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的所有表現都在高琛的意料之中。
他就像是一隻苟延殘喘、年邁體弱的老狼,冷眼旁觀底下的兒子為了他身下的狼王寶座而展開血腥冷酷的廝殺。
他看著懷王因為自己一字一句艱難又清晰的話語,在幾個呼吸間便跟枯木逢春般的活了過來,臉上的頹唐被欲望所取代,眼中光芒亮得驚人,懷王從頭到腳、甚至就連每一根頭發絲都在訴說著自己對權勢的渴望。
這個兒子,這個兒子。
高琛差點悶笑出聲。
他或許找到了自己厭惡懷王的原因。無他,懷王身上的特性,幾乎就是完完全全複製了高琛高高在上的另一陰暗麵——冷血勢力,自私自利。
高琛全身脫力地靠著身後的隱囊,宛若缺水的遊魚,小口小口艱難地喘息著。
過了半晌,他的麵部呈現出一抹僵硬可怕的笑容。
有野心好啊,有野心,才不會被外戚掌控。
另一邊,阮皇後回了驚鴻殿,忍不住對身後的人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明明他都是要死的人了,為什麽我們還要跟他虛與委蛇?!二娘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能讓他們這樣毀了名聲!”
高琛、高家人,憑什麽隨心所欲地操控別人的命運?!
相比起阮皇後的暴躁,阮箏則顯得冷靜許多,她冷冷道:“五娘,你是在衝我發火嗎?”
寢殿內除了她們姑侄再無其他人,就連顏女官也退居在外。
宛如一潑冷水澆下,阮皇後的火氣被澆滅了個一幹二淨,隻剩下一些黑色的殘灰。
她慢慢低下了頭,美麗至極的麵龐上是難以掩飾的不服氣。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我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明明不答應也不會怎麽樣,高琛心裏不爽,難道還會把衛平侯府滅門不成?
“為什麽不會?”阮箏冷冷道,“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他手裏頭還有禁軍,真要是一個罪名扣上來,難道衛平侯府還能讓所有人給我們求情不成?”
阮皇後張了張嘴,聲音低了下去,“那如果......”
阮箏打斷道:“我告訴過你,不要習慣性地抱有僥幸心理。你把我的話全部都拋之腦後了,是嗎?”
不輕不重的話語,令阮皇後徹底閉上嘴。
阮箏見她這樣就來氣,絲毫不顧及阮皇後顏麵,訓斥道:“我以為你會比老大他們好一些,沒想到,你是越活越回去!”
都說堂前教子、枕邊教妻。阮箏雖然生了三個兒子,但教養的大部分責任都是在衛秉文身上,畢竟兒子不能像女兒那樣嬌慣溺愛,阮皇後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阮箏和衛秉文懷裏撒嬌,衛平侯兄弟三個不行。
是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阮箏帶大的第一個孩子是阮皇後。
如果說,衛平侯兄弟三個的學識涵養是來源於阿耶、阿舅、夫子,那麽阮皇後的禮儀學識則全部受教於阮箏。
要不是修養在這,阮箏真想戳著侄女的腦門,看看裏頭搖晃起來會不會有水聲。
“我看你是越來越蠢了,別人扮豬吃老虎,你倒好,直接被同化成了豬!”
“阿姑!”阮皇後又羞憤又委屈。
阮箏不為所動,恨鐵不成鋼道:“你都知道聖上活不了多久,還同他頂嘴做什麽?難道你想背上氣死皇帝的罪名,陪他一起去死不成?”
太子妃?
不過是跟神光公主的婚約一樣,一個名頭罷了!
阮箏怎麽可能真的讓衛珍嫁給懷王。
阮皇後被訓斥了一通,整個人都蔫巴了,心中還有些忿忿不平。說她蠢就算了,竟然還說她不如外兄!她才不會像衛平侯兄弟兩個那麽蠢笨木訥!
如果阮箏知道阮皇後的心裏話,隻怕還要不客氣加上一句:你也沒比他們好到哪裏去!
“阿姑......”阮皇後覷著阮箏的麵色,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我就是一時生氣,誰讓他沒把我們家放在眼裏。你也別罵我了。”
阮箏歎了口氣,知道她是因為衛珍的緣故想到了自己。
“阿鏡,你要時刻謹記你是皇後。在其位、謀其政,就算你不想,可隻要你一日是皇後,就得一日履行皇後的職責。”
“明白嗎?”
阮皇後臉上還不情不願,阮箏加重語氣,嚴厲道:“這十幾二十年都過來了,臨到末尾,難道還忍不下去了?”
她冷冷道:“你是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這句話不可謂不重,阮皇後霍然抬頭,眼眶都紅了,“阿姑!”
阮箏怒道:“你以後再這麽意氣用事,沉不住氣,就不要喊我阿姑!”
“我......”
阮箏是真的被氣到了,甩開了阮皇後捏著她衣角的手,徑直往外走。
這下阮皇後慌了。
從小到大,阿姑從來沒有對她這樣嚴厲。
她追了上去,“阿姑!你別走!”哭聲從唇瓣中泄了出來,她就跟小時候做錯了事情那樣,抱著阮箏的腰邊流淚邊認錯。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在這種緊要的關頭給大家拖後腿......阿姑,你不要生氣,不要丟下我。”
阮皇後沒有母親,對她來說,阮箏就是比母親還要重要的人。
她已經被送到皇宮近二十年,眼看著、眼看著就能擺脫這一切......
阮箏輕輕撫摸阮皇後的鬢發,“阿鏡,你狂妄自大,驕矜任性,這些我都可以容忍,但是做人做事,得分場合,知分寸,明白嗎?”
阮皇後連連點頭。
臉上的淚被一點一點拭去,阮箏的動作一如既往溫柔。
她知道,皇宮裏麵實在是太孤獨了,這種孤獨數十年如一日,能輕而易舉把正常人給逼瘋。
阮箏自然是心疼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可是,這世上並非隻有阮皇後一個可憐人。
在這樣緊要的關頭,阮箏絕不容許有丁點差錯。一旦出現差池,後果或許就是難以想象的嚴重。
往往上位者的錯誤都要用底下人的身家性命去彌補。
阮箏自認不是一個好人,但也不會任性到不顧一切的地步。
士族出身的孩子,他們的字典裏就不能有“任性”二字。也就是阮箏和阮符心疼阮皇後既定的命運,對她多番疼愛包容,要不然,她這些年的日子豈有如此好過?
阮箏溫聲道:“阿鏡,今日的事情,我不想再有下一次,好嗎?”
阮皇後“嗯”了一聲,淚珠盈睫,鼻音濃重。
阮箏歎了口氣,“好了好了,這麽大個人了,還哭鼻子,讓神光看見了,你這做母親的還要不要麵子了?”
阮皇後嘟囔了一句什麽,阮箏沒聽清,她還要回去安排“太子妃”的事情,哪裏有空處理侄女的情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