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的宅子位於平京的一處老巷子裏,三進三出,不算大也不算小,至少對人口簡單的袁家來說是住的綽綽有餘。

袁氏以為,自己和離歸家後,母親就算再怎麽生氣,也會給她騰出一個院子讓她住下。她畢竟是袁家的女兒不是嗎?

然而,在一番跳腳的破口大罵後,袁老夫人把那封和離書摔在了袁氏的臉上,毫不客氣地沒收了袁氏帶回來的嫁妝,卻隻讓人收拾出一個下人房。

“阿娘?”袁氏不可置信。

袁老夫人罵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被休了你還有臉回來!我要是你,就幹脆一根繩子吊死在衛平侯府門口!要說家裏如今這個光景,都是你給連累的!你這個賠錢貨,隻帶回來這麽點東西,給你個落腳的地方都不錯了,趕緊去做飯!少在老娘麵前礙眼!”

熟悉而又陌生的粗俗罵語,讓袁氏極為難堪,她低下頭,臉上習慣性地流露出唯唯諾諾的神色。

在強勢而又刻薄的母親麵前,別說一哭二鬧三上吊,袁氏甚至連質問的勇氣都沒有。

明明說好的找來的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為什麽最後卻變成了袁大郎的私生子?不用想,袁氏也知道問出這句話的後果。

她默默走去廚房,努力搜索著腦海中的久遠記憶,笨拙又生疏地洗菜、生火。

自從幾年前,袁大郎的正妻孟氏帶著自己的嫁妝搬去莊子上居住,袁家伺候的下人就了大半。本來這也沒什麽,偏偏在此之前,袁大郎得罪了衛平侯府,袁氏又被沒收了管家權,每次隻能偷偷摸摸從嫁妝裏拿出一點兒救濟娘家。

這點兒財帛或許能讓普通人家衣食無憂一輩子,但對大手大腳習慣了的袁家人來說,還不夠袁大郎買一件文玩呢!

袁老夫人對著女兒罵罵咧咧,但在袁家祖孫三人麵前卻連個屁都不敢放。沒錢能怎麽辦?總不能委屈袁家主啊?那可是袁家的一家之主!也不能虧待袁大郎,自己唯一的兒子,心尖上的肉。至於袁瑞,袁家的獨苗苗,誰吃苦都不能讓他吃苦!

沒法,袁老夫人隻能裁減用度,發賣了七七八八的下人,隻留下兩三個洗衣做飯、縫補衣服的婢子。

其中一個婢子實在忍受不了這麽冷的天還要漿洗衣物,手上長滿凍瘡!凍得又紅又腫,碰一下都疼!便不管不顧去爬了袁瑞的床。

她年輕,長得也還算清秀可人,袁瑞被伺候得一高興,就跟袁老夫人要了人過去伺候起居,實際上也就是暖床丫鬟。

袁老夫人自然不舍得拒絕寶貝大孫子,隻能可了勁地磋磨剩下兩個下人。本來還想著等袁氏熬死她那大家,袁家又能繼續過上從前的好日子。誰知道,袁氏竟然被趕回了娘家!

丟人還是另外一回事,袁老夫人一麵慶幸衛平侯府發現真相卻沒有和他們計較,一麵氣憤恨不得扒了袁氏的皮!這個廢物,被人發現秘密就算了,竟然才帶了這點嫁妝回來!

真是個蠢升天的豬腦子!

衛瑾被封衛平侯世女的那一日,袁氏還在院子裏漿洗一大家子的衣物。

雜亂無章的小院,霧蒙蒙的天,直教人喘不過氣來。

當然,也可能是袁氏養尊處優慣了,久不幹粗活,別說洗衣這樣費力氣的活兒,就是昨日燒飯,還把自己的手都燙傷了,一個沒當心,險些燒了整個廚房。

袁老夫人狠狠抽了她兩個巴掌,一天過去了,臉上的紅印子還未消下去。

袁氏累得頭暈眼花,呼吸困難,麵色蒼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然而,聽到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她又渾身一激靈,連忙使勁搓著手中的衣物。

生怕動作慢了,就要被袁老夫人說成偷懶。

“阿娘......”袁氏抬起頭,小心翼翼喚了一聲,迎麵而來的卻是袁老夫人的怒罵。

“你生的那個小丫頭片子,被聖上封為世女了!怎麽回事?她一個賠錢貨遲早都是要嫁出去的,怎麽配繼承衛平侯府的爵位?都是你不爭氣!不然,祥哥兒早就是衛平侯世子了!哪裏還會輪到那個賠錢貨......”

不同於袁氏的體弱無力,袁老夫人壯得跟頭牛似的,從前的“纏綿病榻”也隻是為了讓袁氏賣力地掏空衛平侯府的家底補貼娘家,而裝出來的。

她一個勁地罵罵咧咧,袁氏卻愣在原地,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世女?”

袁氏跟聽天書一般,一臉茫然道:“什麽意思?女人、女人也能繼承爵位?”

袁老夫人看見她這沒用的樣子便來氣,窩火地抽了她一巴掌。

“還不是你當初心慈手軟!要是一早掐死那個賠錢貨,就算衛平侯府發現祥哥兒不是親生的,也會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哪像現在,哎呦!”袁老夫人開始哭天喊地,隻覺得自己眼睜睜與那破天的富貴擦肩而過。

袁老夫人理所應當道:“要不是你惹怒了你那大家,衛平侯府怎麽會不要祥哥兒?難道我們祥哥兒還不如那個賠錢貨不成?”

袁氏什麽都聽不進去,反複喃喃道:“女人怎麽能繼承爵位?女人怎麽能繼承爵位呢?”

這就跟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不可思議!

袁氏從小就被灌輸兒子是寶貝,女兒是雜草的觀念,寧願相信這世上有鬼,也無法接受女人可以繼承爵位這樣的現實。

別跟她說她的前大家有多麽高貴厲害,再厲害的女人,不還是下嫁給了老衛平侯?不還是被困在了後宅一輩子?!

高貴如阮皇後,不也因為生不出皇子,而失去聖寵嗎?

在這個以男為尊的時代,為什麽,為什麽衛瑾會被封為世女?!

袁氏幾乎被刺激得尖叫出聲。

就在此時,袁瑞房裏的暖床丫鬟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說:“不好了老夫人,大郎和,二、二郎打起來了!”

大郎自然是袁瑞。

至於二郎嘛......

袁氏捂著心口,同袁老夫人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