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阮箏也見到了阮符。
“大兄。”她喚道，臉上笑容十分真切。
阮符衝她頷首，依舊不苟言笑，但眼底像是鋪了一層柔光，十分溫和，“阿聽。”
他們兄妹是母親留在世上的最後的血脈。
是親生子女都比不了的存在。
阮箏無聲地歎了口氣，道：“大兄，我們進去說吧。”
阮符道：“好。”
到了屋裏，雲因主動退下去沏茶，順便給阮閑通風報信。
阮符見妹妹猶豫不定，便沒有逼她，而是問起了阮閑。
“五娘跟著你可還聽話？”
阮箏笑起來，她雖然嫌棄侄女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但也隻能自己嫌棄，就算是兄長也不行。阮箏嗔怪道：“大兄這話說的，阿鏡都這麽大個人了，在你眼裏難道還是孩子不成？”
阮符麵露無奈。
在他看來，女兒確實沒有外孫女來得聽話懂事。若她當初肯放下身段，生出一個皇子來，神光也就不用像現在這樣累了。
阮箏道：“你放心吧，阿鏡聽話著呢，她不過是有一些小脾氣在身上，但碰上正事兒，還是拎得清的。”
阮符點了點頭，難得兄妹坐在一處，他不想因為這點細枝末節的小事讓妹妹不快。
兩人沒有說話，安靜了一會兒後，阮箏終於開口。
“大兄，我這裏有一份名單，你要看看嗎？”
阮符不答反問，“是高少弦給你的？”
阮箏輕輕“嗯”了一聲，“他說，興許大兄也知道，我便想著問問你。”
阮符接過那份名單，隻掃了一眼，便痛快承認道：“我知道。”
阮箏定定地看著他，道：“為什麽？”
她眼眶倏忽泛紅，細細濕濕的霧氣氤氳開，浮動的淚光險些讓阮符坐不住。
“阿聽！”阮符無奈歎氣，用帕子輕輕掖了掖妹妹的眼角，“你說說你，好端端的這麽大氣性，你想知道什麽隻管問，難道我還會瞞著你不成？”
阮閑的氣性就是隨了她的！
阮箏哼了一聲，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他們有二心的？又在裏頭扮演了什麽角色？做過什麽？”
問題一個接一個，阮符倒也不慌，沉吟片刻，道：“你聽我慢慢說吧。”
在他看來，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二心。
“你也看見了，姑父在位時提拔的陸大人，也在這名單上頭。他比我們還要年長十歲有餘，經曆了三個皇帝，到神光便是第四個皇帝了。”
阮箏道：“我不明白，姑父對他確實有提拔栽培之恩，可真正讓他坐上刑部侍郎位置的，卻是高四。他為何要去幫襯異族，來對付自己人？”
阮符卻道：“他沒有幫助異族。”
阮箏冷冷道：“漠視便是放縱，放縱與幫助又有什麽區別可言？”
阮符噎住，嚴肅的臉上頗有些悻悻然，從這個角度看，他和阮閑做錯事時的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名單上的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就是像陸老大人這種。他們在高四活著的時候，並沒有動過別的念頭。”畢竟高四確實有能力。
阮箏聽出了話外之音，“你的意思是，高四死後，由高琛繼位，他們便開始有二心了？”
阮符道：“也不算二心。你知道高琛的為人，又當又立，從他開始寵愛林氏，便開始有大臣不滿了。”
高琛是個什麽貨色，沒有再比他們兄妹更清楚的。
他寵妾滅妻，一麵用著自己的嶽丈，一麵又暗戳戳地打壓阮家，明明沒有什麽能力，卻又生出了許多野心，恨不得什麽都跟高四看齊。
但高琛忘了，他沒有高四的手段。
步子邁得太大，容易扯到襠。
高琛的所作所為都被朝臣們看在眼裏，當能力配不上野心時，底下的人自然要生出他念。
他們願意對高四俯首稱臣，那是高四有那個魅力。
但是高琛？
他但凡忍上個十幾二十年，再暴露本性，就算把阮家滅門，將阮閑打入冷宮，誰敢說什麽？阮家姻親再多，也不可能個個搭上自己身家性命去求情。
旁人說不定還要誇高琛一句“臥薪嚐膽，有魄力”。
大多數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尤其是士族子弟，以家族利益為先，哪怕身處於最混亂的時代，也會審時度勢選出一條最合適的路，把風險降到最低，以保家族穩定。
有野心從來不是什麽壞事，尤其是帝王，若庸庸碌碌，還怎麽帶領朝臣更進一步？
但高琛偏偏無能卻又野心勃勃，就讓人蛋疼。
都是男人，其實他們也能理解他想要把嶽父拉下去，換自己的心腹的心情，古往今來的鳳凰男還少了嗎？高琛就是自己不聰明！
還沒站穩腳跟就開始算計了。
且算計得十分明顯，連阮閑一個不懂政治的都能看出來，更不要說前朝的大臣。
這是令人膈應的一點。
再一個，高琛寵妾滅妻，生出了個什麽玩意兒？
四個兒子，有哪個是拿得出手的嗎？
或者說，從紀王生下來，被高琛明目張膽地栽培開始，陸老大人他們的心裏就開始越來越不舒服。
高琛這種貨色，做個守成之君倒也勉強夠了，但紀王……一想到他們以後要輔佐這種人，簡直就是兩眼一黑！有種想死的衝動！
從紀王偷偷背著高琛吸食五石散就能看出來，他壓根就不是什麽善於聽諫的主兒。
不聽就不聽吧，你要跟始皇一樣，大臣們唯他馬首是瞻，也不是不可以。
但紀王……還不如高琛呢！
聽到這裏，阮箏明白過來。
“他們是覺得皇位交到紀王手裏，遲早要滅國？”所以與其等紀王敗掉家業，還不如他們先另尋出路的好。
阮箏一時無言以對：“……”
真真是把趨利避害刻進了骨子裏。
阮符道：“剩下的小部分人，你也不要怪他們，他們並非真心想要幫助蠻夷，隻是想渾水摸魚，攪亂這一池水罷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阮符是能理解他們的，甚至也有過一刻的心動。
當然，心動歸心動，高隱手裏還有兵權呢！
——陸老大人他們冷眼旁觀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隻是沒想到，後麵皇子死絕，竟然讓神光撿了便宜。
有聰明的看出這並非“撿便宜”，而是早有預謀。畢竟能讓高隱歸還兵權，說跟阮箏沒關係誰信啊？
老一輩的人可是都清楚阮箏和高隱早年那點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