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館

天陰沉沉的,飄著細密的雨點,拍在樹葉上有不絕於耳的沙沙聲。前方的山丘中間佇立著一棟雪白色的大房子,在稀稀落落的樹林裏,顯得朦朧而詭異。山丘下歪歪倒倒的立著一個石碑,石碑上的字被風雨洗刷得模糊。徐放盯了老半天,嘴巴緩緩念出那兩個字——陰山。

就是這裏了。徐放肯定的想了想,然後又將老師之前的叮囑溫習了一遍。

在植物館裏不能高聲喧嘩,晚上盡量不要打手電,文教授是個生活嚴謹的人,每個細節都需要注意。

想著想著,徐放覺得很委屈。要不是為了林玉,為了這他才不會一畢業就到這深山野林來麵對一大堆的植物和一個古板的老頭。

走到那棟房子前的時候,他才突然想到,它為什麽看起來那樣詭異,那牆麵白的沒有半點雜色,在朦朦的雨天裏,看起來就像一棟燒給死人的冥房子。

徐放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把挽起的衣袖和褲腿放下,整了整衣領,在確認模樣得體之後,伸手叩響了門環。

叩到第三下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徐放伸著脖子看了老半天,門裏黑幽幽的一片,眼前卻不見半個人影。徐放愣了一下,緩緩推開那道白色大門。

突然一個黑色的人影倏地站到了眼前,徐放被嚇得叫了出來。

那人一身黑色打扮,黑白混雜頭發整齊的向後倒,白皙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黑得發亮的十字架。此時,他麵無表情的盯著他,像在驅趕一個不速之客。

您是,文教授?徐放怯怯的問,遞過去老師的介紹信。

那人把信打開來,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徐放,有些遲疑的讓開一條路,讓他進門。

屋子很大,屋頂也比一般的房子高很多,整個大廳的地麵是由碎花的瓷磚鑲成,給徐放的第一感覺像是個荒廢掉的教堂。對著門的那堵牆上掛了一塊黑布,被門外灌進來的風一下一下的撩動著。徐放有些好奇,伸著脖子想要去探個究竟。

門突然被那人關了起來,屋子一下暗下來。徐放這才注意到,這座房子沒有一扇窗戶,關上門就完全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那人轉身上了樓梯,徐放提著箱子跟了上去,看著那個隱隱的背影,徐放覺得心裏毛毛的,也許是這個文教授和自己想象中的模樣有很大的出入,比如想象中的文教授應該是一個喜歡植物充滿愛心的老人,而眼前的這個文教授卻麵色冷峻,嘴邊一小撮胡子顯得犀利而冷靜。而且根據徐放的觀察,文教授還是個啞巴,這一點是老師事先沒有提到的。

二樓的走廊很暗,一道道緊閉的房門在燭光裏像是一塊塊墓碑,把他這個生人冷冷的拒之門外。

文教授停下來,從腰間掏出一大串鑰匙,很熟稔的從中掏出了一把金黃色的,打開了房門。

徐放看的呆了,心想,要是把這樣一大串鑰匙給自己的話,可能每天開門都要用上半個小時。

文教授將那盞油燈放到書桌上,燭火站定之後,徐放看清了眼前這個不大不小的房間——牆麵上掛滿了五彩的油畫,大多都是濃墨重彩,恣意狂放。整個房間很空,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寫字台,一張凳子。

徐放凝神看了看牆上的畫,由於燈光太暗,隻能模糊看到油彩裏都是花的輪廓。徐放不懂畫,但是,上大學的時候聽林玉提過,有種畫派叫印象派,他們的畫表麵張揚怪誕,內涵卻抽象含蓄。這些畫應該也是屬於這樣一種畫派吧。

徐放暗自想著,文教授轉身出了房間。等到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走廊裏的時候,他放下包,脫掉還有些濕的外套,一頭栽進了那雪白色的被褥。於是,他迎來了在陰山植物館的第一夜。

第一夜

徐放醒來的時候,桌上的油燈已經燃得差不多了,躥起來的火苗有種苟延殘喘的味道。徐放慌了,他不敢想象這間屋子沒有了光會黑成什麽樣子。

走廊裏湧起一股悠悠的香味,徐放顧不得這麽多,舉著油燈往樓下走,也是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這條走廊真的好長,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樓下大堂裏空落落的,風從門縫裏灌進來,發出刺耳的聲音,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文教授?徐放壓低著聲音喊。

大堂裏越來越靜,風一陣一陣的在徐放耳邊盤旋。他側起耳朵,似乎聽到了那風聲裏還夾雜著一陣怪異的聲音。

那到底是什麽聲音呢?徐放想著,後脊背已經浸滿了汗。突然,他的腦子靈光一閃,那是一陣鋼琴曲,而且徐放聽過那首曲子,是肖邦最冷門的抒情曲——《帕格尼尼的回憶》。

正對著大門口的那塊黑布在他眼前一揚一揚的。徐放用手掩著那盞快燃到盡頭的油燈,耳邊的風聲和鋼琴曲混雜成撩撥人心的旋律,此刻他的好奇心早已壓倒了一切。他縮了縮脖子,緩緩的靠過去。徐放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瑟瑟發抖,在手指接觸到黑布的時候,用力一掀。

天呐!徐放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聲驚叫了出來,油燈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視界都黑了下來。

徐放覺得整顆心像是被人狠狠的蒙住了,憋的他喘不過氣。他還記得剛才那一刹那震撼他整個視覺的東西,那塊黑布下麵藏著的竟然是滿牆的遺照!那一幀幀黑白的照片整齊的排列在牆麵上。那一晃眼的功夫,徐放並沒有看清照片裏的那些人,隻記得那樣的畫麵無比壯觀,隱透著一種致命的**。

那風聲和鋼琴聲還在繼續,不過,徐放的耳朵裏隻有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他的整顆心髒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個勁的亂竄。他剛撐起身子,突然感覺有一隻冰涼手穩穩的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徐放渾身一戰,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時,身後燃起了一盞幽晃晃的火光,把他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又細又長,他屏了屏氣,猛地回過頭去,然後就看到文教授筆直的站在他身後,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像一個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死人一樣,麵無血色。

我,我找吃的。徐放吞吐出這樣一句撇腳理由。

文教授指了指大堂右邊那條黑壓壓的走道,示意他廚房在那邊。

不過,你應該慢慢習慣,我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文教授說話的時候,嘴上的那撮胡子不停扭動。

徐放的心裏一震:文教授居然會說話。而且,徐放注意到文博士的話,他說“他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而來之前,老師告訴過他,陰山植物館隻有文博士一個人,既然人隻有一個,那其他的都是什麽呢,還有,這回**在房子裏鋼琴曲又是哪裏來的呢?難道……

他想著想著,頓時覺得毛過悚然,支吾了半天也沒支出個聲來。文教授將自己手裏那盞油燈換給了他,也沒告訴他什麽地方可以加油,這就意味著他有半個夜晚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度過。他開始後悔來這裏,要不是迫於女朋友林玉的壓力,他才不會答應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他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回憶那天的情形。那天,林玉跟他吵架,指責他從大學畢業都大半年還沒有找到工作,她覺得男兒誌在四方,他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要是他再這麽下去,大家也隻好好聚好散了。他被林玉的話嚇住了,雖然林玉稱不上完美,但至少自己在她身上耗費了這麽多年的感情,他還計劃著以後要跟她生個大胖小子呢。於是,他想到了大學裏很器重他的老師。

老師沉默了很久,最後跟他談起了陰山植物館,以及那個脾氣古怪的文教授。之前,老師給他介紹過幾個學生,但是文教授都不滿意,現在輪到了他。而這對徐放最大的吸引便在於每個月比薪水要比普通工作高出好幾倍。

他想著想著又睡了過去,在那個飄著鋼琴曲和雨的夜裏,搖曳的火光將他帶進了一個安靜詭秘的夢境。

植物咒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覺得渾身無比的舒暢,走過二樓那條陰暗長廊的時候,他甚至嗅到了一股奇異的花香,那種味道幾乎喚醒了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帶著它們在徐放的身體裏歡快的舞蹈。

他頓了頓足,將目光聚到兩旁的門上,借著淡淡的光,門牌號看起來有些模糊。

1910,1920,1930……徐放一間間數過去,直到最後一間上掛著2010。徐放腦子一轉,這並不像什麽門牌號,更像是年代標碼。如果是這樣,那這些房間裏裝的都是什麽呢,有什麽東西足以在這裏陳列一百年之久。

想著想著,他拐到

了樓梯口。文教授正在那堵牆前舉著抹布擦著什麽,徐放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幕,心很警覺的提了起來,伸了伸脖子,看到那堵牆的時候,他又懵住了,那裏並沒有什麽女人的遺像,不過掛滿了各種植物照片而已。

昨晚睡得還好?文教授瞥眼看看他問。

徐放點點頭,扭了扭脖子,很好啊,好久沒有這麽安安靜靜的睡過一覺了。

嗬嗬,在城裏的生活慣了的人是這樣的。說著,文教授放下抹布,你肚子應該餓了吧。

徐放跟在文教授身後快走進那條黑漆漆的走廊的時候,偷偷的回頭看了一眼,那每一幀照片裏的植物都像是一朵朵苦心澆灌出來的美人,就那麽神態嫵媚的望著他。

早餐很豐盛,有徐放最愛的卷菜麵包,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他也已經被餓壞了,抓起麵包就往嘴裏塞,被噎住的時候,又端過麵前的開胃湯咕嚕咕嚕的喝起來。等到他的饑餓感消失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覺察到嘴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在回**。

這個時候,文教授就端坐在他的對麵,嘴角上翹,麵帶笑意的盯著他。

徐放努了努嘴,那種奇怪的感覺迅速從舌根蔓延開來,滿口都是澀澀的感覺。頓時,他覺得渾身都極度不自在,但是又不敢表現出丁點。他有些遲疑的又拿過來一個麵包,目光落在那卷葉上的時候,他差點叫出來,原來剛才他沒有注意,那片卷葉上蠕動著無數細小的蟲子,不仔細看,會容易被認成是肉鬆。

他拿著麵包的那隻手劇烈的抖起來,目光怯怯的瞟著對麵的文教授,與他的目光相撞的時候,又迅速撇開。

文教授吞掉手裏最後的一點麵包塊,站起身來,走過他身旁的時候用力的拍了拍徐放的肩膀。徐放不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是在警告他知難而退呢,還是在鼓勵他。不過,徐放看著麵包想了很久,還是將那塊麵包放了回去。

那個上午,文教授帶他參觀了植物園。徐放從未見過這些奇怪的植物,這些植物不像是自然長成的,而像是被人刻意雕琢而成,因為它們的外形幾乎和人沒什麽差別。

這裏每一株植物都需要細心嗬護的。文教授撫摸植物的姿態像在撫摸一個心愛的女子,記住,你可千萬別招惹她們,植物的力量遠遠超乎你的想象,她們可以輕易奪走你的生命,也能讓你在時光中永生。

徐放聽著文教授仿若咒語一樣的話,目光瞥過身旁一叢紅花的時候,她們似乎對他燦然一笑,讓徐放忍不住渾身一戰。

夢魘

徐放從睡夢中被一陣鋼琴聲喚醒,那曲調悠悠揚揚,好似一波綿延的海水一層一層**進來他的耳朵裏,牽著他的心。桌上的油燈又燃得差不多了,徐放小心的舉著它邁出了房間,他知道,今晚要是不搞清楚是誰在彈琴,自己一個晚上都別想睡著。

穿過黑漆漆的走廊,大堂裏很靜,那鋼琴聲在這死寂的夜裏顯得那樣突兀,聽的人瑟瑟發抖。徐放凝了凝神,那鋼琴聲似乎是從房子後麵的花園傳來的。他的心又懸了起來,貓著身子,躡手躡腳的向後院移過去。

屋外月光如洗,花園裏的各色植物在微風裏輕輕擺動,隔著柵欄看上去灰蒙蒙的。徐放尋著那綿延的琴聲一步一步走到柵欄門前。油燈已經被他掐滅,整個視界隻有白晃晃的月光。

門吱呀一聲開了,徐放當即瞅綠了眼。那花園中央比白天多了一架鋼琴,而那鋼琴前端坐著一個身著紅色旗袍的女子,黑色的長發流蘇般耷拉在肩上,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的時候喚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身旁一株株植物倒像是在跟著那旋律翩翩起舞。

徐放看得呆了,手裏的油燈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琴聲戛然而止,那旗袍女子緩緩轉過身來,迎著頭頂的月光,麵色慘然,她身上深紅色的旗袍顯得異常詭異。

徐放的腳像是被銬住了,動不得半點。

那女子起身,一步一步朝他邁了過來。徐放已經被嚇出了滿頭大汗,那女子在他的瞳孔裏一點點放大,走到距他不到兩米的時候,她突然頓了下來,臉上竟是善意的笑。

你是?那旗袍女子歪著腦袋問。

徐放這才鬆了好大一口氣,他說,我叫徐放,你是?

我怎麽從未見過你?旗袍女子擰著眉毛,我一直都住在這裏呀,都有幾十年了吧。

幾十年?徐放的心一沉,麵前的這個女子麵容清秀,膚色水靈,徐放雖然不解風情,但至少還沒有糊塗到幾十歲和十幾歲的人都分不清。突然,他覺得麵前的女子虛幻而不真實,那張微笑著的臉像浮在半空中的影像一般。他愣了愣,伸手去觸,居然是空的!

那張笑臉還幽幽的**在徐放的眼前。她輕輕的抬起手來,纖細的手指就快要觸到徐放臉頰的時候,他腦子一懵,昏了過去。

他從**坐起身來,腦子裏還殘留著那個深紅色旗袍的女子。他一邊擦著額頭上的大汗,一邊瘋狂的喘氣。

原來是個夢。他突然放下了心中大石,然後開始起身找水喝。

下樓的時候,文教授正在擦大堂的門。

昨晚睡得還好?文教授似乎每天早上說的都是這樣一句話。

徐放一邊倒水,一邊說,還行吧,不過昨晚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什麽夢?文教授放下抹布問。

徐放一口氣喝掉一大杯水之後,跟文教授講起了昨晚那個關於紅旗袍女子的夢。

文教授聽著,臉上一點點綻開了笑容,然後劇烈的咳嗽了幾聲,說,那不是夢。

聽到這話,徐放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不是夢?那是什麽?難道這是真的。徐放越想越覺得蹊蹺,心裏又開始發毛了,昨晚那個紅旗袍女子的麵容又浮現在了眼前。他不知道這座屋子裏到底藏得有什麽,如果是簡單的植物館,他也沒有看到過有植物被賣出去,那文教授的經濟來源在哪裏呢,老師信誓旦旦承諾的薪水會不會也隻是泡影呢,這裏的植物明顯和外麵的不一樣,還有,二樓那些房間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了吵人的喇叭聲,把徐放從一係列聯想中拉回了現實。文教授聞聲,起身出了大門。徐放有些好奇,愣了兩秒,還是跟了出去。

屋外又飄起了密紮紮的雨,天色陰沉沉的,陰山這個名字估計就是因這裏的天氣得來的吧。

徐放想著,麵前突然停下來一輛小貨車。一個穿著藍色雨衣的男人下車來,由於他帽簷蓋得很低,徐放根本沒辦法看清他的臉。那人跟文教授攀談了兩句,然後走到了車後麵。徐放一直躲在後門口,看著他們從車後拖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那盒子大概有兩米長,半米寬,徐放一下子就呆了,那盒子的形狀真的很像一口棺材。

文教授和那藍衣人將那個盒子抬上進了二樓最裏間,徐放本想跟上去,卻被文教授叫住,徐放,你到後院給植物澆些水。

徐放被這樣搪塞他的話氣得暈頭轉向的,外麵明明還下著雨,哪裏需要澆什麽水。不過,文教授越是掩藏,徐放就越是好奇。

深夜,徐放為盡量不發出聲響,脫掉了鞋子,赤腳踩在地板上,一股冰涼由腳底升騰,直直鑽進了他的心裏。

走廊裏黑壓壓的,徐放貓著步子移到最裏麵那間門前,捧著油燈望望,門上2010的字樣在紅漆裏顯得異常詭異。徐放伸手用力抖了抖,看來門是被鎖牢了,沒有鑰匙就沒辦法從外麵進去。

不知哪來的勇氣,他竟然舉著油燈下了樓,以閃電的速度,晃進了文教授的臥室,然後迅速吹滅了油燈。房間一下子黑下來,就剛才一晃眼的功夫,他隻大概算了文教授的那張床就在離他不到五步距離。他穩住自己的呼吸,伸手在黑暗裏探,突然,手指在床頭的位置觸到一陣冰涼。他正準備將手一下縮回來的時候,被一隻狠狠的摁住。

徐放的心跳迅速加快了好幾拍,呼吸也因為行蹤敗露而變得紊亂而粗獷。

黑暗中,文教授不說話,摁住徐放的那隻手開始不停的顫抖起來。這時,床頭燃起一星火光,漸漸擴大,最後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快,幫我到二樓去拿藥,白瓶子紅色顆粒的。文教授捂著心口,麵如紙色。

徐放楞了一下,抓起文教授枕邊的鑰匙就衝上了二樓。走廊上回**著徐放的腳步聲,突然,天空好像響開了一個炸雷。

徐放慌了,隨便站到一道門前,把手裏的鑰匙一把接著一把的往鎖孔裏捅。他手裏的油燈在麵

前幽幽的跳著,照亮了門上那個數字——1940。

記不得捅到第幾把鑰匙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徐放聳聳鼻,房間裏湧起一陣奇怪的氣味。他捂著鼻子,鑽進了房間。

在油燈的火光穩定之後,徐放差點被他眼前的景象嚇得昏了過去。

那房間裏擺滿了白色的床,每一張**都躺了一個女子,各色旗袍琳琅滿目。走近其中一張床的時候,徐放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他記得這個女子,她正是那天晚上在月光裏彈琴的女子,那件深紅色的旗袍就是最好的證明。

徐放狠狠的掐了自己手臂一下,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迅速襲遍全身。原來不是在做夢,徐放的心撲通通的躥起來,他又打開了旁邊幾個房間。那幾個房間裏也和那個房間一樣,同樣擺滿了無數白色的床,**都躺著一個麵色安然的女子。從第一間到最後一間,她們身上的衣著依次從旗袍到二十一世紀流行的禮服和裙子,這就讓徐放更加確定了,門上的序號是年代標碼而不是簡單的門牌號。

徐放突然想起了什麽,壯著膽子移向旁邊一個身著白色禮裙女子,昏黃的火光在一張張白皙的臉上閃動著。徐放伸出顫抖的手指,到白裙女子的鼻前探了探。天,居然還有呼吸!

如果這些不是屍體,那又是什麽呢?難道是植物人,對了,陰山植物館裏藏的或許並不是真正的植物,而是各種各樣的植物人。而這些植物人最久的竟有100年!

這時,徐放才回想起給樓下的文教授拿藥,可他幾乎找遍了所有的房間,也並沒發現什麽藥瓶。

等他撲撲通通跑下樓的時候,文教授已經疼得昏了過去。

回歸

文教授死了,腦癌晚期。這完全是徐放沒有想到的,在他的印象中,文教授是一個外表健朗的老人,雖說上了年紀,但他永遠都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摸樣,並不像患了重病的人。

由於文教授並沒有什麽親人朋友,在院方的建議下,徐放答應了將屍體火化。之後的幾天,徐放回到了先前自己租住的地方,房間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餐桌上蒙了薄薄的一層灰,看來是很久沒有人住了。這時候,他才拿起電話,撥了那個號碼。

喂喂,你總算想起我啦,回來了麽?林玉說話的聲音很大,電話那頭有很嘈雜的音樂聲,並沒有過分在意她的話。

噢,沒沒,沒有呢,可能還要兩個月才能回來吧。連徐放都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漸漸覺得自己似乎已經不屬於這樣一個圈子了,那種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生活仿佛隻是自己捏造的一個夢,夢醒了,會發現一切都與現實格格不入。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掛掉電話的,等他清醒過來之後,他突然感到一陣接一陣的暈眩。那街上絢麗的燈光,不絕於耳的汽笛聲,時而傳進耳朵的爭吵,都像一根根針似的狠狠的紮在徐放的耳膜上。還有那渾濁的空氣,混雜著這樣那樣的雜質,幾乎要堵住他的鼻孔。一時間,他竟害怕起來,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被拋擲到河岸上的魚,苟延殘喘的尋求最後一點生的希望。

他幾乎是逃出那個城市的,在車奔向陰山的時候,他回望了一眼,突然覺得那堆灰白的高樓像一個呲牙咧嘴的怪物,正張著一張血盆大口,要想吞掉他。他立馬回過頭來,點了一顆煙,整個身體都劇烈的顫抖起來。

車停下來,他拖著一大包行李下了車。天上有飄起了雨絲,紮得他睜不開眼。那棟白色的房子在對麵山腰上若隱若現,徐放還記得第一天來這裏的感覺,他害怕周圍的一切,因為陌生,對任何東西都抱以怪異的想象和本能的戒備。當他開啟那扇白色大門的時候,他竟然覺得這是一種回歸,心中隻有久違的親切感。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從兜裏掏了很久,掏出來一把亮錚錚的鑰匙。文教授在生命最終的那一刻,隻將這把鑰匙遞給了他,卻沒來得及留下半句交待。

究竟是什麽東西這樣重要,要文教授單獨鎖起來呢,而且要文教授如此鄭重的交予他?徐放想著,鑽進了文教授以前的臥室。就在那臥室靠床的那個角落裏放著一個紅木盒子,盒子不大,差不多一本書的大小,雖是木製,卻異常堅固。

徐放將它打開,裏麵躺著一個黑皮筆記本。徐放遲疑了一下,將它翻開的時候,一股陳腐的味道刺得他捂住了鼻子。

徐放

讀完文教授的日記,我的心裏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沉甸甸的。直到此刻,我才發現,自己與從前的文教授有那麽多的相似。我不知道當年的文教授是怎樣來到陰山碰到這座植物館的上上任主人,然後又是怎樣決定放棄自己大好的前途留在這遠離喧囂繁華的陰山,去繼承這樣一份古怪的工作。不過我可以肯定,如今的自己就是當年的文教授,隻因戀上這寧靜的生活,願與這無數似生似死的美人生活在一起,願用自己畢生的精力去維護她們不朽的容顏,保存好她們的靈魂。

我開始按照文教授日記本裏記載的那樣去培育更多的植物,白天我坐在花園裏彈奏鋼琴,看著一個個音符滲入那些綠油油的植物,我的心情無比的歡快。而這些植物在夜晚的時候會散發出最誘人的氣味,也正是這種氣味維持著二樓那些失去知覺的女子的生命。後來,我又在半夜無數次見到過她們,聽她們講述生前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那樣淒婉曲折,足以讓人一次又一次動容。

那時我才知道,她們並不是植物人。在這個繁複的社會裏,暗湧著太多的,也不知是這些現實摒棄了她們還是她們摒棄了現實,終究自己了斷了生命。死後的她們被送到這裏,被用無數的植物牽引著靈魂,也因為靈魂永存,所以容顏不壞,永遠美麗。

這些死去的美人究竟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我想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最讓我欣慰的便是我可以不用再去思考那些柴米油鹽,不用整天披著虛偽的皮囊艱難度日,我遠離了利用和被利用,在這些美人麵前,我不用再苦心積慮的去猜度對方的城府。

我想,這便是我一生夢寐以求的結局。

房後傳來一陣刺耳的汽笛聲,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幾乎都快忘了坐車是什麽感覺了。

陰山的夜晚總會有浩明的月光,而白天卻始終陰雨綿綿。這些天,我基本已經習慣了這裏的天氣。

麵前的黑色小轎車裏邁出來一個身影,看到他身上那件藍色雨衣的時候,我突然回憶起了這個人——那天就是他和文教授抬了一個盒子進了2010那個房間。

他見了我一身黑色裝扮,又瞄了瞄我脖子上的十字架,露出一臉狐疑。許久他試探著問,徐……教授?

我笑著點了點頭。

嗬嗬,我聽文教授提起過你,沒想到你留了下來。藍衣人笑了笑轉身打開了車門,車上走出一個體態華貴的婦人,看模樣應該有五十來歲了。她邁到我麵前,笑了笑問,你是文教授的徒弟?見我點了點頭,她拍拍我的肩膀,辛苦你啦,以後你都不用守在這裏了,從今天起,你的工作結束了。

你,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不大明白她的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

嗬,這個文教授,就知道他沒告訴你,還想讓你走他的老路。婦人笑著說,這座陰山植物館是我爺爺特地出資建的,當年,有個老教授找到我爺爺,要我爺爺投資他的項目,他說他培育出一種植物可以很好的保存屍體,希望當時有權有勢的爺爺幫他收集那些英年早逝相貌出眾的女屍來做實驗。雖然這聽起來讓人難以置信,也不知道為什麽,爺爺當時就答應了。於是,就按老教授的要求找了陰山這樣一個至陰的地方給他蓋了一個棟樓,並盡可能的在資金上對他提供幫助。爺爺死的時候曾叮囑我父親,要是這個實驗成功了,在2010年就將植物館裏貯藏了100年來的屍體運出來展覽,這將是人類史上最令人驚心動魄的展覽,到時候,絕對震驚中外。可惜,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說著,婦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也是到現在,我才真正了解陰山植物館背後的真相。我很難形容當時的心情,像是自己繞了一大圈,還是上演了一個自以為是的笑話。

婦人被藍衣人帶上二樓的時候,我將大門反鎖起來,澆了滿屋子的汽油,然後點燃了一把火,陰山植物館是沒有窗戶的,當火焰蔓延過整棟房子的時候,我的心難得的輕鬆,我知道,我和這裏所有的美人將如植物一般永遠化作泥土,或許,這樣的結局才是讓人安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