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雨前夜

又是老李頭的值班室,又是陸錚和蔡陽,慢悠悠烤著火聊天。

本來都下班了,蔡陽加班晚了點,正蹬起自行車想回家的時候,陸錚從值班室冒頭叫他,就這樣,蔡陽在值班室和陸錚聊起了天。

關了鐵門後老李頭去和燒鍋爐的老杜嘮嗑去了,值班室就剩下陸錚和蔡陽兩個人。

鐵爐上鋁飯盒裏烤著饅頭片,黃澄澄滋啦啦響,令人食欲大增,陸錚一邊用筷子翻,一邊說:“老李大爺家裏蒸的饅頭,好久沒吃這口了,我用食堂打的飯和他換的。”

蔡陽就嗬嗬的笑,陸錚方才一直問他案件組的工作,他也謹慎的回答著,從監察廳臨時抽調到整頓辦案件組任副組長,短短三個月時間,登門拜訪他的大老板比過去一年還多,送禮的,說情的,不勝枚舉,這次清理整頓全省的公司,簡直就是一場經濟風暴,尤其是倒買倒賣的貿易公司,鑽窟窿盜洞希望能躲過這一劫。

蔡陽也知道,坐在他這個位子,看似掌握生殺大權,實則也步步凶險,在這種政策性風暴中,容不得出半點差錯,更不能亂開綠燈,否則分分秒就和那些被整頓的老板同樣的下場。

而坐在自己麵前這位年輕的主任,別看年紀不大,但能被指派到這次全省經濟風暴執行人的位子上,那絕對不是等閑之輩,同他打交道,就更要小心。

“武鄉市燃料公司那個案子,事實基本清楚了嗎?”陸錚一邊將煎好的饅頭片夾到碗裏,一邊問。

蔡陽點點頭,說:“查清楚了,等您簽過字就上報省紀委和監察廳。”這個案子是他負責辦的,屬於集體私分公款的違法行為,武鄉市燃料公司在1989年9月將二十二萬餘元現金以個人名義存入銀行,為職工買債券、股金,用於各種福利,全公司四十多名職工,每人得了三千多元,經理王某某將等待黨紀國法的懲處。

陸錚嗯了聲,“好。”伸手,便將身邊的黑色公文包遞給蔡陽,說道:“那這個案子交給你吧,選幾名可靠的人,查案要嚴格保密,直接對我一個人負

蔡陽怔了下,接過沉甸甸的公文包,心裏知道,這肯定是一樁大案子,正琢磨是什麽案子時陸錚笑著說:“關於陽晨公司的。”

蔡陽就吃了一驚,陽晨貿易,他這個老監察當然知道一些,但是基本是霧裏看花,傳聞而已,真要說這個公司和以前省委楊副書記的公子有關,那也沒什麽實質性證據。

但這些事情,往往是無風不起浪,很多大人物的傳聞最後都得到證實。

再看現今陸主任謹慎的態度,蔡陽就斷定,隻怕傳聞非虛了。

陸錚拍了拍公文包,緩聲說:“辦這個案子要快,現在在烏山和武鄉,都扣了一些當事人,你看卷宗就明白了。”

蔡陽一時有些懵,沒有回話。

陸錚慢慢吃起了饅頭片。

好一會兒蔡陽明白過來,旋即也知道,陸錚這是給自己思考的時間呢,而且,自己也必須要表個態。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主任。”蔡陽有些艱澀的說。

陸錚笑笑,拍手起身,說:“吃好了,回家。”

陸錚鑽進值班室外等著的黑色桑塔納時,一直在鍋爐房盯著這邊動靜的老李頭飛快的跑過來,開鐵門關鐵門。

黑色桑塔納和蔡明的自行車一前一後,慢慢駛出大院。

蔡陽一路神思不屬的,甚至是單手騎自行車另一隻手抱著公文包回的家,懷裏的公文包,就像個定時炸彈,又像個燙手山芋,可是,更怕它無緣無故失了蹤。

回到家,對愛人噓寒問暖權當沒看見,抱著公文包就進了書房,將公文包放桌上,看著它,發了好一陣呆。

蔡陽知道,陸主任來頭隻怕不會比陽晨貿易的幕後老板小,但是這場較量,說到底,是大人物之間的較量,如自己這類小於部,涉身其中,稍一不慎隻怕就粉身碎骨。

但是,陸主任偏偏選中了自己,令自己無可選擇。

歎口氣,蔡陽慢慢解開了公文包,從裏麵摸出文檔翻開看,可是,旋即他便猛地坐了起來,越看越是吃驚。

他吃驚的不是陽晨公司的大手筆,比如陽晨公司曾經倒賣進出口許可證,這一筆非法收入便獲利一百一十萬元,實在是有些嚇人。

那是去年的事情,陽晨公司通過關係從烏山外貿開出五百萬張羊革皮貨出口許可證,轉手以一百十一萬賣給了南方特區的一家公司。

蔡陽吃驚的是,現在關鍵證人包括南方特區那家公司的負責人,已經被烏山監察機構控製,烏山外貿相關負責人也處於被監控狀態。

同樣,還有陽晨公司在武鄉倒賣重要生產資料的一些違法行為,也有關鍵性證人被武鄉市公安機關控製。

陸主任,真的是來勢洶洶啊,這個卷宗,其實可以說得上證據確鑿了,自己隻要同烏山、武鄉相關部門接洽後,完全便可以查封陽晨公司進行調查。

而且,從辦案日期看,涉及陽晨公司的調查就發生在半個月內,甚至有一位關鍵性證人是昨天才被控製的。

隻怕現今,陽晨貿易方麵還沒有絲毫察覺。

而現在,這般重要的卷宗就被交到了自己手上。

陸錚,真是雷厲風行而且,人脈真深啊。

動陽晨這樣的公司,竟然得到了烏山和武鄉地方於部的全力支持,尤其是武鄉市,看卷宗動用的力量,隻怕沒有市委一號放話根本辦不到。

蔡陽翻看著卷宗,感情複雜的想著。

書房外有人輕輕敲門,愛人的聲音:“吃飯了,老蔡,不是單位有什麽事吧?”

蔡陽說:“我想點事情,你們吃吧。”

愛人輕輕歎口氣,說:“你別想太多了,過幾天咱們一起看薛廳長去,你要實在上不了就算了,咱不跟別人比,不要跟老高他們置氣。”

蔡陽嗯了一聲,但心思全沒在這上麵。

薛廳長是省監察廳的一個副廳長,也是蔡陽的老領導。蔡陽在上麵並沒有什麽關係,四十多歲能熬到副處除了因為近年紀檢監察機關變化比較多外,就全靠這位老領導提拔,但是老領導能力有限,往上已經走不動,估計也就再站一班崗就退了,在紀委分管的工作也很清閑。

看著比自己年輕比自己後進機關的於部一個個冒起來,曾經在自己手底下於活已經提正處的就有好幾個,蔡陽心裏也怪不是滋味的。

想著這些事,又看看麵前的卷宗,蔡陽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陸錚沒把這個案子交給李組長,也沒交給其他副組長,而是交給自己了。

陸錚肯定對案件組這幾個負責人都進行過詳細了解,相對而言,自己的社會關係很簡單,而且,……。

蔡陽慢慢的,點上了一顆煙。

同一時刻,陸錚正在徐省長家裏拜年做客。

徐省長的愛人劉姨是文工團出身,氣質高雅,保養的也好,看起來就是三十幾許的麗人,她見過陸錚幾次,很喜歡陸錚,當初還跟愛人說,準備把小女兒許給陸錚呢,可惜,未能成行,這也令劉姨一直很遺憾。

“錚子,你真吃了啊?來家裏,你別客氣,別見外。”劉姨關切的問陸錚

陸錚笑道:“是真的,我們大院看門老李頭家裏蒸的饅頭,我給烤成饅頭片了,可好吃了。”

劉姨就歎口氣,心說看這孩子,從小就在外麵,真可憐,天天吃味精多多的館子飯,家裏蒸的饅頭都當寶貝。

以前劉姨就拿陸錚當孩子看,說話也很隨便,但來到冀東後,徐省長叮囑過她幾次,現在錚子年紀大了,正廳級於部,你說話時多少注意點,別沒輕沒重的。

所以,劉姨心裏的感慨,就沒發出來。

陸錚這時,就從兜裏摸出一個銀灰色的小紙袋放在茶幾上,笑著對劉姨說:“嬸,過年了,我知道徐叔叔兩袖清風,不好人情往來,也就沒準備什麽,這個小禮物您收下,我給您拜年了”

劉姨笑著說謝謝,說錚子你過年也好。

徐省長開始也沒注意,等劉姨看著小紙袋上的鎏金字體有些疑惑的念:“明珠酒店白金VIp卡?”徐省長就是一怔,說:“錚子,卡裏麵不是錢吧?”現在在一線城市的大商場裏,已經有了購物卡,卡裏可以存錢,一些人也與時俱進,開始送購物卡。

陸錚笑道:“那怎麽會?是這麽回事,明珠酒店是你們侄媳婦家裏開的,這種白卡不對外發售,就是家裏人用的,我琢磨著嬸子美容什麽的,可以去咱家裏的店,衛生有保障,也不會給偷工減料濫竽充數用不知道什麽牌子的偽劣產品充高檔貨,這方麵你問嬸子,美容保養這塊是不是貓膩挺大?咱就是求個安心。”

“啊,這卡能在明珠做美容啊?打幾折?”劉姨對紙袋裏的銀色卡片,就顯得有些愛不釋手。

陸錚笑道:“都是成本價,可以年底結賬,而且也不單單是美容,隻要是酒店裏的消費,都可以用,嬸子你要來個朋友什麽的,也可以安排住進去。”

劉姨就一咋舌,說:“那可不行,什麽都能於我怕到時候憋不住,等我年底結賬去,還不被愁死啊?”

陸錚笑道:“嬸你放心吧,我不會坑你的。”

徐省長說:“錚子,這不好吧?”雖然說是成本價,但估摸著也是不算運營、資產折舊等等酒店集團的折損成本的,說起來,還是等於叫酒店賠錢。

陸錚笑道:“家裏的店,沒什麽不好的,再說了,現在明珠就北京開了一個,咱省城也沒有,嬸子能用的機會不多,不想用就放著,當個小紀念品。”

劉姨也笑道:“是啊,這卡挺漂亮的,我喜歡。”

徐省長就不再多說什麽。

陸錚說:“對了徐叔叔,還有個案子需要向你匯報一下,是關於陽晨貿易公司的。”

聽到陽晨貿易公司,徐省長微愕,旋即擺擺手,說:“去書房談。”

晚上陸錚回到家時,已經是將近午夜。

最後,還是被徐省長留著小酌了兩杯,走在泰華樓長長的走廊上,眺望夜空,卻黑漆漆的看不到什麽星星,或許,是因為城市的燈火太盛,如此,便失去了觀看遠方美景的樂趣。

陸錚慢慢的踱步,琢磨著徐省長和自己說的話。

對於自己調查陽晨貿易,徐省長倒沒說什麽,隻是笑著說:“你呀,永遠是這個脾氣,不過也是這個脾氣,成就了你。你知道不知道,雖然你來冀東是我點的名,但是你負責冀東清理整頓企業的工作,很讓人放心。這話,是程XX說的,你在滇南的事情,讓很多人都記住了你,記住了你這個小鋼鐵公司啊

程XX是現今中央最有影響力的領導之一,想不到,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有時候一些事,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正琢磨著這些事,後麵傳來腳步聲,有人從陸錚身側擦肩而過,滿身的酒氣,應該喝多了,步履蹣跚,撞了陸錚肩膀一下。

陸錚也沒在意,那人卻扭頭說:“你走道不長眼睛……啊。”最後的啊,卻是驚呼,甚至,有些恐懼的意味在裏麵。

陸錚定睛看去,醉漢五短身材,胖的和球一樣,小眼吧嗒吧嗒的,怔呆呆看著自己,可不正是萬德武。

“老萬?”陸錚啞然失笑,“你也住這裏?”

萬德武本來九分醉意,現在全嚇醒了,結結巴巴道:“是,不是,我來看朋友,不,不是,我住這裏,住這裏……”本來嚇得張嘴說了實話,可旋即就想撒謊,轉念又一想,卻不敢了,這個克星想知道自己住哪裏還不簡單?現在哄騙他,可別惹得他又想收拾自己。

陸錚就笑,問道:“你住哪套房,也是這層?”

“是,我,我10。”萬德武的架勢,就好像看守所裏麵對民警的犯人,立正站好,回答問題,就差說“報告政府”了。

陸錚更是會心一笑,說:“那可不錯,我住lI咱們還是鄰居了,這也是緣分啊。”

萬德武呆住,強擠出笑容,說:“是,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陸錚擺擺手:“好了,也晚了,咱都回去休息。”

萬德武連聲答應著,心裏,卻隻有一個念頭,趕緊搬家,搬的離這裏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