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雲嵐清淺藏鋒芒

琦攸差不多已經氣瘋了。

他老頭子似的在藍雪的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茶已經喝了幾十杯,甜甜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著,雪皺著眉,將大碗的白酒灌入嘴裏,但是臉卻甚至都沒有變紅。

“我要殺了他!我絕對要殺了他!”

“你不會殺他的,你把全天下的人都殺了你也不會殺他。”雪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句,眼睛茫然的望著天花板。

“……”琦攸忽然走過來,一把搶下她的酒,看也不看的一口喝了下去。

雪“呀”的叫了起來,微微的睜大眼睛,“你怎麽喝了這個?”

琦攸立刻就站不穩了,他搖晃著扶住牆壁,茫茫然的雙眼花了老半天才找到焦距。

人一衝動就容易做蠢事,這條道理屢試不爽。

紅琦攸喝了酒頓時就不對了,他的眼睛不亮了,手腳也麻了。

酒後亂性——紅琦攸尤其受不了,一杯酒就可以讓他人事不知,這些年身體充分得到了鍛煉,所以,居然還能站得住。

胳膊搭在雪的肩膀上,他撒嬌的小孩子似的嘟噥起來,“我討厭他。”

“……”

他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忽然愣愣的道,“我快被嚇死了。”

“哎?”

“我真的以為他死了,”他低著頭,似乎覺得很好笑一般的重複道,“我真的以為他死了。”

“你還真是粘人啊,還舍不得自己的弟弟的話就回去好了……他一直以為你真的喜歡上了那個小丫頭呢,哼,虧他還自認為了解你。”

雪粗魯的撇了撇嘴,然而琦攸卻也隻是悠悠然的笑了起來。

“七弦姬已經死了十五年了,那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他所給與的答案隻是如此。

對於那個冷漠的女子,若是說他全然沒有任何的感情,那是一個謊言,可是在內心深處,紅琦攸很清楚,相知不一定是相許,然而所謂的憧憬也不過是一時的念想而已。

秀確認為至始至終,他還是愛上了七弦姬。

紅秀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他喜歡的女子愛上的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對於當初的少年而言,實在是一種無奈的絕望,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紅琦攸可以為他做任何事……而紅琦攸的故事,紅秀也從來不曾真正知曉過。

“我覺得很不公平。”雪輕哼了一聲,“明明先遇上你的人是我,為什麽後麵還會有這麽多的礙事者出現啊?”

紅琦攸的想法很簡單,他隻想要每天可以睡一覺,然後在院子裏擺弄種好的藥草,有一個喜歡的人陪著,那個人可以是紅秀,可以是劉輝,可以是藍雪。

在陽光下露出微笑,然後養上一隻貓,讓它睡在窗台前麵。

那種深沉的愛對於琦攸而言已經變得很遙遠,在黑暗下沉寂的太久,那種感覺就好像要被燙傷一樣。

這種生活在他經營淩霜的時候基本上實現了,閑散的生活,有的時候丟下一切去彩雲國的邊境旅行,然後給在家裏的人寄上一封信,回來的時候帶上一些土產。

下雨的時候,就坐在亭子裏,聽著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荷葉上的聲音,然後彈著琵琶,吃些美味的糕點。

“我不能回到他身邊去。”他低聲的喃喃道。

談不上原諒與不原諒,在紅秀將一刀刺中他的胸口時,也許什麽東西就已經這樣碎了。

“你還在生氣?不會吧……”雪摸了摸他的腦袋,感歎道,“別忘了,秀和你不一樣,也許你的時間是無盡的,但是秀會老會死,你最好還是告訴他你的想法哦。”

“如果我說我會留在琅環的身邊,你能不能饒過琅軒呢?”

“我看起來是那麽手狠心黑的女人嗎?”

“那些殺手難道不是你派去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死死的抓住了雪的手腕。

“痛!”她皺了皺眉,甩開了他的手,“那些是紅家的人,紅秀並不是將紅家完全掌握在手裏的類型,對於其他繼任者來說,琅軒是最麻煩的存在吧?”

最麻煩倒是不一定,可是如果紅秀死了的話,除掉是最好的選擇。

“紅家遲早會亂的,沒有你的話……”雪繼續這樣說道。

“……”

“我不是勸你回去啦,隻是……我覺得你應該幫幫秀。”

“……”琦攸茫然的望著她,忽然冒出來一句,“雪,我們離開貴陽好不好?”

她“哎”的呆了一下,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不想再呆在貴陽了,如果紫燕瀟要殺我,讓他來吧。”他惱火道。

“這是什麽?酒後的胡話嗎?”雪的眼睛微微垂下,“嘛……不否認我聽到還是很高興的,但是你這樣可以嗎?秀一定會遇上麻煩的,你知道他最擅長的就是胡思亂想啦。”

“……”

“還是說……尉遲甯宓的出現讓你覺得很煩惱?”

“……”

雪悠悠哉的揚起眉,“我知道,讓你介意的不僅僅是那張和藍瓏珊長得一模一樣的臉而已,還有她的身份……你這些年來和紅影家的聯係好像怎麽都切不斷呢。”

“藍瓏珊……”他微微吐出一口氣,笑道,“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我們差不多……十多年沒有見過麵了吧?”

十五年前,藍瓏珊從燕瀟的手裏逃出回到玉龍,就幾乎再也沒有踏足過貴陽。

年少時的從水麵緩緩浮起,他輕柔一笑,少年時期的輕狂戲謔好像夢一樣的在腦海中浮現,然而最後和他守在一起的人,卻還是藍雪。

“秀居然也成親了,”他感歎似的吐出一口氣,接著第二秒,臉色忽然變了,冷冷的道,“我不喜歡那個女人。”

“伶曲?真的嗎?聽說那可是十分的美人啊。”雪笑著眨眨眼睛。

“不是這個問題,七弦姬就算了,那個伶曲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那裏表現的好像女主人一樣!!”

本來就是女主人啊。

雪在心裏道。

顯然真正讓琦攸覺得不爽的並不是秀用裝死騙過了自己,而是他和伶曲的親密,也許他早就把秘密告訴了伶曲——這樣的話,紅琦攸一定會氣到發瘋的。

“那麽……你打算接下來怎麽辦?”沉默了半晌,雪忽然道。

“我打算先睡一覺……”

“不,我是說,七弦和琅軒。”她揚起眼,靜靜的看著他,“你知道,他們不能在一起。”

“……”琦攸的視線移向窗外,一時間,他什麽都沒有說。

相比琦攸喝酒買醉,琅環其實也開始做差不多的事情。

“喂,我說你啊……”七弦坐在他的對麵,眉毛**著。

“……”

“你要知道!這樣一杯一杯的喝羊奶完全不帥啊!如果要表現自己鬱悶的內心你至少要喝點酒什麽的吧?!”

完全陷入異次元空間的琅環呆呆的望著放在邊上的一大桶羊奶,對於七弦的吐槽完全置之不理。

“你果然就是笨蛋吧!為什麽你會和琅軒是雙胞胎兄弟啊!完全不像啊!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表!”七弦開始□□琅環軟軟的小臉,將他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怎麽看你都像個笨蛋!適可而止吧,琅環,有的時候做人帥氣不是像這樣的!”

“他是……我的哥哥……”琅環嘀咕了一句,接著猛地舀出一瓢然後飛快的灌了下去。

“你有個哥哥不好嗎?真是的,我如果有兄弟姐妹我會很高興啊,這樣就可以有人整天使喚了。”(作者:喂,不是這樣的吧!)七弦一把搶下了琅環手裏的瓢,怒道,“你給我振作一點,我以為你很喜歡琅軒啊……不過一想到如果我和琅軒結婚,我們就要變成親戚了,啊啊,光是想都覺得可怕。”

琅環沒有吱聲,臉上有些黯然,有些頹喪,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的七弦輕輕的哼了哼,然後站了起來。

“我得去找我爹爹,天知道他去哪裏了。”

少女在琅環的肩膀上大力的拍了一把,“你要好好努力呀,琅環,以後說不定也會變成很厲害的王的。”

說完,她推門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要去找琅軒了?

琅環的眼睛失去了顏色,莫名的悲傷在心頭慢慢的散開,明明對於什麽事情都表現得很無所謂,甚至連他也不確定,那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少年,對這個少女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

琅環總是有一種預感,七弦這一輩子是注定無法和琅軒在一起的。

很多人說起過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

琅環看不透琅軒的心,但是兩個人卻總能想到一起去。

比如說,對於七弦這件事情,他們就有著共通的打算。

“放心吧,確定她安全之後,我就會離開。”

小雪微微顰眉,瞥了一眼躺在**酒醉不醒的琦攸,他長長地睫毛覆蓋著眼簾,微微的顫抖著,呼吸卻很均勻,像是睡著了。

琅軒抿了一口酒,從紅家府邸那裏跑到這裏來也花了些時間,小雪時常有些迷惑,這和昔日的情景實在太像,可是,塵埃未定,燕瀟又究竟會如何選擇?

琅軒很優秀,可惜他卻並不是昔日的清苑皇子,而琅環,亦不是劉輝。

琦攸選擇的人是劉輝,但是在內心中,她卻隱隱於感到,這個家夥絕對不會為了琅環而留下。

酒的味道很好,是燕瀟自己調的,能讓他調酒的,在偌大的貴陽宮內,也隻有兩個人罷了。

雪,恰好是其中的一個。

“隻要送她離開貴陽,一切就會如你所看到的那樣。”

她的視線有些恍惚,明明這是一個不公平到極點的交易,可是少年依舊噙著微笑,美麗的眼睛裏,帶著一絲讓雪感到熟悉的戲謔。

他確實和他的父親很像。

她的嘴唇微微的動了動,黯然失色的眼眸帶著一絲歉疚。

可是她並沒有開口道歉。

沒有人知道雪和琅軒的交易究竟是什麽,唯一在場的人,隻有睡著了的琦攸,但是,他是否也認可了這種交易,因此而選擇保持沉默?

所以,在燕瀟對天下宣布了琅軒的身份之後,禦史台長官,緋墨的辭官狀,也就這麽安靜的放在了禦書房的台子上。

這不是那家夥第一次來耍撂挑子這一招了,但是這次,卻是燕瀟默許了的。

七弦坐在馬車上,她緊緊地握住琅軒的手,暈車的昏昏欲睡讓她合上眼睛,安穩的靠在少年的胸口,她覺得很安心。

馬車是出城去的。

“我們要去哪裏?”

琅軒輕輕的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沒有說話。

車停下了。

趕車的黑發男子拉開車簾,一雙深邃如夜的黑色眼眸淡淡的在琅軒臉上掃過。

“該走了。”

“嗯,知道了,老師。”琅軒點了點頭,側出身子,鑽出了馬車,七弦驚訝的看著他,少年的臉上卻並沒有一絲的遲疑。

“該走了是什麽意思?”她的眼睛裏噙著淚水,紅色的瞳仁流露出了一絲害怕,“我們一起走不是嗎?

“老師會帶你去玉龍,你老爹讓我轉告你,有些人你也許會想見一見。”

“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去!”少女固執的抓住他的手,死死的不肯鬆開。

“七弦,”他柔聲道,“有些事情,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你還是為了你的那個弟弟是吧?你還是想讓我們在一道是吧!?”她怒極,手立刻甩了上來。

我要留在貴陽,這是約定。

唯一讓你活下去的約定。

可是,少年脫口而出的卻是,“是的,琅環是我的弟弟,我不可能和他喜歡上一樣的女孩子。”

少女的眼淚奪眶而出。

“你知道嗎,紅琅軒,你是個混蛋!”

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少年的臉上,他沒有躲也沒有閃。

她轉身跳上了馬車。

很多年後,琅軒才明白,就是從那次開始,七弦和自己的羈絆,被永遠的切斷了。

物是人非,很多時候,你會明白,有的時候一生才有一次的機會,你錯過了,就永遠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望著她的馬車遠去,琅軒摸了摸臉上有些充血的紅痕,他歎了口氣。

忽然發現,自己心中對於愛情的渴望,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深。

回到城內,他去了花街。

仙姬依舊麵帶紅暈的為他沏上茶水,歌女們魚貫而入,花紅柳綠,美景自不勝收。

“你好久沒來了呢。”仙姬也不過十七八歲,她嬌嗔著瞥了一眼琅軒,欲語換羞。

“最近發生了不少事情吧。”他淡淡的一語帶過。

想起上一次來這裏遇到了夜斐,可是,那個人到底是誰,神秘的皇甫家公子,總覺得和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是,自從緋墨纏上自己,皇甫夜斐就徹底的與自己撇清了關係。

到底是什麽呢?

琅軒覺得,對於自己來說,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有了一堆的紅顏知己,他有一個對他很好的兄弟,他有一個不怎麽樣,但是人貌似不壞的父親……雖然有一個極度討厭,而且暴力傾向的……厄,長官?不過前麵幾點應該可以把這個最大的汙點抵消吧。

在妓院喝兩杯小酒,教訓幾個欺行霸市的混蛋。

琅軒喜歡這樣的生活,他本就該這樣自由自在的活著,每天都過得很爽,到死的那一天,也沒什麽後悔的。

也許這隻是一種逃避,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紅秀所說的疼痛和悲傷,然後學會長大。

鋒芒初露,牛刀小試,想必未來的一切,都已然變成了未知。

相比之下,紅秀的生活好像忽然安靜了。

遠在皇城的琅瑄皇子已然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聽著伶曲的絮絮叨叨,時常發一發大小姐脾氣,他卻依舊覺得心裏很空。

什麽東西好像被人取走了,撕心裂肺的痛,而卻不知道原因。

“你一個人,好像很閑呢,果然腿腳好了就會方便許多嗎?”

忽然出現在庭院裏的家夥聲音依舊是不鹹不淡的,似乎千百年來就沒有改變過。

“……”秀的視線有些怔忡,他淺褐色的眸子竟然仿若那人一般的有了些許漠然,冰冷而平靜。

他抿了一口放在桌上的茶水,隨即不滿的皺起眉,將整壺都倒在了地上。

“你究竟泡的什麽玩意?太難喝了。”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秀的嘴唇動了動,像許多年前那個不知所措的少年一般,低頭望著自己的足尖。

琦攸微微抬起眸子,這些年,弟弟早已不是昔日的稚氣少年,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琦攸卻總是希望他還是那個在他懷裏不安分的孩子。

“怎麽?不想見我?”

“不是!”秀急道,“我隻是覺得……你好像一點都沒有變化。”

“有些時候,人就是一輩子都是一個樣子。”

“你希望我變化還是什麽的?”

“……”

“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秀,你差不多也應該把她放下了。”

秀的眼神微微沉下,“有些事情,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看起來你做了不少功課。”

“我知道他們曾經對你做的事情。”秀繼續道,“我不希望琅軒變成第二個你,他的命運本不該如此,他隻是一個孩子。”

“的確,可是他卻比你看的更加清楚些。”

秀驟然抬起頭。

琦攸眼神淡漠,秀也一言不發的站著,此刻看這兩個人,方才覺得他們是長得頗為相似的。

“小子,我從來沒有為什麽事情後悔過。”琦攸平靜得道,“不管是什麽,殺人也好,一輩子不得善終也好,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秀驚訝的看著他。

琦攸的表情卻很泰然,將浸潤的茶葉一片一片的展開,淡淡的茶漬沾染在他的指尖。

“我也曾經憎恨過命運的不公,然而,到頭來,這一切卻都是我自己做出的抉擇,我一直以為你明白的。”

紅秀的長發披散在腦後,因為長期呆在家裏,微微蒼白的麵色看來有些透明。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他顫顫的問道。

“……”

“我殺了你,哥哥。”秀忽然衝過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平日的溫潤優雅全無,發抖的雙手緊緊的絞著絲綢的布料,冰涼柔滑的感覺卻在那一刻變得滾燙如火。

他在發抖。

“……是我害你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你本來應該留在紅家的!”他嘶聲力竭的吼著,琦攸任憑他將自己抵在牆邊。

“我離開有我的理由。”琦攸皺著眉,秀方才弄痛了他,“何況,你應該知道吧,我的狀況,在一個地方呆太久就會被看出來,不僅要經常換麵具,還要經常換身份……還是,你希望死在我的手上?”

琦攸微微揚起嘴角,就像許多年前一樣露出了一絲妖冶的笑容。

“……”秀的眼神慢慢的軟了下來,淺褐色的眸子因為前些日子服用的藥物還有些充血,他鬆開琦攸,苦笑道,“這是一種懲罰嗎?”

“你如果不放過自己,我又何必懲罰你?”他理了理衣領,淡然道。

那一瞬間,秀猛地一震,惶然的望著他。

“順便說一句,你怎麽發現我的身份的。”

“我……沒有發現。”秀低聲道,“滿朝文武,隻有緋墨我查不出身份,我猜大約就是你吧。”

“哼,你身邊的那個羅嗦女人是怎麽回事?我告訴過你的吧,一定要找一個很笨的,像你這樣的,看也不用看就會被那些青樓女人給騙了。”

“哎?”秀呆了呆,不解的望著琦攸。

“算了。”他鬱鬱的移開了視線。

其實他本來打算是來狠狠的臭罵這小子一頓的,但是那種有點局促又無助的眼神總是讓琦攸毫無辦法。

“……頭發長了……”秀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露出一個不知所措的笑容,擺弄著自己黑中帶棕的長發。

“嗯,看起來是有那麽一點。”

兄弟兩個的頭發都柔軟的過了頭,而給秀洗頭洗澡剪頭發,總歸都是琦攸的工作,帶著淡淡藥草氣味的發油,還有熟練的刀法,這一切讓秀感到熟悉。

那之後,秀總是會做些美味佳肴作為感謝。

秀總是很安靜的,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任由那纖細的手指靈巧的撥弄著自己的發絲。

剪頭發的沙沙聲時不時的傳來,秀知道他很快就會離開,可是大腦卻還是不聽使喚的昏昏欲睡。

“你知道我雖然很生氣,但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做你想要做的,就是這樣,不過別再耍這些把戲了,我不喜歡你變成這樣的家夥……那樣的混蛋有我就足夠了。”

“我沒打算一輩子賴著哥哥,我也不會再說讓你留下的這種話了……”

琦攸手上的動作似乎忽然停下了。

“哼,嘴上這麽說,明明覺得我在這裏很礙事吧。”

秀閉上了眼睛,嘟著嘴道,“我見到七弦了,為什麽要給她取這個名字啊?”

“隻是很喜歡罷了。”琦攸繞到秀的前麵,輕輕的吹了吹細碎的斷發,“而且,你知道,有些人,就算時間忘記了他們,我也不想忘記。”

“我是不會忘記她的……”

“說起來,你喜歡在貴陽的生活嗎?紅家的事情還有很多需要打理吧?”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變相的讓我離開嗎?”

“我也不會在貴陽繼續呆著了,”琦攸完成了前麵的劉海,然後用手指將頭發細細的理順,“緋墨這個身份我已經用了十多年,他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得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一陣子。”

扮成老人的話,短時間不會被發現,但是時間久了,總有人看出來。

“哥哥會來桐寓嗎?”

琦攸愣了愣,眼簾微微垂下,那個城市幾乎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的好的回憶。

秀靦腆的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時常把琦攸和那些容貌俊美但是英勇帥氣的戰士聯想在一起,心裏總有些許憧憬。

有些人,你在遠遠的地方看著,總和你走到他身邊看是不一樣的。

“我沒有哥哥那麽堅強,但是我覺得,自己至少做到不要讓家族被覆滅什麽的……伶曲是個好女孩,我也很喜歡她。”

“青樓的女人還是要小心啊,會把你吃的骨頭都不剩呢。”

琦攸覺得自己應該是來發火的,可是眼前的男子脆弱又無助的樣子讓他覺得奇怪,明明自己希望看到這樣的弟弟,可是當紅秀變成這樣之後,他卻有些無所適從了。

詭異的交談一直在兩個人之間進行著,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麽事情發生過一樣。

沒有過可以驀然回首的過去,也沒有生離死別的曾經。

“我比較喜歡小時候的你呢。”

“沒有人可以永遠不長大的。”秀苦澀的笑了笑。

然而,也沒有人是想要變成那種沉默在黑暗中的怪物,所以,秀並不喜歡這樣。

選擇紅家,或者是永遠的逃開。

對於紅家的兄弟來說,這恐怕是唯一的選擇。

琦攸選擇了逃避,他將這一切留給了秀。

秀已經決定選擇背負,然而,這種痛苦卻不是任何人可以了解的,不僅僅是掌握著紅門九族的所有人性命,更多的是——可能必須做出不得不做出的犧牲,放棄不得不放棄的人。

比如說,讓紅秀無法放下的那個女子……

比如說,琦攸。

所謂的道理,他們都明白,然而這並不能讓抉擇變得更加容易。

琦攸輕輕的扣住弟弟的下巴,微微抬起,讓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凝視著自己。

如此相似的眼睛,可惜,他卻已經不複曾經了。

“……你背負你決定背負的,剩下的,留給命運和其他人來決定吧。”

秀驟然抬起頭,滿臉的驚訝。

他的聲音明明很冷淡,但是秀看見了。

哥哥,眼睛裏那轉瞬一逝的溫柔。

伶曲回到貴陽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情,琅軒入宮開始熟悉皇城的種種,琦攸離開皇宮後就下落不明——對此,秀卻顯得很平靜,反而倒是另一個家夥對這件事情有點糾結。

“唉……”托著下巴一臉鬱悶的龍澈看著穿上了華麗外衣,從頭到腳像是撥了殼的雞蛋似的琅軒,頓時一陣感慨。

“怎麽了?”少年皺起眉,以為自己的著裝有了什麽問題。

很少穿這樣的貴公子裝扮,琅軒覺得有些不自在,精製的絲帶在衣襟的地方整齊的飄落下來,微微泛著琉璃色的小巧耳釘鑲嵌在柔軟的耳垂上,明亮的眼睛說不出是藍色還是綠色,在陽光的折射下,仿佛泛著不一樣的色彩。

極品!

除了這個詞,龍澈想不出什麽更好的來形容眼前的少年。

原本他的母親上官吟就是一個絕色美人,父親又是一個翩翩的濁世佳公子,想要生出一個難看的兒子,恐怕倒是奢望了。

說起來,自己也好想要一個這樣可愛又帥氣的兒子啊。

龍澈幽怨的望著琅軒的背影,忽然從袖子裏摸出一條小手帕,抽抽泣泣的開始擦眼淚。

“……”

無視眼前人的怪異舉動,琅軒徑自拿起了在衣架上的佩劍。

“琅軒——”從門廊的地方就開始傳來驚天動地的喊聲,接著咚咚、砰砰幾聲之後一切又歸於了安靜。

滿頭都是樹葉,還有各種各樣奇怪的羽毛……還有那是雞蛋殼嗎?

感覺好像剛剛從鳥窩裏爬出來的啊……

龍澈一臉的黑線。

琅環氣喘籲籲的跑到門口,看到琅軒的時候,嘴角露出一個如同烈士般的慘烈笑容。

“啊,琅軒……”他提起前腳,剛要走進來。

咚!

被門檻絆倒的可憐少年終於忍不住要嗚嗚的哭起來,他拚命的抬起腦袋,雙眼噙著淚水,衝琅軒微微一笑。

“琅、琅軒……”

滴——答——

在經曆了包含各種意義的沉默之後,琅軒報以哀憐的眼神輕輕的摸了摸琅環的腦袋。

龍澈支吾著沒有說話,從這個角度看,怎麽都很像小狗和它的飼主。

這樣的孩子,藍雪到底是怎麽把他養到這麽大的,龍澈開始覺得相當的好奇。

“今天要去見誰啊?”龍澈瞥了一眼目前“精裝版”的貴公子,這些日子,琅軒基本上忙於出席各種各樣的貴族的見麵會,基本上“先把這個孩子介紹給紫家”是燕瀟的打算,然而不管怎樣,王對於是否更換太子人選這一點,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龍澈悠悠然的吐了一口氣,他和燕瀟基本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燕瀟的母親是藍家的私生女,瓏珊也是宗主與其他女子私生的,然而龍澈的母親是上官家的家主,父親是藍家宗主,某種意義上說,他的身份比青瓊還要高幾分,自然在藍家的待遇也與其他的孩子大相徑庭。

財富,身份,地位,血統,他藍龍澈什麽都不缺,然而潛意識裏,他卻還是想要有一個跟他一樣立場的血親。

兄弟姐妹什麽都可以,可是藍家那一輩的孩子,青瓊,瓏珊,小雪,芯苑,還有兩個外戚的孩子,龍澈很少見麵,名字是什麽也不記得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把自己當做獨一無二的公子捧在手心。

可是,這個可以說是出身市井的少年,究竟有如何在皇宮這個危機四伏、人心難測的地方站得住腳呢?

失去了緋墨的扶持,雖然還有藍青瓊這些優秀官吏,可龍澈依舊覺得他們並不能起到什麽作用。

忽然感覺背後有人推了推自己,龍澈訝然的抬起頭,琅軒正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發什麽呆呢?”

龍澈訕訕的笑了笑,對於琅環亮晶晶的大眼睛,忽然他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到底是怎樣的雙生子啊?如果光是看臉的話,兩個人可以說是有□□分的相似,背影若不細看也很難分辨,隻是截然不同的笑容和氣質,想要讓人把他們看錯恐怕也難。

“瞧你,扣子也掉了,女官呢?居然也不換一件。”

琅軒拉了拉琅環的衣領,有點無奈又有點寵溺的一笑,同時幫少年把衣襟處的皺褶理順。

“啊?真的呢……這樣去會很失禮吧……”

“嗯、嗯……”

龍澈瞬間一臉的黑線。

“喂,我說你們兩個,是新婚的夫婦嗎?”

“……閉嘴啦,龍澈叔叔真是的,明明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還在這裏晃來晃去。”

龍澈擺弄著在手裏攥著的小鎖,得意洋洋的道,“或者你可以讓皇城裏的人把鎖換掉,這種警戒也太容易進去了。”

對於奇巧公子來說,根本沒有什麽東西是能鎖得住他的。

琅軒再次默默的歎了一口氣。

從衣櫃裏取出一件衣服讓琅環換上,又摘下了可憐少年頭發上眾多的不明物體,好不容易完成這一切,琅軒就這麽走出了屋子。

豪華的房間裏,一個人早已站在那裏等著,卻並不是什麽紫家的貴族。

琅軒微微一呆,隨即臉上露出一絲不愉的神色。

皇甫夜斐平靜的站在正廳中央,一襲白衣讓他看上去飄飄若仙,不似凡人,英俊的臉上,依舊帶著那種讓琅軒感到熟悉的溫文爾雅的笑容。

琅軒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

“等等!”夜斐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飛快的追了上來。

“是他讓你來的?”琅軒的臉色鐵青。

“你該聽我解釋。”夜斐拉住了他的胳膊。

解釋什麽?琅軒冷笑,從一開始接近自己便是有所企圖,身為王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夜斐實在是做的不錯,琅軒一點也沒有懷疑過這樣溫和有禮的少年,無論夜斐是不是對琅軒做出了任何的事情,心裏已經把夜斐當做自己朋友了,可惜最後發現這個所謂的朋友卻是別人放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解釋什麽?警告你,我不管你是叫藍夜斐還是皇甫夜斐,離思弦遠一點!不然我會讓你好看!”

龍澈正和琅環慢悠悠的從後麵過來,看到夜斐的時候,龍澈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奇怪表情。

“龍澈大人。”夜斐的眼神一暗,然而卻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就在夜斐停下腳步的同時,琅軒已經板著臉,頭也不回的走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琅環沒見過夜斐幾次,但是卻也沒有什麽具體的印象了,隻覺得和那些朝上無數衣冠楚楚的王孫公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區別。

夜斐剛要追上去,龍澈卻懶洋洋的開口了,“算了吧,有的時候,事情反而多說無益。”

夜斐的臉色有些慘白。

他其實很喜歡琅軒,可是有的時候,事情卻總是如此的不盡人意。

實際上,龍澈對於夜斐的身世也隻是略知一二,因為其中很多部分都牽扯到過去皇甫家與紫家的糾葛,所以具體的,隻有皇甫自家的人最清楚,龍澈和皇甫小榭可以說是死黨,可惜那皇甫小榭對家裏的一幹破事也不想多管,所以也就了解了個大概。

皇甫家在皇甫憐君死後就沒落了,皇甫憐君終身未娶,留下來兩個弟弟,出雲在憐君死後不知道怎麽,就變的瘋瘋癲癲的,滿嘴胡言亂語,最小的弟弟秋藍和那個時候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琉璃成婚,生下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最小的兒子小榭喜歡擺弄花草假山也就對家族的事情無心理睬,長女冉冉是個天生的啞子,平日裏極少出門,唯一還在家裏管些事的,隻有次女陌尹,而皇甫秋藍又因病死的很早,皇甫家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上官琉璃在做主。

而夜斐,就是陌尹的兒子。

說完這一切,龍澈就閉上了嘴巴,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麵,似乎在等待琅軒的反應。

“簡直就好像一個被詛咒了的家族呢。”琅軒怔了怔,慢慢吞吞的道,“那麽,夜斐又為什麽要為王做事呢?”

“也許是為了出人頭地,也許是為了什麽別的原因,誰知道呢?”龍澈聳了聳肩膀。

“我聽說過皇甫憐君。”坐在一邊的琅環忽然插口道,“他好像是一個很厲害的家夥,可是三十多歲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母妃大人說他是被自己的弟弟殺了的。”

骨肉相殘在彩七家原本就屢見不鮮,龍澈表情平淡,然而琅軒的眉,卻禁不住的皺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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