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往事
高塔上，一陣輕煙，冷不防化作一個青年的身形。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居然還是這個形態……黃葉。”
青年外表儒雅，如同一個久居不出的文人，臉上帶著波瀾不驚的表情。
“我隻是來看看故人罷了。”
宵太師嘿嘿的笑著，走到了欄邊。
“故人？不會是那個小鬼吧？”
“你們已經見過了？”
“啊，是個相當討厭的小鬼……居然還是秀麗小姐的兒子，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黃葉微微一笑，“開始我也有一點不能相信，但與他在一起時間長了，也覺得他和他的母親確實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宵太師捋了捋胡子，“是嗎？我倒覺得他和他的父親比較像一點……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還以為就是李絳攸呢。”
“但是性格什麽的，和他的父親完全不一樣吧？”
“……都是紅家的那兩個小鬼□□出來的……對了，以前就想問你……你好象從來沒有收過正式弟子吧？為什麽會選那個小鬼做自己的傳人呢？他實在是一個很糟糕的家夥不是嗎？”
黃葉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的開始泡茶。
“……居然出現讓你執著的人類，我都有點不敢相信呢。”化作紫宵的形態，他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
“我也隻是覺得很好奇而已。”黃葉把茶水緩緩注入紫宵的杯中，“我從未看到過那樣單純的人類。”
“哦？你居然會用‘單純’這個詞，”紫宵調侃著對方，“看來這個小鬼一定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黃葉喝了一口茶，“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紅州邊境一個偏遠的小山村裏……那個時候，他大概七、八歲的樣子……我在給一家得肺病的老人看病，結果他就那麽帶著一身傷，氣喘籲籲的跑來了。”
“請一定要收我做弟子！葉大夫。”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站在了葉醫師的麵前。
葉醫師睜大了眼睛，看他傷的這麽重，還以為他是來求醫的呢。
“……對不起啦，我最近沒有收徒弟的打算。”
葉醫師開始收拾東西。
“求求你！無論讓我做什麽事情都可以！倒馬桶，洗碗，做飯，劈柴，洗尿布……我什麽都願意幹！”
“……”
“哈哈哈哈！”紫宵不顧形象的大笑起來，“原來你還在用尿布啊，黃葉。”
“……你還想不想聽了？”
“對、對不起，繼續說吧……”
“……我當然不想理他，當時就決定走了。可是我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唉~~想起來當時真的很頭痛啊。”
“能把你搞成這樣……然後呢？”
“我就問他為什麽非要做我的徒弟。”
“……”
黃葉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笑道，“他居然一臉認真的說‘我不能告訴你’。”
“……什麽叫不能告訴我啊？”
“你是外國人嗎？就是字麵的那個意思啊。”
“……”對方理直氣壯的發言還真讓葉醫師不知道應該怎麽接話，他咳嗽一聲，清清喉嚨，“我說啊，你是本地的小孩子嗎？”
“我從州都來，還有我今年七歲了，不是小孩子！”
州都！？葉醫師仔細的打量著這個七歲的孩子，“你臉上的傷是爬山的時候弄的嗎？”
“不是。”
一雙大眼睛炯炯的看著自己，這個男孩子的相貌讓葉醫師覺得似曾相識。
“你叫什麽名字？”
“紅琦攸。”
葉醫師睜大了眼睛，“你難道是秀麗小姐的兒子？從州都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你是傻瓜啊？我當然是來找你的！”
“……什麽傻瓜？你擅自說什麽呢……這裏離州都可是有好幾千裏的路，你究竟是怎麽來的？”
“騎馬。”他揉了揉亂七八糟的頭發，“這裏的山道很難走，我把馬就留在山下了。”
“幾年不見居然已經長這麽大了……你跑到這裏來，你的父母知道嗎？”
琦攸的眼神中流過些許落寞，“他們怎麽會知道？他們都在貴陽。”
葉醫師輕輕瞥了他一眼，“你一定要留下也隨便你，不過，我是不會收你做徒弟的。”
“他答應了？”
“是啊，”黃葉眯起眼睛，“他當時幾乎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了，然後就在跟我一起住在了當地。”
紫宵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你居然會讓他留下，這其中恐怕還有什麽別的原因吧。”
“一方麵是覺得這小鬼跟其他人類不太一樣，另一方麵……我也想看看薔薇姬的後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真少見，你居然會這麽坦率。”
“過獎。”
“那麽，你開始傳授他醫術了？”
黃葉搖頭，“沒有，我每天出診，他就跟在我的後麵；我上山采藥，他也隻是幫我提籃子……就這樣，什麽也不問，也不說，隻是看著。”
“……紅家的那些家夥倒沒有把你抹殺還真奇怪。”
“你這種毫無幽默感的冷笑話還真是一點也不好笑……他居然就那樣安之若素，我也不說什麽，直到有一次，我到鄰村去出診，讓他在家研磨草藥……雖然不太情願，那家夥也同意了，沒想到……”
“他不會泄憤放火燒了你的房子吧？”
“怎麽可能……有一個女人她身體裏的囊腫越來越大，已經導致了部分器官的壞死，疼痛難忍，她的男人就帶著她來了……等我回來了之後才知道，那個小鬼，居然照我的樣子，擅自切開了那個女人的身體……”
“……”
“很難相信吧？我也是，之後，我給那個女人做了徹底的檢查，發現，除了傷口縫的亂七八糟之外，其餘並沒有造成發炎，化膿之類的問題……也不知道那個小子用了什麽藥物，那個女人在幾天之後居然痊愈了……”
“你不會就因為這個原因，覺得他大有前途，就收了他？”
“讓我覺得吃驚的並不是這個……”黃葉以飲酒的方式輕輕晃動杯中的**，“即使是太醫院的醫師，要做切開人體的操作也是害怕的要死，冷汗什麽的流了一身……可是那個小鬼，第一次接觸活人就很鎮定……我回去的時候，那個女人在裏麵休息……他自己居然在外麵烤地瓜吃。”
紫宵頗有深意的一笑，“你發現他很習慣使用刀具？”
“是啊，原來隻是覺得他切菜切的蠻均勻的，水果什麽的也是……沒想到他連人也切的一樣好。當時也是興趣作祟，隨口教了他一些藥材的分辨和用途……他記憶力奇好，幾乎全部可以記住。”
“他的父母都是聰明人嘛。”
“可是那個小鬼啊，對自己的性命什麽的看的很淡……總說什麽‘生死有命’，有一次，我回到家裏，看到他倒在地板上……情急之下，我化作這個形態……”
“喂，你怎麽了？琦攸？”
眼眶呈青紫色，麵色慘白，呼吸紊亂……中毒了嗎？
黃葉環顧四周，半截“蛇蜒草”抓在琦攸的手裏。
“開什麽玩笑？吃這種東西！？喂，快醒醒！”
少年緩緩睜開眼睛，“……老、老頭子你果然是個妖怪……”
黃葉一陣眩暈，“不是這個問題，你究竟怎麽回事！？”
“沒、沒關係，那個藥拿給我……”他指著桌上的碗。
“……”
喝下藥之後，琦攸的情況好了很多。
“老頭子你是什麽妖怪？豬妖？狐妖？蒼蠅妖？快點變回去吧，好難看的樣子……還是原來比較好。”
黃葉一臉抽搐，變回葉醫師的樣子，“我說你啊，到底在做什麽？吃□□嗎？自殺的話換個地方。”
“我隻是想看看這個藥會給人造成多大的傷害而已……放心吧，我已經準備了解藥了，而且我這條蟑螂命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我要是晚點回去你可就沒有命了。”
“生死有命，就算你不回來我一樣不會死的。”
“……”
“我當時鼻子都要氣歪了，他居然就這麽對我說……不過他對我似乎並沒有太過驚訝。”
紫宵似乎很感興趣，“看來你似乎專門遇到一些棘手的人類呢……華娜也是，他也是。”
黃葉輕聲歎息，“琦攸他並不看重人類和別的生命之間的界限，他相信一切都有定數——和他那個喜歡反抗命運的母親真是截然相反呢。
也就是這樣，不知不覺間，開始喜歡和他一起四處奔走，研習醫術，采摘藥草……就這樣他一直呆在我的身邊，每年開春的時候回去一陣，到了六月又回來……到他十三歲那年，突然跑來告訴我，他可能不會再來了……”
“我要進入朝廷。”少年淡淡的道。
“成為官吏嗎？”
“誰知道呢？也許吧。”
葉醫師看著他，“你不想成為醫生嗎？”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治病救人的想法……像我這樣的人是無法成為像你一樣的好大夫的。”少年笑了起來。
“……‘一開始’？”
“你當初問我為什麽要做你的徒弟……我不想告訴你，因為我怕你不肯教我啊……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就告訴你吧——”他褐色的眼眸中帶著淡淡的惆悵，“我媽，你認識吧？”
“……”
“她有一種‘治愈’的能力，可以救活很多垂死的人……但是，我出生之後，她就失去了這種力量。即使有人來求醫，她也無能為力，隻有看著那些人一個一個的死去。我……不想再看到她哭泣的樣子了——所以我想成為一個什麽都能治的醫生。怎麽樣？我的動機很不純吧？”
葉醫師也笑了，“我也不知道說你單純還是別的什麽了？這些年你在我這裏，我也看出了一些……你選擇了一條很不尋常的路呢。”
“……這已經超出一個醫師應該知道的事情了，就這樣，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等一下，你在我這裏呆了這麽久，就是希望我收你做徒弟吧？”
“……”
葉醫師捋捋胡子，“我答應了。”
“……”
“還愣著做什麽？快點行禮啊。”
琦攸皺起眉頭，嘟囔著，“你這個臭老頭麻煩事情真多……”
跪拜之後。
“記住！做我的徒弟，沒有什麽別的規則要遵守，隻是記著一條：絕對不能以大夫的身份進入皇宮，明白了嗎？”
“是，我知道了。”男孩一臉不耐。
葉醫師伸出手，化作一個青年男子的形態，雙手輕搭在男孩的肩上。
“……隻要對你的選擇不後悔就好，這條路無論是對是錯，都是艱辛的……絕對不要輕言放棄啊。”
“……你這個模樣還真是難看！妖怪老頭，”琦攸轉過身，“都讓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用力揮揮手，“再見！”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了。”黃葉默默的開始泡第六壺茶。
“沒想到邵可的繼任者會是這個樣子。”
“……”
紫宵饒有興味的道，“難得你來找我，不會就是講故事那麽簡單吧。”
“我聽說了，最近有關黑狼的傳聞。”
“鬧的這麽大，隻是因為那個王上小鬼和鄭悠舜動作太急了……不過有送上門的好東西，不用白不用吧？”
“這是他自己決定的。”
“那你要我做什麽呢？”
“……我隻是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情。”
“嗬嗬，你會來求我……看來我要翻翻今天的皇曆了。”
黃葉的臉色有點難看。
“你是擔心我為了保護王而犧牲那個小鬼？黃葉，你什麽時候開始變的這麽關心人類了？”
“……黑狼的時代應該已經結束了，我不知道開始這種事情是你或是鄭悠舜的主意……我隻是不想看到初代黑狼的事情發生在我徒弟身上。”
“你怎麽沒叫我幫他一把？”
“這本來就是他自己選的路，路上的危險本來就是應該歸他自己處理……但是，別人的惡意滋擾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紫宵變回宵太師的模樣，“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根本不用我，鄭悠舜就會采取行動……那個小鬼，也應該早就有了這樣的覺悟。”
他轉過身，“黃葉，和人類在一起生活，你改變了不少嘛。”
黃葉一怔，笑了，“彼此彼此吧……畢竟，很多年沒有遇到這麽有趣的人類了。”
“……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一副羅嗦的老太婆表情。”宵太師一邊揮手趕人，一麵又開始了碎碎念。
門吱的一聲開了。
一個聲音響起——
——鄭悠舜大人
悠舜回過頭，除了空空的冷風，身後什麽也沒有。
想起什麽似的他輕笑起來，“是暮嵐小姐嗎？”
——正是小人
“琦攸有什麽事情了？”
——不，小人有話要跟大人說
悠舜眯起眼睛，然後慢慢放下了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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