星和雨顏。

那日,沈將軍召告天下:陌遺星乃窺夢之人,昨夜她試圖盜取雲下聖物——靈天璽,殺害了二王子錦玉和雨顏。最終被他發現,手刃於千寧宮中。

然而,這一切的真相隻有盛歡知道。沈將軍隻是為了遮掩這段王室爭鬥,不動搖民心,才編造了這樣一段故事。

那以後的盛歡沒有再愛過任何人,隻是竭力於統政治國之上。雲下的疆土達到史無前例的廣闊,在雲下裏,他成了萬民仰仗的神。

隻是在偶望星空的時候,他會不經意的想起雨顏,以及消失了的錦玉和遺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