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王莊的事情,這個周日陸錚沒有去北京聽課,早上起身沒多久,就接到了褚大雷的電話,褚大雷在電話裏說:“任忠華家那小子你知道不?在巡警隊,叫任鐵軍,剛才跑我辦公室來了,主動請纓要加入去大王莊的工作組。”又補充了一句:“王金花的第一份口供就是他拿的。”

陸錚笑道:“你們局裏的事情,你自己看著安排,不過我聽說了,這小夥子不錯。”

“那行,我就帶上他。”褚大雷笑嗬嗬的說。

陸錚聽知情人說來著,任忠華在私下大罵孟慶海的秘書,說他的秘書不是個東西,欺負自己兒子,更罵孟慶海,來烏山才幾天,以為眼裏就認霍親群就能安逸了?鼻孔朝天,早晚卷鋪蓋滾蛋。

顯然,任忠華對兒子特別心重,看不得兒子受一點委屈,一來二去的,倒和孟慶海鬧起了矛盾。

委實想不到,任忠華能有這麽個兒子,可一點不像他父親了,任忠華一貫投機取巧,是以才能在烏山經曆如此多風波毫發無損。他兒子,卻是出奇的倔強,站的也正。

任忠華在外千般不好,在這個兒子麵前,卻也要做個受尊敬的正直父親吧

在市局班子會議上,褚大雷主動提出帶隊下大王莊,對王金花所說調查取證,同時對農經集團保衛處的工作進行摸底。孟慶海對褚大雷的提議沒有反對

掛了褚大雷的電話,和艾瑞斯交代了聲,陸錚驅車直奔明珠大酒店,在明珠大酒店粵式餐廳裏,沈威和王玉寶已經等了他一會兒了,見到陸錚走過來,兩人都起身相迎。

陸錚笑著擺擺手:“都隨意點,喝個早茶而已。”

王玉寶笑道:“老沈你看你,把我都搞的緊張了。”他和沈威私交甚密,無話不談的那種。

陸錚坐下,問沈威:“老沈,你看看菜單,想吃什麽就點。”

“不瞞市長,我還沒正經吃過粵菜,出差去粵南,也都是安排好的,要叫我點,一樣點不上來。”沈威謙卑的笑著,臉上皺紋越發深。

沈威出身普通農民家庭,能熬到現在市審計局局長的位子不容易,不過現在的審計局,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隻是個虛架子,全局審計於部不過二十多人的行政編,行政級別由副處升格正處還是兩年多前陸錚在烏山掌權的時候,可是陸錚掌權時間太短,不過區區幾個月,在陸錚走後,審計局很快又回到了以前的軌道,按照各行政機關、國有企事業單位報來的數據,走走過場而已,誰又真能較真下去查查了?

沈威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被安置在審計局局長的崗位上,在烏山部委辦局的負責人中,他或許是最不起眼的一位,就算張青天呆過一段時間的氣象局,因為有各種項目和任務,每年財政上還不少撥款呢,但審計局的辦公經費,單位於部職工工資占了絕對的大頭,其餘經費少得可憐。

在烏山部委辦局的一把手中,沈威也是少數沒有出過國的於部之一,當然,這也因為他被提起來時間不長。

在金碧輝煌的明珠酒店,沈威甚至覺得,自己這身衣服太寒磣,和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王玉寶是沈威一個侄女的同學,沈威被提起來,全靠王玉寶為其操持。

而王玉寶這麽賣力是有原因的,沈威的侄女,當初在學校時是王玉寶的夢中情人,現今雖然昔年夢中情人變成了胖胖的家庭主婦,但那種難言的情節或許還在,是以王玉寶才出了大力氣,當成自己的事來辦。

沈威聽王玉寶開玩笑說過侄女是他夢中情人的事,心裏怪不是滋味的,但在省機關做了這麽多年,雖然靠熬資曆、加之動亂後清理三種人時大批於部被提拔而從中受益,糊裏糊塗的熬成了副處級,可是一直在機關裏清茶報紙的熬日子,如今有人給了機遇,下來經濟特區,更坐上了局一把手的位子,對王玉寶,自然滿心感激。

昨晚王玉寶突然來了烏山,在他家落的腳,今天早上又拽他出來喝早茶,到了地又說等人,沈威怎麽也沒想到,等來的是陸錚。

對審計工作,陸市長一向很重視,也曾經數次和自己談心,但這樣麵對麵私下吃飯,卻是第一次,而且,為什麽會有王玉寶在場呢。

這些疑惑,在心裏一閃而過,沈威旋即將注意力放在了菜單上,為難的說:“市長,我真不懂點什麽好?”

王玉寶在旁解釋,說:“老沈生活樸素,很少在外麵應酬。”

陸錚笑了笑,“樸素好,審計於部,就該保持樸素的本色,生活質量的提高,不在大魚大肉,比如我們家吧,夜宵經常就是蔬菜沙拉,搞的我沒辦法,隻能出來解饞。”

王玉寶和沈威就都笑,都知道市長家有個營養師一樣的夫人,單位食堂的菜單都給安排好了。

“那就吃蝦餃吧,嚐嚐這兒的蝦餃,味道不錯。”陸錚點了點菜單上的圖片,王玉寶和沈威都點頭,實則在菜單上,每道菜品和小吃的圖片都極為精美,觀之便令人垂涎三尺。

王玉寶去等新鮮出爐的蝦餃,陸錚看向了沈威,說道:“老沈啊,我叫你來有點工作上的事跟你談談,是關於大王莊,監察局那邊接到許多舉報,檢舉大王莊農經集團存在的種種問題,但是大王莊的情況你應該知道,一直呢是咱們烏山乃至全國農村的驕傲,也是這兩年全國農村學習的典型,省裏領導中央領導都很看好它,要說查它,影響會很大,但是不查,那如果它真的存在這些問題怎麽辦?我們沒辦法向中央、向全國人民交代。所以呢,監察局經我批準,成立了一個調查組,人不多,都是精於力量,暗中對這些舉報材料進行核實,現在呢,我希望你抽調兩名審計於部進這個調查組,人一定要可靠,要懂得保密紀律,而且,業務能力要強,我說的業務能力,是審計於部的專業性,你懂吧?”

沈威呆了呆,倒是聽說來著,市局要派工作組下大王莊,可是,監察局也要秘密調查它?這,霍書記知道嗎?

陸錚繼續道:“咱們對農村集體經濟的審計一向是個短板,沒有明確的定性,這次,也算一次練兵吧,人呢,明天就要,你帶他們找雷永勝,這段時間,可能他們就不能回家了,對外可以說安排他們去北京進修。”

陸錚的語氣不容拒絕,沈威這時也知道,為什麽會由王玉寶出麵來找自己了,雖然,自己一直身處烏山權力圈子的外圍,但查大王莊意味著什麽自己還是明白的,看樣子,市長確實沒和書記通氣。

這就牽涉到站隊問題了,王玉寶能帶自己過來,說明他已經選好了邊,自己,其實也沒別的選擇。

“市長,我明白了。”沈威點了點頭。

陸錚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麽。

同一時間的市局治安拘留所裏,被剃了光頭的周大瑞滿心鬱悶的進了會客室,高樹祥正等著他呢。

“高主任,到底怎麽回事?你耍我是吧?”周大瑞氣得都快爆炸了,到現在還不清楚為什麽自己突然被拘了起來。

就在昨天早上,他們幾個美美在烏山飯店睡醒來,正準備去吃早點,來了一票警察,不由分說就把他們撂倒,塞進了拘留所不說,還都給強製剃了頭,昨晚更是被關在開著窗戶的黑屋子裏,天寒地凍的,差點把他給凍死。

現在周大瑞也顧不得什麽客氣不客氣了,高樹祥你小子也沒少吃我們大王莊的飯,他媽故意整老子,什麽意思?

“媽的為什麽給我剃頭關小黑屋?我他媽哪得罪你了?”周大瑞破口大罵,他對公安這套清楚的很,拘留而已,除非是故意被整治,才會被剃光頭,經常和青龍縣局一般人稱兄道弟的喝酒,這點伎倆他門清。

高樹祥見到周大瑞被剃頭也愣了下,但被周大瑞指著鼻子罵,不禁臉色一沉,沉聲道:“坐下,別吵聽我說”

周大瑞惡狠狠道:“行,老子聽你說,老子就聽聽你怎麽說”

高樹祥皺皺眉,這個鄉巴佬,又怎麽知道市局裏關係的微妙。你把劉鐵打了,會沒人幫他找補嗎?沒動手來真格的收拾你還不是靠你二大爺,還不是靠孟局和我?不然他們在裏麵不弄死你要不是孟局吩咐,誰耐煩和你廢話?你算個什麽東西?

心裏動怒,高樹祥臉上並不顯露,掏出煙,扔給了周大瑞一根,說:“一天沒抽煙了吧?來,給你點上。”

周大瑞一隻腳踩在長條板凳上,擺出一副大馬金刀的架勢由高樹祥給點煙,高樹祥心中更為不悅。

壓著心頭火氣,高樹祥緩聲道:“你的情況呢,孟局和周董通過電話了,你現在吧,就老實等待處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天在火鍋店外,打的是市長助理,陸錚剛剛提的人”

聽到高樹祥叫自己“老實等待處理”,周大瑞正想發作,可聽到高樹祥下麵的話,立時就呆住了,他便是再渾,也知道打了市長助理是多麽嚴重的一件事,可是,又不大相信,說:“不能吧,市長助理會跑那小店吃飯去?”

高樹祥沒有一絲表情的道:“這時候我會編瞎話蒙你嗎?”

周大瑞就有些傻眼,撓了撓頭,“這,這可不好辦了,高哥,要不這樣,我去給他賠禮道歉?多買點禮物,你看行不行?”

高樹祥道:“你現在就等信,明白嗎?”心說誰稀罕你的禮物?

還有些話沒跟這混球說,當時不但市長助理在場,市長都在場,而且那個叫王金花的女孩子,現在應該在陸錚手裏,昨天下午劉鐵愛人陪著去的市局,催問立案的事情。

你現在這點事還叫事兒?

想著,高樹祥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陸錚按了門鈴,好半天裴曉才開的門,笑嘻嘻的說:“我和小花聊天呢,沒聽到。”

陸錚來到沙發上坐下,笑著對小花說:“吃早飯了沒?下麵蝦餃不錯,回頭叫你嬸子帶你下去試試。”

小花好像有什麽心事,眼角不時向茶幾下瞥,陸錚旋即也發現了,茶幾下層有幾本雜誌,雜誌下麵露出了相片的一角,陸錚便伸手掀開雜誌,將下麵幾張相片拿了起來。

裴曉立時拍拍胸口,說:“完了完了。”又嗔怪小花道:“就你,沉不住氣,這回完了,被他發現了。”

照片裏的人臉上長著黑痣,正是前幾天剛剛見過的周大瑞,幾張照片,都是周大瑞在拘留所被強製按著剃光頭和罰站的情形。

陸錚看向裴曉,裴曉就嘿嘿一笑:“這不以為給小花看看解解氣嗎?你要罵,就罵我,是我托拘留所的朋友於的,和老劉無關,更不關拘留所這些小夥計的事兒。”

陸錚此時心裏明鏡似的,這麽久才開門自然是手忙腳亂藏這些照片呢。

“領導,你就別生氣了。”裴曉獻寶似的不知從哪拿出一根煙遞給陸錚,又吧嗒開了火機,說:“我給您點煙。”

陸錚對她,也實在沒太多辦法,裴曉性情開朗,又是自己心腹愛將的妻子,在自己麵前更經常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任誰也不好意思真責怪她。

將她塞在自己手指間的煙丟在茶幾上,陸錚說:“不吸了,給你們吸二手煙,比吸煙危害還大。”

裴曉就無奈的歎氣:“看,又來了,整天板著臉說教,沒一點情趣,真虧我嫂子能受得了你。”

陸錚心說你嫂子比我還沒情趣,看向小花,問:“昨晚睡的好嗎?”

小花輕輕點頭,裴曉卻說:“昨晚小花睡的不好,不過剛才看照片她開心的很,我跟她說了,不管是誰,隻要違法肯定沒好下場,包括周立仁的兒子周秀波,**的首犯,判死刑有他的吧?不過小花不信。”

當著小花的麵,陸錚本來不想說這些事情,但見裴曉侃侃而談,小花並沒有什麽不適。

陸錚心裏輕輕歎口氣,這孩子,要麽堅強,要麽已經被折磨的麻木,和那些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完全不同,但這種木然的背後,卻更令人心裏堵得慌。

陸錚看著她,緩聲道:“小花,你放心吧,我答應你,一定為你查明真相,還你的清白,製裁所有應該製裁的人,包括周立仁,如果他知道這件事卻包庇他兒子於擾辦案,也一定會受到法律的製裁”

小花聽了一呆,周立仁?或者說按村裏輩分自己婆家的二老爺?對所有大王莊的村民來說就是天,是不容任何褻瀆的權威,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聽到這個名字她就激靈了一下,因為在村裏,大家就是在背後,也稱呼他二大爺、二叔等等,從來沒人直呼過他的名字,更莫說什麽要製裁他了,這,這是什麽話

“陸叔叔,你說的話,我不懂。”小花怔怔看著陸錚。

裴曉就是看不上小花這點,昨晚她言辭裏提到周立仁稍微有些刺,就把小花嚇得跟什麽似的,她恨周家,可又怕極了周立仁,顯得很矛盾。裴曉冷笑道:“你陸叔叔的意思,就是在你陸叔叔眼裏,這個周立仁就是地上的一灘泥,隻要犯了法,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你以為,你的事他會完全不知情?所以要辦,就連他一勺燴”

小花有些懵,真的嗎?二老爺都能有人管嗎?不是中央的大官都和二老爺好嗎?

裴曉道:“你陸叔叔是咱烏山的市長,他能騙你嗎?”

烏山的市長?好像聽說過,去過村裏,不是姓霍嗎?小花就覺腦袋一陣陣糊塗,好像漿糊似的,陸叔叔和曉嬸嬸說的話,自己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

看她神情,陸錚心裏沉沉的,起身對裴曉道:“你陪小花聊聊,我走了

裴曉點頭。

陸錚走了好一會兒,小花才抬頭啊了一聲,自責道:“我真不懂事,都沒有送送叔叔。”她雖然不明白外麵的世界,但是,昨天去公安局,曉嬸嬸陪著,那些公安態度特別好,和在馬頭營派出所見到的大蓋帽,雖然衣服都一樣,可是,卻一個親切的像朋友,另一個冰冷的就好像你才是犯人。

自己到現在也沒有被周大瑞他們抓走,也是叔叔和曉嬸嬸的保護,這些,小花心裏是明白的,而且,周大瑞被抓起來了,還被剃光頭了,同樣,是曉嬸嬸幫自己出氣。

但是,要抓周秀波、周文波這些畜生?還要判重刑?那,那不可能吧?他們,可是二老爺的親兒子親侄子啊。

小花早就死了心,她來烏山投靠表姐,隻是想出來打工,想逃離那個噩夢般的地獄,離得越遠越好。

抬起頭,小花小聲說:“嬸嬸,我突然很害怕,你和叔叔都是好人,我不想你們因為我受到什麽傷害。”

裴曉摸摸她的頭,笑道:“傻孩子,你是不知道你陸叔叔的能耐,十個周立仁你陸叔叔也惹得起。去年的時候,省裏多少大官被你叔叔給送進大牢?當時省城腥風血雨的,他呀,就專治惡人的。放心吧,沒事,你就耐心等著,肯定有給你昭雪的一天。”

小花怔怔點頭,心裏,還是沒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