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輿內一片死寂,就是平日裏話最多的衛瓊也大氣不敢出一聲。

直至一路回家,下了車,衛啟捂著臉第一個衝進門,那仿佛天塌了的表情,可把盧氏和安陽郡主這對妯娌嚇了一跳。

“他平日裏不是最講究個‘站如鬆、坐如鍾’的規矩?”安陽郡主奇道,“這是怎麽了?”

盧氏惴惴不安,猜測道:“瞧大郎捂著個臉,莫不是被人打了?”

安陽郡主越發詫異:“誰能打他?平日裏把那張臉看得比命還重,”

正好衛瑾姊妹三人從車輿下來,安陽郡主把早早讓人準備好的暖手爐拿來,一人懷裏塞了一個,順勢問了衛啟是個什麽情況。

衛瑾斟酌用詞,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語氣藏著微微惱怒,保證道:“三嬸放心,我絕不讓明緒白白吃了這一遭羞辱。”

安陽郡主擺擺手,道:“我回頭去瞧瞧他,油皮都沒破一點兒,哪裏就這樣嚴重了。”走著走著,又回頭跟衛瑾道:“那高素成作甚在街上耍威風?!”

還耍威風耍在她兒子頭上!

三房的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嬌氣。安陽郡主早就頗有微詞,隻是沒找到機會“落井下石”罷了。但趁機說教是一回事,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安陽郡主當著孩子的麵輕描淡寫,還不忘吩咐下人給他們一人煮了一碗桂圓蓮子湯壓壓驚。

但轉頭去了停月齋,見著阮箏,立馬繃不住心中委屈,撲到身前嚶嚶哭訴。

“阿家,兒媳沒臉活了!”

正要來尋祖母商量事情的衛瑾聽到這聲哽咽,下意識停住腳步,及時拐了彎先去了書房。

“這是怎麽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阮箏嘴上教訓道,卻還是拿了帕子遞給安陽郡主。

安陽郡主越想越氣,根本咽不下這口氣!

想她好歹也是公主之女,尋常進宮麵見皇後,便是神光公主看見她也是客客氣氣、進退有度。

那才是皇家風範,氣度不凡!

哪裏是二皇女這樣的人能比的?

阮箏從她哭哭啼啼的話語中知曉了來龍去脈,笑了一聲:“二皇女?”

短短片刻,語氣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安陽郡主的後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家婆母,怯生生的模樣,跟衛瓊每回犯錯的表情簡直如出一轍。

安陽郡主察覺到阮箏的怒氣,但不知道她是衝著二皇女,還是自家兒子。

難道,阿家是覺得衛啟不爭氣?

“行了,少胡思亂想。”

阮箏語氣不大好,道:“給大郎請了郎中沒有?我這還有些祛疤的藥膏——”

頓了頓,腦海中前世的畫麵始終揮之不去。

衛啟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被迫娶了二皇女之後,不僅斷了仕途的路,還要忍受她時時刻刻的惡劣脾氣。

饒是如此,也沒有落得一個好下場。

阮箏閉了閉眼,摒棄那些雜念,問道:“明緒這會兒在哪?我去看看他。”

“啊?”安陽郡主反應過來,連忙道,“阿家,大郎、明緒他沒什麽事兒,阿希說,就擦傷了一點兒,不要緊的!真的!”

阮箏沒有理會安陽郡主的勸阻,拄著拐杖便往衛啟的住處而去。

安陽郡主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雲因,“雲媼。”

雲因安慰道:“郡主別擔心,娘子也是關心大郎。”

而另一邊,衛瑾姊妹三人聽說阮箏親自去看衛啟,也是紛紛一驚。

衛瑾秀美微攏,心道:“莫非二皇女的鞭子上還浸了什麽毒汁不成?不然大母怎麽會這樣緊張。”

衛珍亦是同樣想法。

唯獨衛瓊,“謔”了一聲,一手握成拳狀,重重地敲著掌心,“我知道了!”

另外兩人齊齊看向她,異口同聲道:“你知道了什麽?”

衛瓊繃著小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看得人心頭一緊。

“難道......”

“阿兄一定是趁我們不在,偷偷做了什麽!”衛瓊咬牙切齒,語氣肯定又理所當然道,“要不然大母怎麽會這麽擔心他?爭寵都爭到我頭上來了,衛明緒,真是好一個心機叵測的人!”

衛瓊生氣了,決定拉著兩個阿姊一起孤立衛啟。

“阿姐——”衛瓊正準備開始自己的長篇大論,結果一扭頭,房內空空如也!

人呢?

變成蝴蝶飛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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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母,我現在是不是很醜?”衛啟跪坐在銅鏡前,雙手緊緊攥著身上的袍子,語氣是濃濃的焦慮。

阮箏仔細看了看,好半天沒說話。

見她如此,衛啟眼底浮現一層絕望。

他滿腦子都是衛瓊說的“毀容”兩個字。大魏選官,不僅看門第,重才華,長得好不好看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點。

看衛敞和衛韶兄弟倆就知道了。

明明是雙胞胎,卻因為長相的緣故,不論外放還是回京述職,衛韶的官職都要在衛敞之上。

如果說先帝的偏心還有原因,那高琛則是絲毫不掩飾,直接當著朝堂眾人的麵說“衛韶之美,頗具風流意氣”。不止如此,高琛在用人上也能看出幾分喜好,他親自提拔的朝臣,都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五官端正。

或俊朗,或雋秀,站在一起可謂賞心悅目。

衛啟沒有想單純靠臉吃飯,隻是父親這些年的一帆風順,讓他明白一個人的長相有多重要。

但——

倘若他毀了容,此生就與仕途無緣了!

安陽郡主哪裏能不知道兒子都在想些什麽,忍不住道:“你好歹把這滿臉的藥給擦了,讓你大母看看到底傷得怎麽樣。”

看著衛啟臉上那厚厚一層藥膏,邊上的仆婢捂嘴偷笑。

衛啟麵色訕訕,低聲道:“我這不是想著,多抹一些,能好得快一些嗎?”

隨著衛啟洗掉藥膏,光潔如玉的臉頰上,露出一道淺紅色的擦痕。

阮箏提著的心慢慢放下來。

安陽郡主心疼肉疼,“就這麽一點兒擦傷,你要拿我珍藏許久的玉顏膏抹全臉?!”

她作勢要打,衛啟喊道:“大母!”

阮箏還在這呢。

無需發話,安陽郡主便咬著牙,將手收回去,給衛啟一個“你且等著”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