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聖上已經知道了蠻夷軍師的事兒。”衛瑾想到正事,神情嚴肅起來。

大魏的高層將領都知道蠻夷有個軍師在背後給他們出謀劃策,這件事兒是瞞不住的。

高琛之前也略有耳聞,隻是底下人查不到那所謂軍師的身份信息,所以才問到了衛瑾的頭上。

“大母,您說……”

“不要緊。”阮箏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相比起衛瑾的警惕,她看上去要放鬆許多,甚至還有心思調笑。

“就連你都不清楚那人的身份,聖上又怎麽會知道?”

衛瑾神情一怔,是了,就算是她,也未能從“軍師”口中探出多少信息,更別說遠在平京的高琛了。

衛瑾遲疑道:“大母,魏王知道嗎?”

阮箏反問她:“知道又如何?你覺得他會告訴聖上嗎?”

衛瑾下意識搖了搖頭,高隱要是想告訴高琛,就不會回京兩三日都不進宮。

高隱打了勝仗,明擺著瞧不上高琛。

偏偏高琛還不能拿他怎麽樣。一來高隱有兵權、有聲望,二來,高隱在身份上壓了高琛一頭。有功之臣兼親叔叔,逼得高琛不得不忍氣吞聲。

如果是以前,忍就忍了,他再不行,難道還熬不到高隱死嗎?

但現在,誰先走在前頭還真不一定。

高琛心急也在情理之中。

雲因端來了魚片粥,一人一碗,“暖暖身子。”

衛瑾端著碗,輕輕吹了口氣,想到什麽,又抬頭看向阮箏。

“大母,蠻族大敗之後,那人便不知所蹤了。”

“他會不會……死了?”

衛瑾的直覺告訴她,祖母一定知道那人的下落。

阮箏確實知道,不過,“沒死,但他的身體,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邊境苦寒,更別說蠻夷的居住環境,隻會比邊境的百姓還要惡劣。

要不然,他們為什麽一直虎視眈眈惦記著大魏的領土?

生長環境不同,長相口音自然也大有區別。阮箏的印象裏,十幾歲的蠻夷人,臉上風霜無數,瞧著起碼是三十來歲的樣子。

那人,曾經也是士族子弟,如何能受得了風霜雨雪的摧殘?

衛瑾從祖母的口中聽出一絲悵然,還想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用完魚片粥,衛瑾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過了年以後,很快又是一個開春。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片刻不停留。

衛瑾走後,宋樾難得踏出自己的院子,過來阮箏這邊。

“稀客啊。”

麵對阮箏的打趣,宋樾淡淡一笑,“上個月不是還陪你下了一次棋,怎麽就稀客了?”

阮箏道:“你也知道是上個月的事情了。”

宋樾沒有與她爭論,沉默片刻,開口道:“他還活著嗎?”

“誰?”

宋樾看她一眼,“到這會兒了,還明知故問,有意思嗎。”

阮箏笑道:“你不說名字,我怎麽知道你問的是誰呢?”

宋樾被她弄出幾分火氣,眉眼微冷,“阮箏!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阿桎的下落!”

阿桎,宋桎。

宋樾的堂弟。

阮箏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歎了口氣道:“我確實不知道他的下落。”

宋樾怔住,“你不知道?”她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似乎事情逃離了自己的掌控,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忽然,宋樾想起什麽,追問道:

“那高隱呢?高隱大敗蠻夷,他應該知道阿桎的去向。”

阮箏道:“我問問他。”

宋樾忍了忍,“阿聽。”

阮箏保證道:“阿姊,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的。”

聽到這句話,宋樾才勉強鬆開眉頭。

這還差不多。

宋樾走後,阮箏思索片刻,讓雲因派人給高隱遞個消息。

等等。

她想到什麽,又叫住雲因,“讓阿希帶上些補品,去看望看望魏王。”

這會兒,高琛怕是派了不少人盯梢魏王府,與其偷偷摸摸背上不必要的風險,還不如正大光明地進去。

衛瑾被安排了差事,匆匆忙忙換了身衣裳就出門了。

不過一個時辰以後就回來了。

連人帶補品,都被轟了出來。

盯梢的人趕忙向高琛匯報,高琛冷哼一聲,衛平侯府這會兒想著跟高隱賠禮道歉?晚了!

他這個皇叔,連自己都不放在眼裏,更不要說舊情人的孫女。

高琛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還要安排犒勞三軍的準備工作。

*

夜色降臨,籠罩大地。

衛平侯府的後門輕輕打開,黑袍融入夜色,朝接應的雲因微微點了下頭,默然無聲中,宛若幽魂般進了停月齋。

“娘子。”

雲因挽開厚厚的布簾,黑袍人低頭走進去。

燭火兩盞,並不亮堂,但足夠看清楚屋內的陳列擺件。

“這是……”微啞的聲音,透露出一絲遲疑。

“書房。”雲因道,因為離得近,很明顯感受到黑袍人鬆了口氣。

雲因心頭泛酸。

就算年紀上來了,阿桎郎君還是跟以前一樣知禮。

阮箏走過來,雲因自覺退下,將房門帶上。

“阿桎。”她輕輕喚了一聲,“是你嗎?”

黑袍人身體一顫,好半天,才緩緩脫下鬥篷。

枯白的頭發被一根沒有打磨過的木頭盤成發髻,盡可能做到一絲不苟。

宋桎朝阮箏露出一個笑,與宋樾相似的臉,滿是風霜痕跡。

重回故土,心緒不可謂複雜。

但宋桎知道好歹,就算有怨恨,他也不會對著阮箏發泄。

“阿姊。”他比阮箏小幾歲,但卻蒼老的不像話。

阮箏的眼睛驀然一紅,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笑道:“阿希跟我說,見過你了,還說你看著比我年輕,但頭發比我白多了。我怎麽看著,她騙我呢?”

宋桎笑道:“我老的快,沒辦法。”

頓了頓,忍不住伸出手抹去阮箏眼角的淚。

他低聲道:“阿姊,不想笑就別笑了,沒事的。”

阮箏如鯁在喉,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宋桎遲疑道:“很難看看嗎?”

阮箏搖了搖頭,好半天,才從嗓子眼滾出一句話。

“阿桎,我以為你早就死了……”

“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不來尋我?哪怕,讓人給我送個信……”

宋桎慘然一笑。

宋家當年被滅了族,他本來是該死的,但恰好那時候他不在家中,而表兄與他模樣相似,又陪同宋家女眷一起,被抓起來後,便將錯就錯,頂了他的身份。

但後來,姨母發現了不對勁,她隻有這一個兒子,怎麽能不怨恨?

宋桎啞聲道:“從母鬱結於心,不願見我,宋家滅族地第二個月,她便病逝了。”

此後,宋桎被姨父送離平京。

隱姓埋名,再不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