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仆婢被壓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她顧不得疼,邊哭邊磕頭求饒,將一切和盤托出。

“這一切都是女君吩咐奴做的,奴的身契尚在侯府,不敢不從啊!”

“侯爺、侯爺饒了奴吧,奴隻是一時糊塗!求侯爺,求大娘子給奴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奴再也不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年輕瘦弱的仆婢一邊痛哭流涕,一邊不住磕頭。

看著好不可憐。

衛平侯卻是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怔怔道:“是女君指使你,讓你趁機推盧家娘子下水……”

仆婢一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抬頭道:“是!女君想要為大郎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說這樣、這樣盧家娘子就隻能嫁給大郎了!”

砰——!

盧家主狠狠將手中的東西擲了出去!

茶盞應聲而碎。

盧四叔嘴上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麽?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要和一個下人過不去不成?”

自己卻老神在在坐在席上,沒有一點阻止的意思,還對模樣討喜的衛瓊招了招手道:“三娘,過來,四叔問你一些事情。”

衛瓊躲到了衛瑾的身後,悄悄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笑眯眯的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

她才不過去呢!

衛平侯滿臉的不願相信,喃喃道:“她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阿袁,她一向柔弱善……”

同為女子,袁氏怎麽會不知道盧九娘被衛祥救下的後果?

眾目睽睽之下,就算是為救命,那也是衣衫濕透、肌膚相貼,盧九娘一個未出閣的女郎,還有什麽名聲臉麵!

她怎麽能為了衛祥的一己私欲,作出這種事情?!

衛平侯滿臉漲紅,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盧兄,你放心,這件事情,倘若真是、真是——”

他甚至沒有說完後麵的話,便拋下待客廳的幾人,直接往素春院而去。

衛瑾低頭看了眼滿臉淚水的仆婢,吩咐人道:“帶下去關押起來,回頭找個日子把她發賣了。”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恭敬照辦,拖著那可憐的仆婢往柴房去。

“孫媽媽。”門被關上的時候,仆婢不安地抓住其中一個婆子的袖子,囁嚅道:“大娘子她……”

孫媽媽看了眼外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

“你放心,你立了大功,大娘子自然會安頓好你的去處。”

仆婢這才鬆了口氣,隨著柴房的門鎖上,身體裏的力氣也跟著被抽離了個一幹二淨,癱坐在地。

沒錯,仆婢明麵上是受袁氏威脅逼迫,不得已而為之,實則這一切都在衛瑾的掌控之中。

她忍受袁氏母子足足六年,看他們從囂張到沉寂,就像兩條受傷的毒蛇縮在縫隙中,哪怕隻占據素春院這小小一片地方,也教她覺得礙眼無比!

這一次,她要將他們母子連根拔起,絕不給片刻喘息機會!

待客廳中,盧四叔還在和藹地問著衛瓊的功課,最近讀些什麽書?琴棋書畫喜歡哪樣?和他們家九娘關係好不好?

衛瓊鼓著腮幫子,雖然很不情願,但到底是宋樾一手**的學生,儀態不說端莊優雅,但也可圈可點、挑不出錯。

一一答過,衛瓊偷偷看了眼麵沉如水的盧家主,遲疑片刻,小聲道:“盧家叔伯,今日是我和阿姐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阿宜姐姐落水,阿姐亦是心生愧疚,後悔不迭……”

明媚的眼眸盈滿擔憂,她問:“不知阿宜姐姐回去之後可有好一些?“

盧四叔心道:這衛家三娘一點兒也不像是衛韶的女兒,反倒像是衛平侯所生,天真善良得過分。

他笑道:“阿宜隻是受了點驚嚇,回去睡一覺就好了。大娘,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這件事情本就與你無關。”

衛瑾抿了抿嘴,眼中愧疚幾乎要溢出來,低聲道:“讓兩位叔伯見笑了。”

相較之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的妹妹,衛瑾顯然要更為沉穩,說話滴水不漏,行事進退有度,可見深得阮箏的真傳。

聽說她自前幾年被聖上逐出敬文館,便深居簡出,隻偶爾與阮家子弟來往。

盧家主想到自幼體弱多病的次子,語氣緩和了些許,問道:“我聽阿宜說,衛大娘子師承尚書令,年紀輕輕,便文武雙全。年初,也是衛大娘子救了七郎一命,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不知道該如何報答,難不成還想以身相許啊?

沉迷各種話本子的衛三娘子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自認看穿了盧家主的陰謀!

什麽盧七郎盧八郎的,阿姐才看不上呢!

衛瑾抿嘴,似羞怯道:“隻是得舅公幾句指點,師承二字還不敢當。我這樣的資質,哪裏能做舅公的學生呢?隻是自家人不嫌棄罷了。”

至於盧七郎那勞什子的救命之恩,衛瑾態度愈發客氣。

“當日恰好與阮家幾位兄姐一同踏郊狩獵,製服那頭驚牛,並非我一人的功勞。盧伯父客氣,晚輩愧不敢受。”

盧家主一聽,就知道衛家大娘或許連自己兒子長什麽樣都沒記住,也就不再多提。

本身這種話,也不適合他一個男性長輩開口。

倒是盧四叔,頗有興致追問道:“大娘最近都在讀什麽書?”

衛瓊又在心裏翻白眼。

這盧家四叔沒話找話不成?來來回回就問這些東西,可真是沒意思。

讀書讀傻了吧!

衛瑾答道:“最近在看《論語》,裏麵許多東西都頗有意思,值得反複思考。”

“哦?”盧四叔繼續追問道,“例如?哪一篇哪一章呢?”

衛瓊瞠目結舌,這人怎的一點兒長輩架子都沒有。莫不是忘了今日來是做什麽的,在這考人學問呢!

衛瑾卻不受其影響,輕聲念道:“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1】”

她挽唇一笑,望向對麵盧家主,恭敬道:“盧伯父,您覺得孔子此言如何?”

盧家主沉吟片刻,露出了今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他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