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葬曲
如同上天的低語，很輕很輕的歎息在他的耳邊繚繞，溫柔而安寧。
緩緩睜開眼睛坐起來，身邊的人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如同置身於一個美麗的花園，山間的清泉叮咚作響，鳥兒的鳴叫，一切猶如天籟。
——什麽時候，自己曾經來到過這裏呢？
小時候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麵，幾度的生生死死讓他看到了一切，薔薇花的飄香，冷然了一切的寂寞，卻是那最後的一滴眼淚。
早已習慣了的等待，第一次想要保護的人——那個時候，即使覺得死了也無所謂。
“你恐怕不能在這裏呆上很久。”那個時候的美貌女子再度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黑色的眼眸靜靜的凝注自己。
“我知道……”他轉過頭，輕輕捉住了她的手，“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情。”
“責任這種東西很殘酷，但是……卻很溫暖，被人依靠也並非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女子溫柔的撫過他冰冷的側顏，淺褐色的眼眸淡然一日他日。
“……我死了之後，可以留下嗎？”他的眼眸凝了一片水霧，疲勞的身體，仿佛要就此沉沉睡去一般。
——是啊，已經很累了，累得不想再繼續了。
痛苦這種東西，真的會讓人疲憊。
等到忘記痛苦的時候，就意味著一切都到了盡頭。
如果一個人連痛楚的感覺都會忘記，那麽，他活著和死了還有什麽區別？
女子溫柔的撥開他頰邊的碎發，冰冷的溫度讓人心疼……好像很久之前的那個少年，任性的以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
所有人都不在了……
總有一天，秀麗，絳攸，劉輝，芯苑……還有秀……他們會全部從他的生命中消失，那個時候，對他而言，人生便隻剩下了孤寂。
璃櫻是他的朋友，是他的老師……卻無法代替他生命中所有的那些人。
——為什麽老天偏偏選擇我來承擔一切？
就算徘徊於生死之間，也不曾猶豫過的心，第一次被一種名為寂寥的東西所侵擾，笨拙的想要抓住一切，無力的雙手，能抓住的隻有他們的希望罷了。
“他們的願望，我來實現……可是我的願望，又該由誰來實現？”
嘀嗒。
透明的**落在地上，遠處傳來的悠揚琴韻，不知道是何人彈奏？
曾幾何時如此淚流滿麵，想要守護之人的含笑離去，是否注定了他一生的孤寂？
“這裏很好，但是我必須回去……”他的喃喃自語讓女子露出了微笑。
“是啊，妾身一直在等待，可是，沒有想到，兩度來到這裏的都是你。”女子黑色的長發輕飄在空中，她微微抬起眼眸，望著遠處的湛藍色天空，“妾身知道，你一向並非頑固。”
“時間到了，”望著山間的萬丈嵐光，他歎了一口氣，“沒有想到，月嵐琴可以通向這裏，我以後，來見你的話，會很方便吧？”
女子抿唇一笑，“這一次，你啟動月嵐，幾乎耗盡了一半的力量……你以為還會有下一次嗎？”
“下一次，我就可以長久的留在這裏了吧。”他微微眯起眼睛，向她露出了笑容，“我期待那天的到來。”
白色的光芒愈來愈盛，籠卻了一切的浮華。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把古琴靜靜的躺在腿邊，老舊的木紋一圈一圈的漾開波瀾，上麵的琴弦如同有了生命一半，那指尖的觸感，仿佛帶著絲絲的溫度。
——月嵐古琴。
沉寂在過往的時間內，已經有千年之久，那個上古的青年用它震懾四方妖魔，創下彩雲故國……如今，它終於重現人世了。
他輕輕撥弄琴弦，如流水般的音色從指尖輕瀉，承載了逝去的悲哀和寂寥，嵐宇華光，千年的恩怨，是否終於到了一個了結的時候？
如同被那音色吸引一半，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少女，靜靜地望著那個彈琴的身影。
本身就蘊含了魔力的琴音，如同感覺到彈奏者的心境一般，歎息，低吟。
一曲終了，他緩緩抬首，向她微笑。
“果然是好琴。”
“我不知道你會彈奏七弦琴。”她靜靜的道。
他沒有說話，五指抹弦，空靈一般的音色讓人疼惜，她並不知道……在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告訴他想要幸福的女子，坐在李樹下，默默地彈奏著那古舊的七弦琴。
最初的技藝和音色，都是繼承了那個女子。
“你不介意收下我的小禮物吧？”他抱著琴站了起來。
幾乎可以聞到上麵淡淡的鬆香氣息，她怔忡的異色雙眸恬靜而美麗——那正是父親用生命守護著的東西。
“它可以救下歆韻城中百姓的性命。”他的聲音淡然平靜，“你應該知道怎樣使用。”
她複雜的眼眸微微抬起，“為什麽？你一直在替王尋找它吧？”
“如果沒有你們家的血脈，一切都沒有意義……”他低下頭，“你留著吧。”
她低聲嗤笑，“月嵐琴必須要耗盡人的精魂，所以，你才把它交給我，而不是交給你的妹妹……對吧？”
“嗯。”他沒有任何敷衍的點了點頭，“反正你也活不了很久，這對你而言，算不了什麽吧？”
“你這麽說就不怕我耍花樣？”她冷笑。
“如果我不跟你說實話，你難道不會耍花樣？”他輕輕地捉住她的手，露出了歎息的表情，“而且，就算我讓馨盈彈奏，你也不會答應，不是嗎？”
“的確。”她轉過頭，琦攸沒有看到她臉上一逝而過的落寞。
“嫉妒嗎？”他忽然開口道。
“什麽？”
“你的妹妹有很多人在關心，而你，注定隻能是一個人而已。”
“……”她輕輕地放下了琴，露出了少見的憂傷表情，“是啊，不知不覺，就已經什麽都不剩下了……明明不久之前，那些人全部都還在身邊呢。”
他微微一怔，眼神變得複雜難辨，低頭，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盡可能溫柔的把少女擁進了懷中。
“你……”她感覺到身體的振顫，那熟悉又陌生的藥草氣息撲鼻而來，冰冷溫度，似曾相識。
“真是個喜歡逞強的家夥。”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已經封閉了自己的心嗎？笨蛋。”
“……”她任由他抱著，那安靜的空氣中，忽然從衣袖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掛墜，道，“這個是你在寒池的時候你交給我的。”
小小的梅花木雕靜靜的躺在她的手中，粗糙的做工，卻好像被撫摸過無數次了，表麵光滑剔透。
他微微一怔，接過了掛墜，看了半晌，輕聲歎息，道，“你一直幫我收著它嗎？謝謝了。”
她沉默著掙脫開了他的手臂，“安心吧，就算是拚上我的性命，我也會完成血脈所賦予的責任。”
“……”他沉默半晌，忽然開口道，“對不起。”
“為了什麽？”她淡淡的道。
“所有的事。”
他輕輕甩了甩衣袖，飛快地轉過臉，“行了，秀，你準備躲在那裏看到什麽時候？”
悄悄探出一個腦袋的少年，好像做小偷被人從床底拖出來一樣。
“我……那個，哥哥……”少年臉紅紅的，揉亂自己的頭發，“我……”
“行了，”他揮了揮手，“我們走吧。”
“去哪裏？”少年微微一愣。
他握住她的手，淺褐色的眼眸淡薄一如往昔。
“……去見那城中之主。”
“我留下。”她掙開了他的手，輕輕地道。
“……”他望著那異色的眼眸，神中劃過一絲痛惜，淡的讓人甚至沒辦法注意到。
“可是……”秀猶豫的轉了眼眸，“這裏很危險，而且……”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選擇是你做出的，‘琴’已經是你的東西，你可以做出任何的決定。”
她抱著琴，微微沉下眼眸，忽然露出了秀從未看到過的美麗笑容，“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所以……”
她凝注他的眼眸，那一閃而過的絢爛猶如天邊的花火，“能讓我聽一次你的二胡嗎？”
他微微一怔，淺褐色的眼眸淡淡的，卻沉默依舊。
秀“唔”了一聲，他知道，哥哥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封印了自己二胡的音色，為了祭奠什麽人而永遠不再拉奏二胡。
童年的記憶遙遠而模糊，秀已經忘記了哥哥二胡的音色……聽到那悠揚的音色，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溫柔的微笑，秀的心弦沒來由的顫動起來，然而……自己給予的溫暖，卻從未讓少女露出過這般美麗的笑容。
酸澀的感覺一點一點浮上水麵，秀微微轉過頭，不想讓琦攸看到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
“好。”他點了點頭，“隻是一首曲子而已。”
打開包袱，在貴陽交給秀的二胡靜靜的躺在那裏——那正是昔日蒼瑤姬的二胡。
他拿著二胡坐下，輕輕轉動轉軸，撥弄琴弦，然後遲疑著拉了幾下，越發幽美的音色立時傾瀉而出。
如果說秀麗的二胡音色好似陽光，那麽，他的音色就沉靜如幽泉，美的讓人心醉。
她坐在一旁靜靜的聽著，眼神迷離，又似眷戀，又似歎息。
如此純淨之人，卻雙手沾滿血腥。
她不明白。
如此殘暴之人，卻緊緊擁抱她，那冰冷的觸感，溫柔一如初見。
她不明白。
從來看不透，也從來弄不懂的男人——紅琦攸，究竟是溫柔還是殘忍？
不知何時流下淚水，從異色雙眸中緩緩落下，冰冷而無助的雙手，不自覺地想要緊緊先要抓住那人的手，卻被一種名為過去的東西隔開在一邊。
“我……”
一曲終了，他放下二胡，淺褐色的眼眸微微抬起，“……這是第一次為你而奏，也是最後一次。”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鵲瀾和馨盈交給你了，”他笑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還有秀。”
“哎？哥哥？”少年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
“……”他露出了微笑，“這件最後的事情，隻能由我一個人去做。”
“……”少年沉默片刻，最後，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輕輕躍起，幾下起落，就消失在了霧氣之中。
少女微微吐出一口氣，“秀。”
“嗯。”
“等到琴音停止，就發信號，軍隊已經在城外待命……”她淡淡的道，“雖然我不知道月嵐可以驅除多少人身體內的□□，不過……隻能說盡力吧。”
抱起月嵐，她衝著秀輕笑，雖然那表情看起來僵硬而無力，“一直以來，謝謝您了。”
然後，她輕輕撥弄琴弦，彈奏出了第一個音。
青瓊在睡夢中醒來，好似天籟一般傳達在大腦深處的幽邃，美的慟人心魄。
他坐起來，在一旁的萬裏，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激動表情。
“這是……月嵐？”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是月嵐！一定是找到月嵐了！”
“萬裏大人，你能不能分辨出他們的位置？”青瓊急道。
萬裏緩緩閉上眼睛，仔細聆聽。
“這音色……難道是若翎大人？”他拉著青瓊衝了出去，“這邊！”
少年靜靜的眺望遠處，淡然而又美麗的音色，好像出水芙蓉般的清麗，卻又難以自製的帶上了些許悲哀。
月嵐，不是人類可以隨便觸碰之物……它會吸取人的三魂七魄。
城中的人們會一點一點地蘇醒，但是，隻需要一點水就可以讓他們重新變回原來那樣……隻要自己還活著。
——是啊，自己還活著。
確認一般的抬起手，少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還有時間啊，還可以感覺到天地間的清風拂過水麵的輕響。
“你終於來了。”少年沒有轉過頭，輕輕地道。
“你在等我嗎？”
“嗯，”少年微微一笑，“其實，準確說來，並不是我在等你……而是她……”
他沒有說話，少年轉過身，“我一直搞不清楚，你們為什麽會這麽執著於這些無謂的東西……夕也是，你也是……”
“一半的力量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麽，為了在意的人，就算拿走我的性命也沒有關係。”
“你……”少年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即低下頭悶悶的笑了起來，“真是的，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明明內心全部被黑暗覆蓋了，卻還可以這麽平靜的坐在這裏，沒有任何的掩飾……”
“我隻在必要的時候說謊，但從來不會自欺欺人。”
“還真是個傲慢的家夥。”少年笑得很愉快，“我活得夠久，你這樣的人卻第一次遇見，明明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卻為了所有的人而放棄了那麽多的東西。”
“在你口中，我好像是個濫好人一樣啊。”
“嗬嗬，”少年走上去，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仔細凝注，忽然微微一笑，“夕說，你和我很像……看起來似乎的確如此。”
“……”他的眼眸立刻冷了下來，“我要見她。”
“好。”少年點了點頭，露出了可愛的微笑，“走吧。”
小小茅屋，和城中的荒涼不符，淡雅而清麗。
他一時間愕然的望著屋內的絕美女子，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是……”
紅色的眼眸依舊未變，好像天女一樣美麗的麵容，恍如隔世。
“稍微解放了一下力量你就不認得了？”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女子憤憤地轉過頭去，“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啦！笨蛋！”
口氣倒是一點也沒有變，凶狠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
“你是……小夕？”
“露出那麽驚訝的表情幹什麽！！”大吼大叫的女子完全的失去了本該有的形象，漲紅了臉，抄起一個椅子向他砸了過去。
皺皺眉，閃身避開，琦攸忍不住道，“其實像你這個樣子，正常人也可以猜到你絕對不是人類……”
站在一邊的少年露出了微笑，頷首道，“確實如此呢！”
“喂喂！不要擅自達成這種共識吧？”
“對吧？我就說是這樣？正常的女人絕對不會這樣的。”
“嗯，是啊，以前就這麽一直覺得……”
就在兩個男人悠哉遊哉的交換著心得，某個仙人也終於爆發了。
“渾蛋，給我去死吧！”
一盞茶之後，看著破爛不堪的茅屋，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你到底要做什麽啊？”
坐在草叢中的少年一直微笑著，忽然站了起來，轉身，“我先出去了，你們好好聊吧。”
“……”他一直盯著少年，一言不發。
“你好像不太喜歡蛾。”火氣還沒有完全壓下去的夕忽然道。
“沒有，隻是不太認同而已。”
她哼了一聲，“那家夥把整個彩雲國弄得天翻地覆，連貴陽的結界都因為力量的不平衡而隨時可能散掉，即使這樣也隻是不太認同……果然你們是一類的東西。”
“東西？你這個詞還真是含蓄……對於把我內髒全部打成血水的家夥，也談不上什麽溫柔吧？”
“那是你活該！”她惡狠狠的眼神，看上去好像要把他撕成碎片。
“……”對此，他適時地保持了沉默，直到她歎息般的開口。
“喂……我們認識多久了？”
“八年了吧？”他忽然一笑，“剛認識你的時候，我才二十歲而已。”
“八年……”夕輕輕吐出一口氣，“好短……簡直就像是昨天的事情。”
“對你來說，那種滄海一粟的時間洪流又算得了什麽呢？你已經生活了近千年……”
“千年……”她笑了起來，“好漫長的時間……太長了，長的讓人沒辦法回憶起過去的事情。”
她向他走過去，“第一次看到你，隻是覺得是你一個傲慢的毛頭小鬼而已，而且殺人如麻，內心邪惡……”
“我真的有這麽一無是處？”他“唔”了一聲，有點頭痛的揉著太陽穴。
“哼，”她忽然伸出手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笨蛋！為什麽告訴我你不打算救那些人？”
“我隻是拿到‘琴’而已，是否選擇救下那些人，決定權在另一個人。”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拍著她的背部，“你呢，一百年前，又為什麽會失去力量？”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差不多全忘了，”她隨口嘟囔一句，把腦袋埋在他的胸口，“何況，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嗯……說得也是，”他笑了起來，“怎麽了？感覺很奇怪啊，難得這麽聽話。”
“隻是今天而已，隻是今天啊，”她笑道，“因為見到了以前喜歡的人，所以，心裏有點亂吧。”
“你還真是坦率啊。”
“不是一向如此嗎？”她鬆開手，轉身，“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嗯……”他露出了淡淡的表情，點了點頭，“我會照顧那個臭老頭的，雖然我覺得他完全不需要別人照顧……”
“……”她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這個家夥的性格還真不是一般的討厭。
——不過，這應該是最後的了吧。
“雖然覺得很難受，不過，能認識你，我真的覺得很高興啊……”她低聲嘟囔了一句，然後緩緩地倒了下去。
他衝上去摟住她，那完全冰涼的溫度讓他的身體似乎有些輕微的振顫。
漂亮的白衣在空中輕舞，她的臉色一片蒼白。
想起秀麗以前說過的話——母親每天都健健康康的活著，然後有一天就突然去世了。
是的，這隻能使他們自己的選擇。
“如果不淨化尤炎的戾氣，最後，你隻會變得和玉蠶一樣而已。”她冰冷的嘴唇輕輕喘息，唇齒間溫柔的微笑，寂寞一如往昔。
——而她的血液，是唯一可以淨化的道具。
“我已經散去了全部的力量，”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現在，請殺了我。”
似的，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會完成自己的願望，一切想要達到的……他都會完成。
“殺了我，你就有可以和蛾一較高下的籌碼。”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緩緩落下。
仙人是否也會有淚？漫長的生命，永遠不見盡頭的日日月月，等待著的輪回，究竟在何方？
冰冷，一切的醉人，何日的再會，等待歸來的，也隻有寂寥罷了。
“為什麽？”他低下頭，把腦袋埋在她的頸項間，遮去了他全部的表情，“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你們不是約好了嗎？如果不能與玉蠶同歸於盡的話，等回到貴陽就殺死我……”
“我不知道……也許，我真的是個笨蛋。”她忽然笑了笑，費力地抬起手，無力的將他擁在懷裏。
“……”他沒有說話，冰涼的氣息輕輕的噴吐在她的頸項間。
一陣濕潤，讓她驚訝道，“你……哭了嗎？”
“誰哭了？不要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他的聲音好低。
“傻瓜……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能夠離開的話，未必不是一種休息……”
“……”他擁著她，另一隻手從靴筒中緩緩地拔出一把匕首。
胸口一痛，她皺了皺眉，看到自己一片血紅的衣襟，露出了無奈的衣袖，“真是的，難得一件好看的衣服……”
他抬起頭，滿臉的淚痕——讓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多年以前的少年，寂寞，悲傷……
紅色的**落了他滿手，冰涼的幾乎沒有溫度。
“……如果有來世，我還可以找到你吧？”他緊緊地擁住她，“不管要等多少年……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笨蛋……仙人是不會死的，他們隻會陷入永恒的睡眠……”她輕輕地擦拭著他臉上的淚水，露出一絲蒼白的微笑。
“……為什麽一個個都逼我做出這種選擇……”他身上淡淡的藥草氣息傳來，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眸，“為什麽啊……”
他淒厲的喊叫讓她憐惜而悲傷，冰涼的嘴唇動了動，無力的手臂緩緩吹下。
對不起……到最後到最後，還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卸給你……
你說你一定不會乖乖聽話？不會的，總是這樣口是心非的性格會被女孩子討厭哦。
你曾經告訴我……人類大部分都隻在意表麵……真正的事實怎樣，卻從不關心……可是為什麽？同為人類，你卻可以看到別人的內心……
真是的，擅自說這種話會讓我喜歡上你啦……
黃葉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那家夥……明明一個人寂寞的要命，卻總是一副冷靜的樣子……如果你不管他的話，絕對會被紫霄欺負啊……
不管到什麽時候，都請記住啊，我們是一起活著的……繼承了我的血液的你，一定要保護這個國家，還有大家……
還有……
如果真的能再見麵的話……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不過，現在不能說……等到那個時候……一定……
她的身體越來越透明，最後，化作一縷清風，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混蛋！混蛋！”緊緊地抓著她的衣服，他近乎瘋狂的大吼起來，“這種事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蛾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悲傷的麵容之上，帶著一抹精致的怔忡。
他跳了起來，抓著少年的衣領，“你知道她要做這種事的吧？為什麽不阻止她？！”
一拳打在少年的臉上，蛾的表情平靜而漠然，淡淡的開口道，“你認為，我能阻止她嗎？”
“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寒靈玉蠶嗎？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做不到！”他急促的喘息著，拚命的搖晃著少年，“為什麽讓她做這種事情……你不是她曾經的戀人嗎？”
“如果她真的在意我……”少年似乎帶著些許苦笑，“那個時候又怎麽會封印我？何況……”他微微抬起碧綠色的眼眸，“你究竟是因為她相信了你，還是因為她為你而死？”
“……”他緩緩地退後一步，呆呆的坐在了地上。
“你在猶豫嗎？因為世人對你的不公？”蛾忽然一笑，從後麵輕輕的擁住了他的身體，“明明隻想要一個人悠哉遊哉的活下去吧？你不需要任何人……那些家夥隻會不停的拖你後腿而已。”
“我……”他神情呆滯，往日的清澈盡是一片渾濁。
“為什麽呢？明明什麽都不想管吧?隻要相信我就好了……”少年露出了美麗的微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看著我毀滅人類，有什麽不好嗎？”
“看著你……毀滅……”他的眼皮一點一點地垂下，然後緩緩地倒在了少年的懷裏，睫毛上還凝結著一滴淚珠。
“夕……”少年低聲呢喃，一行薄淚順著眼角滑落，“為什麽你總是這麽殘忍……不過，你似乎漏算了一件事情……一旦淨化了這個孩子心中原本戾氣……他封鎖內心的屏障也會隨即消失，那樣，對我來說也方便了不少啊……”
那個輕吟淺笑的少女，曾經拉著他的手告訴他……
——天地間，自然的力量是最大的……一切生於斯，長於斯的生命，都有其存在的價值……
——我喜歡你啊……
蛾……
到最後，卻毫無眷戀的選擇了離去的女子，正是他千百年來的心之所係。
遠處，傳來了溫和的七弦琴音色。
“月嵐……原本是不屬於這世間的東西……為什麽，你們一個個偏偏如此愚蠢呢？”
那個時候，一抹花火飛逝天邊，絢爛如初。
歆韻城中。
軍隊已經開始進入，滿街都是昏迷不醒的百姓，傷勢有重有輕，秀帶來的醫療隊已經展開了治療。
琴音未斷。
順著音色的位置，萬裏和青瓊沒有用多少力氣就找到了破廟。
“七弦姬小姐……”青瓊驚喜的叫了起來，並沒有看到萬裏眼中那瞬間的複雜神色。
少女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輕顫的指尖停住了動作。
那短暫的幾秒內，一口腥甜湧入咽喉，紅色的**順著嘴角落下。
“七弦姬！”萬裏驚呼一聲，衝上去，抱住搖搖欲墜的少女。
“萬、萬裏大人……我把救兵帶來了……”她很輕很輕的聲音幾乎沒辦法聽見，唇邊越來越多的紅色**沾濕了衣領。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萬裏連忙點頭。
“月嵐……我恐怕已經沒辦法彈奏了……”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對不起……”
“我……”萬裏一時語塞。
“七弦姬小姐……”青瓊轉頭，“萬裏大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萬裏沉默著，緊緊地握住少女的手，“對不起，七弦姬……”
“沒關係……”少女的眼神空洞而無力，“反正這個世界上，也隻有我可以彈奏這把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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