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衛瓊窩在了衛珍的懷裏，她老大一隻，占據了大半張床榻，卻偏偏喜歡貼著衛珍。
第二日還要啟程趕路、前往邊關，衛瓊舍不得閉上眼睛，碎碎叨叨地說著她在琅琊的種種。
蟬鳴早已隨夏離去，時不時響起的低語總能得到回應。
衛珍輕柔地撫著她的鬢發，聲音是少見的溫柔。
“阿蘊，不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以自身為先。大魏多你一個功臣不多，少你一個功臣不少，但是我和阿姐，隻有你一個妹妹。”
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毫發無損地回來。
衛瓊摟著她的脖子，傻笑一聲道：“不對，你隻有我一個妹妹，但阿姐有兩個。”
衛珍：“......”
你是杠精嗎請問？
衛瓊軟乎乎地抱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要分別，前往那未知的蠻荒之地，她的情緒變得悶沉而低落，又分外地粘人。
說話也開始顛三倒四，完全就是想到什麽說什麽。
一會兒“阿姊”，一會兒“二娘”。
衛瓊：“阿姊，我們倆最好了對不對？你會不會沒日沒夜地想我？反正你不做官，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兒，你得多想我。”
衛珍：“好。”
衛瓊：“阿姊，我之前說你不如我的話是騙你的，其實你比我厲害多了。我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所以我想著，肯定不能讓你去蠻夷，要是你被蠻族的野人屈打成招，吐露我的秘密，我就沒臉活了！”
衛珍：“......你想多了。”
衛瓊：“我就不一樣了，我就算被他們打死，我也說不出多少有用的東西！”
衛珍忍無可忍，捂住她的嘴。
“不許亂說話！”她才不會死！
衛瓊嗚嗚兩聲，安分了一會兒，又開始嘰裏咕嚕，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衛珍能感受到她的害怕。
這和上一次去琅琊不同。
琅琊那邊，也算得上是人傑地靈，阮箏又提前打點好了一切，每個月都會讓人給衛瓊送東西。她過得很是瀟灑自在，闊綽得甚至曾引來不少琅琊當地貴女的嫉妒。
都說父母在，無私產。
就沒有聽說哪家大家長會像阮箏這樣早早地給孫子孫女分東西的！
衛瓊手裏頭的私產嚴格算起來甚至比許多小士族的家主還要多。
她的日子自然而然過得滋潤無比。
而今和親，象征的是大魏的臉麵，縱然廣陵郡主的名頭再是好聽，可去了他鄉異地，難道蠻族的人還會像供著祖宗一樣供著她嗎？
想來也是不可能。
這也就罷了，還有飲食穿著、水土環境等種種問題，光是想想就讓人害怕。
衛瓊嘴上威風凜凜，實際上自己一個人在夜裏偷偷哭了好幾回。
她不想去。
可是沒有辦法啊。
若再換成別人，焉知不是第二個韋大娘？
不去也得去。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裝的高興一些，讓大家安心。
雖然可能也安心不了多少。
衛瓊用臉蛋輕輕蹭著衛珍的下巴，“阿姊，我走了以後，你不能讓阿嬋忘了我，還有阿兄阿嫂那，讓他們別擔心，別回來，我可能沒兩個月就立大功回家了。對了，我在琅琊還學了木雕，給你做了一塊鎮紙，你看著它，記得要想我......”
說著說著眼淚就不爭氣往外跑。
衛瓊深深呼吸，忍住！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更何況，她大魏人才濟濟，總能拿下蠻夷！她就當出去遊玩了一趟！
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她去了那麽多地方，以後說不定也能成為一代大家呢？
不過任憑她再怎麽樣安慰自己，幻想再美好，最後也還是沒忍住，抱著衛珍哭得稀裏嘩啦。
她就哭最後一次。
真的是最後一次！
等她離開家，就會變成頂天立地的大人。成為比阿耶阿娘還要厲害的大人！
衛瓊哭累了，埋在衛珍的懷裏慢慢喝上了眼。
衛珍抱著她，牙齒輕輕顫抖。
臉上早已淌滿了淚水。
翌日一早，衛瓊便早早地醒來。
她照舊淨麵梳發，更衣用飯，就像是要出門玩兒一樣，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
衛瓊笑眯眯問阿嬋，“寶寶，你看阿姑今日好不好看？”
阿嬋呆呆地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麽，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蓄滿淚水。
阿嬋朝她伸出雙手，口中含糊不清道：“抱、阿姑抱。”
“不行。”衛瓊拒絕了她，她今日穿的是十分正式的大袖衫，裏三層外三層，一點兒也不輕便，頭上的首飾也比平日多許多，又繁瑣又累贅。
別說抱小孩了，她覺得自己光是站著都好累。
阿嬋開始掉眼淚，吧嗒吧嗒，好不可憐。
衛瓊最終還是心軟，將她抱到了懷裏。
“小胖子。”她吐槽小侄女的圓潤身體，阿嬋難得沒有嗷嗷抗議，隻抱著她嗚嗚道，“阿姑、不，不走。”
安陽郡主忍不住哭出聲。
盧氏也默默紅了眼睛。
整個衛平侯府都被一種悲傷的氣氛所籠罩。
衛瓊受不了了，忙不迭把哭唧唧的阿嬋塞到衛珍懷裏，而後在婢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走上馬車的時候，衛瓊回頭望了一眼大家。
祖母、阿耶、阿娘，還有伯父，阿姊他們。
阿嬋哭得一抽一抽，小臉通紅，一點兒也沒有平時的玉雪可愛。
衛瓊微微一笑，輕聲道：“大母，阿耶阿娘，我今日離去，就不給你們磕頭了。”
——等我回來。
大家讀懂了她的未盡之言。
這個秋末，衛瓊還沒有吃上祖母院子裏的柿子，便又離開了家。
和親的隊伍浩浩****，馬蹄聲聲，好似哀嚎不斷。
蠻族尚且還不知道衛瓊的嫁妝到底是些什麽東西，看見幾十輛牛車裝載的嫁妝，就已經高興得不行。
為了展現他們的誠意，蠻族獻出五百匹血統優良的戰馬送給大魏。
要知道，一匹戰馬價值千金，甚至還有可能買不到。
因為戰馬的資源一直都被北疆那邊牢牢掌控。
他們就是靠著戰馬練出的騎兵。
如今，五百匹戰馬裏麵甚至有五十匹母馬，這代表著他們可以用著寫母馬培育出純正血統的小馬駒！
神光卻並未像朝臣那般高興。
她想，人果然是不滿足的。
她現在一心惦記著浩瀚草原和那數不清的戰馬，又怎麽會被簡簡單單的五百這個數量所蒙蔽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