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奇突的態度不單使梅苓夫妻發生了驚異,就連至中也有些意外。
於是他再次獰笑起來,走過去和梨花握了握手。
“Miss 梨花,我們可以跳一個 Fox-trot 麽?”
至中說了後又笑著看了梅苓一眼,不等梨花的回答,隻手便搭在她的肩上了。梨花忙躲開身。
“有什麽要緊呢,跳一回吧。”
他仍不肯離開她的身旁,他看見梅苓臉上再表示出一種嫉妒的神氣。
“不和你作 Partner!我要和 Mr.李跳!”
梨花盡望著梅苓的臉。麗君看見這樣的情形,才覺著自己的丈夫比至中漂亮。她真擔心丈夫再給梨花爭了去。
“不早了,要回家去時,趕快一點。不然,我一個人先走了。”
麗君怨懟著對梅苓說。
“怎樣?就想回家去了麽?再跳一回 Fox-trot 吧!”
梨花嘻笑著對梅苓說。
梅苓的臉上紅了一陣,但一刻間又轉成蒼白。麗君的眼睛裏燃著恚憤之焰,同時雙唇不住地顫動。隻有至中一個人站在一邊獰笑。
“不跳舞麽?”
梨花捉著梅苓的手不放。梅苓的臉色像死人般地蒼白了。
“你……你……你是……哪……哪……哪一個?”
麗君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啊 Mrs.李,你不認識我麽?我卻認識你呢。我是潘梨花,Mr.李的好朋友。——我們隻做好朋友,沒有什麽不可告訴人的事喲!你可以和 Mr.耿跳 Waltz。——你的 Waltz 真跳得好。我也可以和 Mr.李跳個 Fox-trot 吧。”
麗君給梨花這麽一說,氣得臉色由紅轉紫,由紫轉黃了。
“Mr.李要陪他的太太回公館去了,還是讓我和你跳一回吧。”
至中故意這樣說,說了後,又看看梅苓的臉色。
“你也和尊夫人跳一回 Waltz,再回公館不遲的。”
至中再以冷諷的調子說。
梅苓待想說什麽話,但頸項給梨花攬住了。他想掙,怕失了梨花的歡心,以後便無從問津了。答應和她再跳一回,又覺得對麗君不住。Orchestra 愈奏愈熱烈了。跳舞的青年男女們一對對地像走馬燈般在回旋。
“再等十五分鍾回去吧。”
梅苓翻轉頭來苦笑著對麗君說。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給梨花拉進人群中去了。
“……”
麗君氣得一句話不會說,喘著氣走出跳舞廳外來。
“我們再跳一回 Fox-trot 不好麽?”
至中跟著她走出來,但她不理他了。
領事館的招待員和看門的看見他們出來,很恭敬地行了致敬禮。
“真地要回去麽?”
至中再誠懇地問她。
“不走幹什麽?”
她怒斥他。
“那我送你回去。”
他說著叫他的汽車夫,把一輛精致的小汽車駛了過來。她也不管是誰的汽車了,車夫把車扉打開時,她就走進去了。
他倆坐進汽車裏後,汽車開動了。
“馬上要回你家裏去麽?”
“不回去幹什麽?”
她冷冷地回答他。
“我們到什麽地方去玩玩好麽?”
他並不知道她有滿肚子的氣沒有發泄,他真是不識時務。
“到什麽地方去?”
“Mr.李今夜裏決不會回家的。我們到旅館裏去,……”
他摸著了她的手掌,把它緊握著,低聲地說。
麗君在這時候胸裏的血潮正在以最大波幅在激振。一群跳舞的男女們還在她的眼前旋轉。梅苓和梨花相擁抱著跳舞的姿態也十二分明了地在她眼前跳躍著。他倆的腕和腕,腳和腳,胸和胸的接觸也是活現的。
——丈夫早給她占領了!
她正在煩惱著這樣想時,不提防至中露骨地握了她的掌後又來摸她的腿部。她正惱恨得沒有泄氣的地方,聽見至中要求她到旅館裏去,便借題發揮了。
“放屁!快停車!我走路回去!”
她摔開了他的手。
“不去就算了,何必發氣。”
至中屈了屈腰,像跪著哀求她不要生氣。
“你真是全無廉恥!”
她再罵了他一句。
“不要罵了,我送你回家去就是了。不過,麗君,你要記著,假如日後梅苓和你不能相容時,你要來找我,我可以替你想辦法啊!”
“放屁!我個人的事我自會處理,我決不求人。”
至中再沒有話說,隻一直送麗君回到她家裏去了。
麗君回到家裏,望著睡在小床裏的阿大,流了好一會淚。她深信丈夫是給那個婊子梨花占領去了。想他今夜裏回家來是絕望了的。
由梨花便連想到至中曾告訴她在法國領事館裏看見的,追求著梨花的軍人是怎樣的人。
——梨花所要的不是金錢麽?怎麽堂堂的一個師長都不能打動她的心,反死咬著一個小小的交涉署科長不放呢?
於是麗君又連想到那個師長一個人坐在一張小桌子前,沒有人理會他。
大概他是不會跳舞,不然就是沒有女性願意做他的 Partner。他隻坐著運用他的鼻孔去呼吸,呼空氣時鼻孔便擴張起來,吸空氣時鼻孔再收縮下來。
據至中說,他姓楊。前方正打大仗,怎麽他還有這樣的空閑呢?他也是醉心於梨花的一個,並且很嫉恨梅苓。至中還說,怕梅苓將來要吃他的大虧,
因為在現代的中國軍人是占有絕對的權威,誰也不敢抵抗他們的。誰和軍人爭風,就是在老虎頭上捉虱子,不知死活。
麗君想到這層,又有幾分替丈夫擔心。
——他心裏早沒有我了。怎麽我還是這樣地思念他呢?
麗君再傷心起來流淚了。
她聽見屋外的汽車音,知道是丈夫回來了。她想,自己原不希罕他回來的,怎麽聽見他的汽車音,胸頭又會有幾分鬆解下來呢?
梅苓走進房裏來了,麗君自己也莫明其妙,一接著丈夫,更傷心地哭起來了。
“算了,算了。我不是回來了麽?不過在交際上逢場作戲罷了。你千萬不要多心。……”
但是麗君不理他。
“她是有名的交際明星,認識的要人很多,不能不和她敷衍敷衍。你當真我是愛她,那是你錯了的。”
經了丈夫多方的勸慰,她才止了哭。其實在這樣的狀態中,除和丈夫妥協外,實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做個 Nora 吧。……不,不,不,還不是個時機。
女性到底是女性,終於屈服了。她不能不信丈夫是和梨花沒有特別的關係,縱令不能信,她也要強迫著自己去信。但她所懷疑的,在她胸裏,還是作一種疑點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