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年多情心難平

琅軒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事實證明,禦史台的人全部都太閑了,各種各樣的謠言肆意風起,最終的結果是,他不得不一整天呆在宿舍內哪裏都不去。

“琅軒……”

宿舍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眉開眼笑的夜斐走進來,端著一壺茶水,還有兩個飯團,當他的視線疑惑的落在正縮在**的那一團“生物”的時候,他的狹長的眼睛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形,把茶水放在一邊,然後摸了摸少年臉上深深的黑眼圈。

整個腦袋埋在被子裏的琅軒猛地縮了一下,鬱鬱的抬起頭看著夜斐。

“茶禮部尚書說,你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會,不過……”

“她手下的那幫人吧……”琅軒嘟噥了一聲,鑽出被子,大口大口的咬著飯團,“都是那個該死的緋七弦……還有她那個混蛋老爹……”

少年哼哼唧唧的抱怨讓夜斐禁不住輕笑出聲,然而目前在皇城內沸沸揚揚的傳言也充斥了每一個角落,所有的女官,還有那些官吏……甚至還有不少武官,不管怎麽說,現在以“禦史台緋墨大人情人”的身份正式入駐禦史台,至少讓人感覺高興的是,在這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人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緋墨大人是一朝重臣,如果得到他的庇護,也不是一件壞事,而且,”夜斐笑著眨了眨眼睛,“我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那個變態男人……”琅軒咬牙切齒的把飯團塞進嘴裏,好像在咬著緋墨一樣,“我絕對會讓他好看的。”

“聽說這十幾年以來,想要對付緋墨的人多了,因為他的性格,他向來樹敵不少,可是卻沒有一點做錯的地方,反而是那些想要攻擊他的人,一個一個的被王拉了下來。”

琅軒停下了動作,有點吃驚的抬起頭,“這是什麽意思?”

“緋墨是王的愛將,他的存在甚至比藍青瓊還要重要,”夜斐悠悠然的飲下茶水,“他的身份一直是一個謎,藍家和紅家都對其進行過調查,結果卻是不得而終……”

當然,這個變態成天戴著□□。

琅軒在心中小聲道。

想起和那個家夥一樣變態的小丫頭緋七弦,少年又問道,“那麽他的老婆呢?是什麽樣的人?”

“你是說他那個寶貝女兒七弦姬?”夜斐皺了皺眉,“沒人知道他是跟誰生的,那家夥也一直沒有結婚,至今為止都是單身,也有不少權貴想要把女兒嫁給他,但是自從前兩年那些千金全部都哭著跑回去之後,就沒有人再這麽做了。”

不遺餘力的對其精神攻擊,最後即使是一個凶惡的大男人也讓對方嗚嗚哭出來的緋墨,似乎已經變成了這個時代惡魔的代名詞。

“就是說……”琅軒想到了一個問題,“緋七弦……沒有母親。”

“是啊。”

“……”

夜斐將吃完的餐盤收好,琅軒則是一溜煙的跳下了床。

“你要出去嗎?”

“我還是進士啊,至少在吏部的考試之前就是這樣,變成亢官什麽的就好了,至少就可以不用提心吊膽被分到哪個部門。”

琅軒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忙不迭的跑出了宿舍。

跑到花園內,在上次的櫻花樹下,果然那個穿著女裝服飾的年輕少女正站在那裏,眼眶有些發紅,仿佛不久之前才哭過。

雖然蠻橫驕縱不講理,但是看起來她還是一個女孩子而已,淡薄的身形站在風中,多少顯得有點可憐。

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說教,忽然間,琅軒有點遲疑。

這個時候,七弦已經轉過頭,看到他的時候,微微一怔,隨即怒氣陡然爬上了美麗的臉龐。

“你這家夥來這裏做什麽!來看我笑話嗎?!”

一定是被緋墨教訓了,雖然是自己的女兒,但是那家夥可是變態,天知道緋墨怎麽罵她了。

難道那個變態不知道女孩子是用來寵,用來疼的嗎?

琅軒的內心慢慢的軟了下來,他索性任由緋七弦又打又鬧,隻是輕輕的摸著她柔軟的黑色長發。

“嗚嗚……我討厭你……為什麽你一出現爹爹就不那麽喜歡我了……爹爹從來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七弦哭的一塌糊塗,眼淚水和鼻涕嘩啦啦的淌著,琅軒忍不住輕笑,拿出了一塊手帕,輕柔的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

“你弄髒了我的衣服,還詆毀我的名譽……哼,應該是我來生氣吧。”他的話語雖然依舊譏誚,但是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尖刻,隻是帶著一絲冰冰涼的溫和。

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脊背,小貓似的七弦蜷縮在他的胸口,小聲的抽泣著。

到底還隻是一個小孩子而已,琅軒有點後悔那麽生她的氣。

“行啦,別哭了,難看死了……”

琅軒歎了一口氣,七弦卻死皮賴臉的緊緊的抱緊了他的腰,怎麽都不肯鬆開。

已經忙活了好幾天的琅環總算完成了一根新的烏木發簪。

雖然手上被粗糙的木料和小刀弄得傷痕累累,琅環還是感到很高興,將發簪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裏,少年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在走廊裏差點撞翻了兩個工部的官吏,琅環到處找著七弦,最後在花園的門口聽到了她的聲音。

滿心激動的琅環興衝衝的跑進去,然而,剛到池塘邊上,兩個相擁的身影讓少年的呼吸猛地一窒,心愛的少女正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裏哭泣,而那個人的眼底也充滿了溫柔,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長發。

好像心被刀子捅了一般的難受,琅環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手上一抖,烏木發簪噗通一聲掉進了水中。

“啊!”少年幾乎想都沒有想就跳入了池塘,知道冰涼的池水嗆入咽喉,琅環才想起,自己並不會遊泳。

他上下撲騰著,想要大呼救命,可是,不斷嗆入的池水卻讓少年無法呼吸,就在他向著冰冷的池底沉下時,一雙手將自己猛地拎了起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和自己很相似的眼眸。

被拖上岸,琅環劇烈的咳嗽著,渾身濕淋淋的趴在石階上,累得一點力氣都沒了。

“你真是天才,太子殿下……”一樣渾身濕透了的琅軒坐在邊上,喘著粗氣,“你怎麽會掉到裏麵去的……”

“他本來就是笨蛋!”站在一邊的七弦重重的哼了一聲,“快點起來,跟我回去換衣服。”

渾身發冷的琅環默默的站起來,卻被琅軒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開什麽玩笑?讓他這麽走回去?”琅軒捂住了太陽穴,“這裏離府庫很近,先去那裏找點什麽把衣服弄幹吧,不然的話,一定要生病了。”

“我……我……”因為渾身發冷而咬不緊牙關,琅環縮了縮身體。

“行了,太子殿下,這邊來吧,不然的生病就不好了。”琅軒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少年琅環好像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一樣的看著他。

將暖暖的絨布擦拭著琅環柔軟的長發,少年安靜的坐在那裏,琅軒表情認真,並沒有在意少年亮晶晶的眼睛。

七弦則是抱著膝蓋坐在牆角,鬱鬱的喝著熱茶,時不時怨念十足的看一眼琅軒。

“你爹爹罵你了?”

琅軒耐心的坐在了她的身邊,摸了摸她漂亮的黑發。

“他說我胡鬧,還說我……唔……”七弦越想越傷心,腦袋埋在膝蓋之間有小聲的啜泣起來。

“……哎哎,別哭了。”琅軒無奈的揉了揉頭發,“女孩子哭哭啼啼很難看的,來,我幫你擦擦臉。”

琅軒用手帕細細的擦去她的眼淚,然後打開了櫃子。

這裏是一個官吏用的休息室,因為很小,通風也不好,所以基本上沒有什麽人使用,琅軒在這裏休息過一陣子,所以,就把一些“不想讓夜斐看到的東西”放在了這裏。

一個很精致的小盒子,裏麵的東西讓七弦的眼睛變成了小圓點。

是……梳妝盒?

而且是很高級的東西,可能隻有貴婦人或者王妃才會用,精巧的程度讓人咂舌。

“你會梳頭發!?”

七弦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

“……你要是說出去就死定了!”琅軒凶狠的看著她。

“……”

琅環的心裏覺得很奇怪,七弦的臉有些發紅,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少女露出如此的表情,然而,這個少年漂亮的藍綠色眼睛也讓自己有些著迷。

坐在一邊的少年昏昏沉沉的睡去,七弦感覺到一雙溫柔的手,細細的正在幫自己綁著頭發。

“你怎麽會做這個的?”

“我有個姐姐。”琅軒笑了笑,“雖然很聰明也很漂亮,就是在女紅和梳妝方麵有點笨拙,但是醫術卻很不錯。”

“你家也是學醫的?”七弦動了一下,好奇的問道。

“別動,”琅軒皺眉道,“要綁歪了……我爹以前是學醫的,現在家裏的醫館,是我小叔叔在經營。”

“哼,正想看看是什麽樣的父親,才能教出你這樣的家夥。”

“我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琅軒滿不在乎的一笑,“我母親死於難產。”

“……”

七弦刹那間,有些後悔。

“不過也沒什麽,我是小叔叔和嬸嬸養大的,他們沒有孩子,但是對我很好……雖然我是個整天惹是生非的家夥,小叔叔還是很疼我……”他笑的悠然。

“我出生的時候,我娘就死了。”七弦悠悠的吐出一口氣,“爹爹不準我問我娘的名字,不準我問我娘長得什麽樣子……我每次問了,他就會很生氣,有的時候好幾天不回來。”

“……”

“爹爹也不找女人,他不喝酒,他經常在房間裏一坐就是幾天,在朝廷做事也是神神秘秘的……”

“你爹其實很關心你,有的時候,人隻是不知道怎樣表達才對,”琅軒將發梢細致的地方也仔細的綁好,微笑道,“緋大人可能隻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說而已。”

七弦轉過頭盯著他,“在你之前,爹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什麽興趣。”

“……”

琅軒將發簪插入了七弦的發髻,瞥了一眼旁邊的琅環,他竟然已經睡著了。

“這個笨小子,哼。”七弦跳起來,踢了踢琅環的小腿,少年□□了一聲,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眼角隱隱還帶了掛了滴淚珠。

“太子殿下,有的時候還是要小心一點,尤其是,如果不會遊泳的話,千萬要遠離池塘。”琅軒笑著拉他起來,麵紅耳赤的琅環低下頭去,半天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他就是一個笨蛋。”七弦板著臉哼哼了一句,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休息室。

一臉沮喪的琅環耷拉了腦袋,雖然懷裏的烏木發簪似乎有些沉甸甸的,怎麽都拿不出手。

“你的手上,受傷了?”

琅軒注意到那細小的傷痕,笑道,“莫非太子還要做木匠?”

“嗯?”琅環抬起頭看著他,琅軒嘻嘻一笑,將一個小白瓷瓶塞進了他的手中。

琅環拔開瓶蓋,裏麵是一些清香四溢的白色藥膏。

“這是我小叔叔配的方子,對於這種細小的擦傷很管用。”

琅環的臉紅了紅,小聲道,“謝謝。”

天哪!

琅軒忍不住想要仰天長歎,如果緋七弦那個小丫頭有這個少年一般的溫柔,她就比較像正常的女孩子了。

“啊,我還要下午去練劍。”琅環倏地站了起來,臉頓時白了,如果遲到了的話,青瓊絕對會生氣的。

“太子的功課還真是辛苦。”琅軒吐了吐舌頭,笑道,“不過,我覺得你最好不要握劍,這些小傷口,雖然看起來無關緊要,可是,使劍的時候也是會有些影響。”

“……”琅環支支吾吾的沒說話,還是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出門之前,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皇城內究竟有多少怪人啊?

琅軒不置可否的笑笑,剛走出門去,就看到了那日在花園遇到的、名喚雪的絕色女子,她似乎在找人,視線落在琅軒身上的時候,她微微一笑,而少年的臉立刻就很不客氣的紅了。

一壺熱茶,一些點心,琅軒和她坐在門邊上,她嚐了一口糕點,禁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很好吃呢,看不出來,像你這樣的名門公子竟然還會做飯。”

“做飯談不上,隻是在街上住過一陣子,所以什麽都學過一點,”琅軒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女子美麗的眼睛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隻有茫茫然的看著足尖,直到對方清淺一笑,將茶水遞了過來。

“其實,我更想喝一點酒的。”

少年“啊”了一聲,似乎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

“謝謝你啊,琅環也變得精神很多了。”她微笑著站起來,“看起來,還是需要一個同伴比較好吧。”

“我隻是……”忽然想起之前夜斐說的話,琅軒忍不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啊啦?這麽聰明的孩子還提這種問題嗎?”

“我……”

“漂亮女人這世界上一點都不缺,所以,不要隨便的喪失了警覺啊。”女子的眉微微凝起,琅軒好奇的看著她。

“可惜,如果琅環有你一半的機靈,我就不用擔心什麽了。”她歎了一口氣,轉頭道,“緋墨暫時就拜托你了,他脾氣雖然不太好,但是,如果沒有人在他身邊給他添點麻煩,他也會很寂寞的。”

“哎?”琅軒的眼睛變成了蚊香狀,“啊,那個……我們的關係並不是……”

“在這裏,不僅要小心皇宮裏的人哦,”忽然湊近了腦袋,雪低聲道,“還要小心外麵的人,世道不太平……如果死的莫名其妙,可不是好事。”

對於臉紅的幾乎可以滴出血來的琅軒,雪神秘的一笑,轉身走出了花園。

或許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點秘密,琅軒卻不喜歡追究,緋墨沒有來糾纏,麻煩事也似乎散去了一些。

總算結束了這讓人神智昏憒的進士實習,吏部的考試已經近在眼前了。

事實上,琅軒和夜斐這樣的,根本就不用擔心什麽,原本儀態和禮儀都很完美,吏部的考官雖然都很嚴格,不過通過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結束了考試,總算可以回家休息幾天,被皇宮中的事情折磨的筋疲力竭的琅軒,也終於可以回到了紅家府邸。

思弦少見的沒有來迎接,背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少年的推開離開了近一個月的自己房間的門,才發現裏麵還真是纖塵不染的有些過分了,簡直自己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瞥了一眼放在一邊的檀香,他的嘴角微微揚起,思弦還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門外傳來了輪椅轉動的聲音,他推開門,刺眼的陽光射進了房間,在庭院中的溫和男子淺淺一笑,少年人一樣清麗的淺褐色眼眸一片溫柔。

光是看著他,就想要微笑出來。

“小叔叔。”他跨出了門檻,眼眸微微眯起,“早啊。”

紅秀向來不喜歡坐在房間裏,他會花上很多的時間出來曬太陽,雖然家裏的事情大多數由伶曲打點,他還是很喜歡忙這忙那的。

不喜歡閑下來十一點,不過琅軒倒是覺得這像是天生的勞碌命。

“吏部的考試還好嗎?”紅秀眉眼柔和,望著他的表情卻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緊張。

“還好吧,官職大概不久之後就會下來了。”

琅軒走過去,推著輪椅,悠悠然道,“皇宮裏還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地方,見到了不少人呢。”

“哦?你遇到青瓊大人和嵐姬大人了?”

“沒,倒是整日遇到那個叫做緋墨的家夥。”琅軒的臉不由自主的黑了一下。

“是現在禦史台的長官吧?雖然是個怪人?不過很有才華……我聽龍澈大人說起過。”

琅軒挑了一下眉,露出了一絲驚訝,“龍澈叔叔說的?”

“我知道,龍澈大人很少會讚揚什麽人。”紅秀歎了一口氣,“不過,琅軒,你還是要小心一點,皇宮到底是個是非之地,最近國王納了新的妃子,聽說也是一個很不簡單的女子。”

“我不怎麽去後宮啦,不過,我倒是遇到了太子。”

紅秀的身體忽然震了一下,好像整個人呆住了,琅軒不解的拍了拍他,“小叔叔?”

“啊啊,是這樣啊?你遇到太子了?”

“嗯,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也不知道怎麽說啦……好像很膽小的樣子。”

“……”紅秀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搖曳的望著遠方,好像回憶起了很遙遠的時候。

“呐,小叔叔,能問個問題嗎?”

“紅琦攸……”琅軒支支吾吾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他又是怎麽死的?”

紅秀愣了愣,轉過頭淡笑,“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龍澈叔叔說,你的腿,是因為要救我爹才廢掉的。”少年壓低了聲音,顯得很難過。

紅秀轉過輪椅,輕輕的摸著少年的側臉,歎息,“哥哥他……對我來說,是無法替代的人,即使我為他失去了雙腿,我欠他的,還是太多了。”

“小叔叔脾氣這麽好,他一定也是個軟柿子吧。”琅軒挑了挑眉。

“他?”紅秀失笑,“他可跟我一點都不像,無論是臉還是性格……或者說,完全相反吧。”

“……”琅軒揚起頭,得意一笑,“想起來也是,本大爺長了這麽一張帥臉,他又怎麽會難看呢?”

“你……”紅秀吞吞吐吐道,“你長得比較像你母親。”

“沒有,畫像什麽的嗎?”琅軒的視線有些遊弋。

“……”沉默了小片刻,紅秀道,“來我書房吧。”

紅秀的書房布置的很精致,是伶曲一手完成的,即使琅軒和思弦也很少有可以進來的時候,少年瞥了一眼掛在帳子後麵的一張仕女圖,隱約是一個穿了白衣的女子。

紅秀很擅長作畫,桌子上堆滿了各種畫作,他從花瓶中取出一卷,遞了過去。

“這便是他。”

琅軒好奇的接過了卷軸,緩緩展開,當那張臉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頓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上麵畫著的臉,讓琅軒至今無法忘記。

那天,摘下緋墨臉上的□□時,看到的那張絕世容顏。

凡事看過一次的人就不會忘記的麵容,那一刻,他徹底算是明白了,為什麽緋墨總是要戴著□□了,一切都是為了要隱瞞他的真實身份——紅家大公子,也是昔日紅家代理宗主,紅琦攸。

而他,也是自己的父親。

“怎麽了?”注意到琅軒的不對,紅秀有些不解的抬起頭看著他。

“沒什麽……”琅軒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說謊,“隻是,沒想到我父親是這樣的。”

“哥哥一直很漂亮,”紅秀的眼睛亮亮的,就好像很多年前那個少年一般,笑道,“雖然不怎麽受女孩子歡迎。”

想起緋墨那個男人的變態舉動,琅軒禁不住脫口而出,“他能找得到女孩子才怪!”

“你說什麽?”

“啊,我隻是說,我母親呢?她一定很漂亮吧?”

“芯苑姐姐是藍家的大小姐,她一直很愛你的父親……”

感覺到秀的眼神,琅軒平靜的道,“但是,他卻不愛她吧?”

“你父親這一輩子一直有一個無法忘記的人。”紅秀的視線淡淡的落在了庭院中,“不過,他卻不是那種會為了自己的感情而去做什麽選擇的人,他覺得愛上自己的人都會變得不幸福。”

“為什麽?”琅軒禁不住問道。

“因為他隻為了一個人而活,後來,當那個人離他而去,他又為了保護另一個人而幾度不知生死……可惜,那個家夥卻是一個笨蛋。”紅秀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痛楚,他歎了一口氣,凝視著卷軸上的少年,眉宇間帶著一絲妖冶,偏偏一雙淺褐色的眸子玲瓏剔透,美如淺水,一身淺碧色的外衫披在身上,如夢如幻。

“他是一個好哥哥卻不是一個好丈夫,我猜。”

“……”紅秀的視線與他交匯,琅軒第一次麵對那般冰冷的視線,他也開始明白為什麽總是覺得緋墨的視線有些眼熟了——他的眉眼和紅秀,有著□□分的相似。

“有些事情,琅軒,你不明白,便不該輕易的下定義。”

少年有點不知所措,紅秀卻率先開口了。

“我有點累了,你先出去吧。”紅家宗主躺在了椅子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小叔叔……”琅軒的嘴唇動了動。

“什麽事?”

“不……沒什麽,我去看看姐姐了。”

“……”

琅軒小心的關上了門,心裏有點後悔。

或許自己不該提起那些往事,紅秀早已身心俱疲,這些年來,他一直思念著自己的兄長,毋庸置疑,自己無疑在他的心口捅了一刀。

思弦一定是去醫館了,伶曲多半在全商聯,安靜的紅家府邸內,琅軒第一次覺得竟然是如此的死氣沉沉。

溫柔如水的紅秀似乎習慣性的讓一切順其自然,可是現在自己應該怎麽辦?

自己的父親在十幾年前就不在了,而緋墨的年紀最多也就二十出頭,怎麽可能會是自己的父親?莫非是哥哥?但是沒有聽說紅琦攸有一個大兒子啊,而且就算如此的話,父子長得完全一樣也未免有點缺乏可信度。

但是……如果這一切是真的的話……

那個變態到極點的緋墨是自己的父親,而那個小變態,緋七弦,是自己的妹妹?

不知道為什麽,琅軒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幾日之後,便是公布官職的日子,琅軒心中煩亂,沒有等夜斐便直接去了正殿。

正殿之上,一個極為秀美的少年已然站在那裏,眉宇之間滿是傲然,琅軒想起這一次僅次於藍夜斐的榜眼,黃流焰。

和夜斐的優雅英俊相比,這黃家的公子無端的多了幾分女氣,偏偏眉宇間極其高傲,琅軒敏銳的注意到他手上的一些細小傷痕——看起來一樣是在這個皇宮內受了不少委屈,何況他又高傲,自然受苦受的恐怕還要多一些。

美人自然是美人,黃家的男人一直以來都因為一張絕色的容顏而惹來麻煩無數,雖然無一例外的都是正直的好男人,被女人甩的卻不計其數。

似乎黃家的這種過人的美貌在常人看來實在是有些過了頭,因此昔日彩雲國的四大美男子中,也沒有黃家的男子。

也不知道是誰開始的,俊、雅、靈、秀四公子的名字不僅是在坊間,甚至尋常百姓家也流傳了開來。俊是藍門第一公子,藍青瓊;雅是彩雲國的國王,紫燕瀟;靈是全國首富,玲瓏姬和昔日藍家宗主的兒子,藍龍澈;秀是皇甫家的小公子,聽香三少,皇甫小榭。

雖然這四個人都已經不再年輕,可是見過一次皇甫小謝的琅軒覺得,他的小榭叔叔比這黃流焰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實際上,結果也並無什麽懸念,琅軒和和夜斐均被分配到了禦史台——這讓琅軒有點不舒服,不過,接下來,也不僅僅是工作那麽簡單了,必要的話,也可以弄明白緋墨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心不在焉地跟著夜斐上了街,藍夜斐津津有味的從這家店到那家店,什麽古玩,奇珍,名人書畫,他都一一不放過的點評一番,碧幽穀的畫作被他點評的一錢不值,反倒看起來,倒是他藍夜斐大人更勝一籌了。

少年公子一般博學而廣有見聞,琅軒小時候便在這些店裏都奔西走的,什麽清明上河圖,彩八仙的畫作,也能辨別出真假來,這藍夜斐的見識,居然也不差——這讓少年大為的驚訝了一番。

走到一家店內,裏麵掛著層次不齊的仕女圖,想起在紅秀房間內看到過的一幅,少年心念一動,走進了店鋪內。

紅秀擅長作畫,雖然不能媲美碧幽穀這樣的大家,也算是少見的名手了,那副仕女圖想必是他自己完成的。注意到店鋪頂上掛著的一幅畫,琅軒不由得“咦”了一聲。

這幅畫上的女子,是背對著自己的,長長的金發披落在腦後,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側臉,反而引人無限遐思,玲瓏剔透的身形,更是讓人禁不住有些呼吸不自然。

這樣的女子,竟然隱隱的帶著一股奇異的妖冶之意。

“龍澈叔叔?”少年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是玲瓏姬。”夜斐折扇輕搖,眼中流露著感慨,“這幅畫是昔日皇甫憐君所做,應該是贗品了,真品還放在皇甫家的宅子裏……昔日,皇甫公子,上官公子,還有藍雪那一並對玲瓏公主傾心,便各作一幅畫作放在家中,日子久了,便流傳到了民間。”

玲瓏姬已經被人神話了,在將兒子藍龍澈扶至上位之後,她和自己的丈夫便隱居在了天池山,可是,卻沒有人知道他們真正去了哪裏,有人說,玲瓏公主早已香消玉殞,也有人說,她本是仙女化身,此刻,已然飛升了。

“真是美人啊。”琅軒感慨了一聲,剛想要伸出手去撫摸畫中女子,冷不防被夜斐重重的打了一下。

“唐突佳人,紅公子你還真是一點也不客氣啊。”他微微一笑,“有勞紅公子來點評一下,這四幅畫又是如何呢?”

他折扇啪的合起,倒轉扇柄,指著掛在後麵牆壁的四幅畫像。

“公子,好眼光,這便是彩雲國四位最有名美麗女子的畫像。”一位二十七八的男子緩步而出,微笑道。

這人明明是一臉很標準化的商家笑容,英俊的臉上卻意外的沒有讓人覺得討厭,隻是黃金製成的耳墜上,竟然是兩隻狸貓。

琅軒的額頭上不由得出現了黑線——狸貓是很可愛啦,但是帶著這麽俗氣的東西,也可以做好生意嗎?

說起來,這店鋪的裝潢好像都和狸貓有著一定的關係,連旗子上的花紋都是……

夜斐顯得很泰然,“這四位,應該就是藍雪,伶曲,上官吟和雲雅流歌了吧?”

老板點了點頭,“正是。”

伶曲嬸嬸的畫像也能賣錢?想到那個粗暴的女人,琅軒頓時汗如雨下。

不過畫中的女子,正是伶曲十五歲時的容貌,冰冷的表情,如同冰雪下的一朵白蓮,惹人心疼,卻又高傲堅強——這也應該是最適合形容她的吧。

琅軒不由的一笑,抬手道,“這幅黃州歌姬的畫作,要多少錢?”

老板瞥了一眼琅軒耳垂上的藍寶石耳墜,微微一笑,伸出手,“五百兩。”

“……”擺明了是在宰人嘛。

琅軒看了一眼那幅畫,無奈道,“好吧,既然……”

“……黃金。”

“……!!”這下子少年徹底爆發了,“你這是碧幽穀畫的嗎?就算是碧幽穀的作品,也要不了這個價格吧!”

“東西賣與識貨人,”老板悠悠的道,“愛買不買。”

“……”少年徹底焉菜了。

“好,五百兩黃金便是五百兩黃金了。”夜斐微微一笑,從懷裏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這是全商聯蓋印的銀票,現到現兌,可以了吧?”

老板並未流露出任何高興的表情,隻是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開什麽玩笑!”少年大吼道,“他這是坑人吧!?”

“金錢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用來花的,算是我給琅軒的一點禮物了。”夜斐微笑道。

“……”琅軒訕訕的接過了畫作,“你將來定然會被人欺負的。”

“錢是付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幾幅畫像是同一個人完成的,又有誰能同時見過這四位女子?要知道,藍雪和上官吟已然是深居簡出不易見到,那雲雅流歌更是神出鬼沒,被譽為天下第一飛賊,想要找到她更是難如登天,莫非這四幅畫都是杜撰的?”夜斐的眼神微微閃爍。

“作畫的人,正是家父。”男子也不生氣,隻是淡笑,“他不巧與藍貴妃和上官大小姐相識,而且和那雲雅流歌也有過數麵之緣。”

“……願聞其詳。”夜斐抱拳一揖。

“恕在下不能多說,此中自有難言之隱,還請公子則就。”那名男子居然也正色還禮,弄得琅軒有點莫名其妙。

他飛快的瞥了一眼,掛在一邊的那幅“雪落佳人”上麵的女子容顏絕色,雖然猶然透著一絲稚氣,但是可以看得出那張熟悉的容顏了。

“雪?”他不確定的嘀咕了一句。

“這位公子和藍貴妃相識嗎?”老板淡淡的道。

“我……隻是遠遠的見過一次罷了。”

“美人固然是美人,但是若是一個男子將女子的畫像懸掛於屋中,若不是自己的母親,那便必然是心上之人了。”夜斐輕吟道,“莫問緣仇惜杯酒,笑把綾羅係忘川。”

“這是皇甫憐君昔日寫給玲瓏公主的詩作,不想兄台倒是很熟悉。”老板釋然一笑,“既然是如此有緣之人,這幅我自己畫的玲瓏公主的仿製品,就送給公子吧。”

“為什麽你要買就不要錢,我要買就要付五百兩金子!”走出店門,琅軒一臉的鬱悶,“就因為你會拽文?”

“那個老板可不是普通人。”夜斐歎了一口氣,“你看他身上的裝飾,顯然是門第顯赫之人,他的父親又能與這些人相識,顯然不是泛泛之輩……進門的時候,你看到那家徽了嗎?”

想起之前看到的東西,琅軒驚呼道,“紅州的……平家?”

“琅軒公子果然是見多識廣之人啊。”

“少來了,桐寓平家,又有誰會不知道呢。”琅軒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不過,你倒還真讓我大吃一驚啊,沒想到你居然對玲瓏姬的事情那麽耳熟能詳。”

“龍澈公子和伶曲夫人自然不會多提她的事情,我偏偏又是聽一個老家夥給我從小講到大的。”

夜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可惜啊,那畫作中的幾個女子,雖然大多有了歸宿,隻是那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吟,年紀輕輕便慘死於荒野,真是可憐了。”

“……”

無心聽夜斐絮絮叨叨,琅軒腦海中有些淩亂:雪竟然是聞名天下的藍貴妃,而性格古怪的緋墨竟然是自己的父親紅琦攸……最讓他為之驚訝的是,向來溫柔如水的紅秀,竟然心中還藏著另外一個女子。

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

少年心中默默的想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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