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後,晝長夜短。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便有天光微微亮起,金烏蟄伏東山,欲從雲層掙出。
放下的紗幔遮擋了大半光線,尚在睡夢中的阮箏卻隱隱約約聽到了外頭響起腳步聲。
熟悉的時辰,熟悉的腳步聲。
阮箏忍不住扶額坐起,喊了一聲“阿因”。
雲因見已經吵醒阮箏,顧不得再勸說,撇下盧氏和安陽郡主連忙走進屋裏。
“娘子。”
阮箏額前青筋狂跳,壓低聲音道:“她們一個個都不睡的嗎?不睡就去耕地!老是來吵我做什麽?!”
雲因哭笑不得。
也能看出阮箏是真的有些崩潰了。
她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昨兒還特意叮囑老三媳婦不必過來請安,以為是跟她們客套不成?雲因往阮箏身後墊了一個隱囊,柔聲道:“女君和郡主恭謹孝順,這是多少大家喜歡的兒媳,娘子該高興才是。”
實話實說,盧氏和安陽郡主的動靜並不大。
她們是掐著點過來停月齋候著的,隻等半個時辰,阮箏就該醒了。從前她們是不在身邊,如今回到平京,自然用不著那些仆婢,理應她們做兒媳的孝順大家才是。
至於累不累的,即便是安陽郡主這樣嬌生慣養的人,也不覺得侍奉婆母有哪裏不對。
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她們能嫁到衛家,有阮箏這樣寬厚大度的大家已經是修了三輩子的福氣。
不過是早起些,多站一會兒,這有什麽的?況且眼下還不是冬日。
旁的人家,便是婆母要讓大著肚子的兒媳候在廊下立規矩,誰又能說什麽?
盧氏和安陽郡主是一片孝心,卯足了勁在阮箏麵前表現自己,可她們忘了,阮箏是征戰沙場的人,對腳步聲最為敏銳,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驚醒。
“讓她們進來吧。”阮箏歎了口氣道。
天還未徹底亮起,雲因先在點了幾盞燭燈,再去請盧氏和安陽郡主進來。
兩人一前一後,安陽郡主雖然心裏瞧不上盧氏,但麵上該有的尊重還是有的。她跟在盧氏身後,向婆母行禮問安。
比起一身鮮豔的安陽郡主,盧氏的打扮很是樸素,恭敬道:“阿家今日怎麽醒的這麽早?可要再睡一會兒?”
兩人現在還未意識到是自己吵醒的阮箏。
阮箏也不好因為這點小事就嗬斥兒媳,揉了揉額角道:“年紀大了,也睡不著。到是你們,年紀輕輕的,能多睡會兒就多睡會兒,犯不著日日來我這裏。”
她說得已經足夠委婉。
奈何一個老實巴交,一個興致勃勃,壓根沒聽懂阮箏的話外之音。
安陽郡主笑道:“離家好幾年,兒媳和三郎不能侍奉在您的跟前,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阿家就給兒媳一個孝敬您的機會吧。”
阮箏忍無可忍,歎氣道:“不用,你們不來我還能多睡會兒!”
一句話令兩人愣在原地。
還不等盧氏後知後覺惶恐,雲因便替主子解釋起來。
她溫聲細語,又一貫是沉穩可靠的形象,加上多年老人了,不論是盧氏還是安陽郡主都對她敬重有加。
兩人這才明白過來,一時間羞愧難當。
阮箏沒忍住笑,目光在盧氏身上停留片刻,想了想道:“我昨兒忘記了吩咐廚房,正好,阿盧你幫我把這菜譜拿過去,讓廚房以後每日都按著上頭做菜。”
盧氏一向謹小慎微,凡是能親力親為,便不會假手於人,也不覺得這點小事讓自己跑一趟有什麽不對的。
在她看來,這反而是大家信任器重她的一種表現。
盧氏走後,阮箏對安陽郡主招了招手。
這會兒安陽郡主也反應過來,阮箏是故意支走盧氏的。
“阿家?”她開始惴惴不安,暗自猜想阮箏要說什麽。難道是阿蘊他們昨日太鬧騰了?還是說,難道婆母想把衛平侯府的爵位留給衛啟?
阮箏開口道:“阿濟——”
安陽郡主下意識道:“阿家,這可萬萬使不得啊!”
阮箏緩緩打出一個:“......?”
“阿濟,你在說什麽?”她無奈地看著小兒媳,隻見安陽郡主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支支吾吾卻說不出一句話。
阮箏便道:“我讓你留下,是有事吩咐你。”
安陽郡主連忙道:“阿家有事盡管說,兒媳一定竭盡所能。”
阮箏的臉上露出笑容,輕聲歎道:“阿盧生性老實,做事也穩妥,隻是在有些方麵到底還是不如你的。”
安陽郡主不知道婆母究竟賣什麽關子,但不妨礙她被誇的美滋滋。
阮箏便順理成章地和她說起盧氏心心念念想要給衛珍纏足的事情,“天可憐見,你是不知道珠珠那孩子被嚇成什麽樣,若真讓阿盧逼著裹了小腳,怕是這會兒能不能熬過去都是兩知的。”
安陽郡主聽得入神,脫口而出道:“二嫂瘋啦?”
這都什麽朝代了,還纏足?
她怎麽不把她腦子都一起纏了呢。
眼見安陽郡主臉上露出義憤填膺的神情,阮箏繼續道:“老二和阿盧在雲水縣那一帶待久了,人也變得迂腐起來。偏偏她那性子,我說重了,隻怕她還要一宿一宿地睡不好。可若是不說,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
安陽郡主自告奮勇道:“阿家放心把這事兒交給我吧。”
阮箏微微挑眉,“嗯?”
安陽郡主心想,盧氏這點小毛病,對她而言簡直易如反掌。
反正盧氏就一個女兒,阿家也不是偏心的人,她就當是疼一疼珠珠那孩子了。
“這件事兒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讓二嫂明白,在這平京之中,並非是隻有纏足才是女子立身之本。”她信誓旦旦道。
阮箏抿唇忍笑,讓雲因從首飾匣子裏取了一支鑲嵌了碩大紅寶石的發釵過來。
安陽郡主一驚,竭力控製不讓自己目光黏在上頭,艱難道:“阿家,這是我該做的......”
阮箏笑道:“說什麽呢?這本來就是要留給你的。”
安陽郡主傻乎乎地“啊”了一聲。
從這個角度看,母女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同樣的嬌氣傲慢,卻又心地善良。
阮箏老神在在道:“我那還有一匣子的寶石,不給你還能給誰?阿盧又不喜歡這些玩意兒。”
“亦或者,你想讓我留給袁氏不成?”
那個賤人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