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休整,沐紫凝一行再次踏上回宮之路。之後一路無阻,經月餘風雨兼程,三人終於踏進了帝都——禦城。
禦者,天子也。在這天子腳下,沐紫凝見識到了獨屬於帝都的繁華和奢靡。
阜陽作為淄鴻國第一大縣,又是國寺所在之地,其街市繁華自是不言而喻,但是比起禦城,阜陽便算不得什麽了。
入城之前,沐紫凝一直昏昏欲睡,直到鴛鴦掀簾提醒,說是到帝都了。沐紫凝迷迷糊糊的將頭探出馬車,一抬頭便見城樓門上刻著鬥大的兩個字:禦城。城樓上飄揚著代表淄鴻國的旗幟,黃底繡赤龍,鱗片須髯清晰可見,栩栩如生。城樓下整齊的列著守衛,身著赭青盔甲,腰挎彎刀,英姿颯颯,無一不是精壯的漢子。
穿過城門,便到了店肆林立行人如織的街道。攤前小販不斷吆喝著以吸引路人駐足,酒客們暢飲流連的歡笑聲也不時竄進耳朵裏。正午的陽光鋪灑在街邊的紅磚綠瓦或是那顏色鮮豔的樓閣飛簷上,給眼前的繁盛景象徒添了幾分不真實,倒是空氣中縈繞的飯菜香味勾得沐紫凝垂涎不已。
“找個地方吃飯吧,餓了!”沐紫凝說著,複又縮回馬車,對外麵的熱鬧絲毫不感興趣。其實,她對這禦城知之甚少,雖在這城內生活了七年,涉及之處卻也隻有皇宮而已。可即便如此,她仍舊不貪戀馬車外的風景,並非她不愛熱鬧,隻是看透了再繁華的勝景都不過是過眼煙雲。比起外麵的花天錦地,她倒更喜歡鷺灣的寧靜。山色湖光映青影,天暖穹頂鷺雙行,也沒有這裏聒噪。
“不出來看看嗎?這城裏比之十年前,可是大變樣呢!”馬車外,綾羅的聲音穿透各種嘈雜之聲傳了過來。
“不了!”沐紫凝十分幹脆的拒絕,靠著車內的軟墊閉上眼正打算小憩一會兒,馬車卻毫無征兆的停了下來。拉車的馬兒嘶鳴著又踱了幾步,以致馬車一陣顛簸。由於慣性使然,沐紫凝身子往前一竄,險些栽倒在地,幸好及時扶住馬車窗沿才得以幸免。
“怎麽了?”沐紫凝連忙問道,門簾外卻無人回答,而此時馬車外麵的人群也突然慌亂起來。沐紫凝疑惑著掀開門簾,隻見一匹無人駕馭的高大白馬正發了瘋似的從對麵跑來,一路狂奔,有些路人避閃不及傷於馬下,以致沿路慘叫連連。而後麵的百姓見狀也趕緊四散避讓,前一刻還熱鬧安樂的街道此時像一鍋炸開的稀粥,各種尖叫哀嚎聲不絕於耳,場麵極度混亂。
倉皇逃竄的百姓堵塞了整條街道,馬車已是退無可退。沐紫凝望著迎麵衝來的白馬,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兒。再看鴛鴦和綾羅,兩人各執兵器一左一右的立於馬車前方,皆嚴陣以待。
前方白馬奔跑的速度極快,眼看就要到跟前了。此時沐紫凝才注意到那白馬雙目通紅布滿血絲,顯然已經瘋了。拉著馬車的馬兒受到驚嚇,嘶鳴著高高翹起了前蹄。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隻見鴛鴦往腰間一探,手中立時出現了四枚金針。與綾羅對視一眼後,鴛鴦腳尖一點躍了起來,騰至空中暗自運氣,接著用力一甩,四枚金針筆直射出,最後分別紮在了白馬的兩條前蹄關節處以及脖子兩邊。白馬受痛嘶鳴,腳步驟然停下。綾羅見勢正好,當即翻身躍到白馬身後,適時甩出的荊羅長鞭結結實實的拴住了馬脖子。待落地站定後綾羅再提勁運氣,雙手拽住鞭子用力一扯,那比人還高的白馬當即轟然向後倒去。之後雖然又掙紮了一番,但是都沒能站起來,最後隻有腹部還在起伏著,證明它還沒有死去。
這橫衝直撞的畜生終於被製服了。鴛鴦與綾羅心照不宣的想著,然而剛鬆口氣,卻聽身後慌亂之聲又起。回頭一看,竟是自家拉車的馬兒受了驚。而且最重要的是,沐紫凝還在馬車上。
“小姐!”
“小姐!” 鴛鴦與綾羅異口同聲的叫道,本欲上前救人,奈何受驚躁動的馬兒仰著脖子亂踩亂踏,以致她二人根本無法近身。馬車內,沐紫凝被顛得無法站立,便想找機會從馬車上下去。然而當她鑽出馬車正欲往下跳時,卻見馬兒不停的踢踏著馬蹄,看樣子是要被嚇跑了。
若這馬跑出去,不就像剛才那白馬一樣了嗎?前方街道上還有沒能及時撤離的傷者,後麵又有擁堵的百姓,不管這受驚的馬兒跑哪邊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更何況這馬後麵還拖著車,破壞力定是比剛才的白馬還要大。
不行,不能讓它亂跑。沐紫凝打定主意,縱身一躍,卻沒有落地,而是躍到了馬背上。雙手拽住韁繩,雙腿用力夾緊馬腹,沐紫凝鐵了心要讓這躁動的馬兒安靜下來。
隻是,憑她一柔弱女子,要想馴服這驚馬談何容易?隻見馬兒高高翹首想要擺脫束縛,好幾次都差點將沐紫凝甩了下來。地麵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那一人一馬,鴛鴦和綾羅更是被沐紫凝的每一個動作牽動著神經。而對於沐紫凝來說,她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若不能馴服這馬兒,到時別說周圍的百姓,恐怕她自己都性命堪憂。
不過幸好,在僵持了幾個回合之後,那馬兒總算是安靜了些。後又經沐紫凝一陣安撫,終於恢複了正常,規規矩矩的停在了路中央。一場劫難總算是化解了,沐紫凝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翻身下馬。鴛鴦二人見她無恙,懸著的心這才跟著落地。
“小姐,你也太胡鬧了!”大步奔至沐紫凝麵前,鴛鴦趕緊將沐紫凝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見沒有受傷,這才責怪道。沐紫凝也不反駁,隻是嗬嗬笑著,心裏溢滿了成就感。就在這時,見危險已經解除的百姓們又圍了上來,四周隨即響起震耳欲聾的拍手叫好聲。沐紫凝攜鴛鴦、綾羅二人被圍在人群中央,感受著眾人的歡欣和謝意,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滿足。
隻是,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一下這樣的滿足,一切就被打斷了。五六個小廝擁著一錦衣男子擠進了人群,眾人見了立馬安靜下來。沐紫凝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來人,隻見他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派頭十足。錦衣華服襯出一身貴氣,雖未開口卻已不怒自威。左手拇指上戴著一個翠玉扳指,成色潤澤質地淳厚,一看就價值不菲。再看他的五官相貌,輪廓溫潤柔和,眼神卻很是淩厲,隻是那眉眼,竟讓沐紫凝覺得有幾分熟悉。
“公子,無塵已經死了。”一隨從奔至先前受傷倒地的白馬身旁瞧了瞧,然後來到那錦衣男子身前恭敬的說道。
聽完那人的話,在場眾人這才將注意力移到那白馬身上。隻見它倒在地上,前蹄關節以及兩邊脖子等中針處都流出了黑色的淤血,眼耳口鼻等處也有汙血滲出。腹部已經沒了起伏,看來已經喪命,而那一身白色鬃毛也沾滿了塵土,混合著血跡,再無生前的神駿了。
鴛鴦的金針上粹了劇毒,見血封喉,這白馬的死已是在沐紫凝等人的意料之中。隻是,看那錦衣公子的悲痛神情,顯然是無法接受愛駒離世的事實。
“是誰,害死了我的無塵?”錦衣男子沉聲一吼,淩厲的目光隨之掃向周圍眾人。經他一問,不少人都將頭低了下去,隻有少數人怕禍及自己而將暗示的目光轉向了人群之中的三個女人。
雖然無人明確指證,但那男子顯然已經從圍觀百姓的反應中找到了罪魁禍首。隻見他負手向前,最後停在了沐紫凝身前。
“是你殺了我的馬?”男子冷聲問道,盯著沐紫凝的眼神中充滿了狠戾。雖然見到這女子第一眼時,他也曾驚豔於她的傾城容貌和出塵氣質,心想著世間竟有如此好看的女子,若是能收歸己有,那將是人生一大幸事。隻是沒想到,這女人竟是殺死出塵的凶手。既然如此,那縱使她是落入凡塵的仙子,他也要她償命不可。
要知道,出塵可是他最心愛的馬,不僅生得一身雪白駿美無比,更是日行千裏的難得神駒。若不是這次誤食了棘豆發了瘋,也不會弄成這樣。可是,即便是瘋了的出塵,他也不允許被人如此殘忍的屠殺於市。
“你的馬瘋了,傷了很多人。”沐紫凝坦然迎下男子的目光,同時指了指周圍的路人。“你不信可以問他們。”
涉世未深,沐紫凝還看不透其中的利害關係,直到周圍百姓全都噤聲沉默,她這才明白過來。前一刻還在拍手叫好的人,卻沒有勇氣站出來給她作證。麵對如此冷漠的人心,她是該怪他們的懦弱,還是該體諒他們在強權麵前的無奈?
沐紫凝隻能苦笑。
“馬瘋了就該死?”男子冷笑,往後退了一步,“照你這麽說,瘋了就該死,那人瘋了是不是也該死?去年禦城瘋病肆虐,死了近百人,那些人豈不都該死?”
關於去年禦城有瘋病肆虐一事,沐紫凝並不清楚,但她卻明白這人是在偷換概念從而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胡攪蠻纏!咱們走,找地方吃飯。”和不講理的人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沐紫凝當即轉身上了馬車,不願再與他多做糾纏。隻是,那男子豈肯就此罷休?又見沐紫凝絲毫沒把自己放在眼裏,更是怒火中燒。大手一揮,隨行小廝當即圍了上來,攔住了去路。
然而他們這些人,哪是綾羅的對手?很快,綾羅就解決了一切阻礙,駕著馬車揚長而去。沐紫凝將頭從窗口探出往回望,恰好看見那人氣急敗壞的模樣,沐紫凝心裏無比暢快,同時也有一絲不解。
到底是什麽人呢?那眉眼……為什麽會覺得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