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燥熱,一陣熱浪襲來,在門外撐起一片蔭涼的枝條在風中摩挲嘩啦啦作響,像風過浪碎的聲音。黑月城主府最幽靜的院子裏,寒婧百無聊奈的靠在秋千架上,看著火辣辣的陽光化成點點細碎的光斑。

楊烽在光斑裏站了很久了。

不知道是因為悶熱還是別的原因臉有點潮紅,寒婧仰起臉來,逆著光的臉部輪廓更富立體感了,頸子拉伸呈優美的線條。她在看樹葉的間隙透射下來的光束裏狂舞的灰塵。

無論楊烽說什麽,她都當耳旁風不予理會。

“阿婧,那門親事是家族安排的,我一直就沒同意。”

“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想盡快解除婚約。”

“袁家是六大神殿聯盟成立之前就存在的藥師家族,很有影響力,所以要解除這樁婚事比較麻煩,超出我想象之外的麻煩。”

說了很多,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想法,但是楊烽說得很真誠,就隻差賭咒發誓了。

對於寒婧而言,楊烽已經被打上了騙子的烙印,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不可信的。她隻是不想跟他吵也不想跟他鬧。

累,真的很累,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靈上的。

娘親走了之後,她的童年就宣告結束,因為對爹的不滿而過早的進入了叛逆期,直到離家出走,這一路上她走得很辛苦。

曾經有個錯覺,認為楊烽的懷抱是她累了可以靠著歇息的港灣。事實上,那個港灣即便存在也不是隻屬於她的港灣。

老爹不管多麽冷酷,他也是愛娘親的,可是娘親在世他就娶了姨娘,娘親去世他也還是有姨娘們左擁右抱。寒婧真的為娘親不值。

她以為自己的人生會有不同,但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啊,感覺還行的楊烽竟然就是個騙子,在有婚約的情況下還來招惹自己。

是我太傻太好騙麽?要他的未婚妻找上門才知道真相!

寒婧很累了,想了這麽多也沒勁兒生氣,也沒有氣力去把礙眼的楊烽逐走。

一直說一直說的楊烽,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盯著寒婧的側臉看了好大一會兒,半是賭氣半央求的說:“阿婧,相信我真的不是存心欺騙你的,我騙誰也不敢騙你啊!”

忽然有點想笑了,不明白是想笑他還是笑自己,寒婧不明白這男人怎麽可以睜著眼睛說瞎話。尼瑪這樣子都不叫騙,那要怎麽樣才叫騙呢?等到他跟名媒正娶的妻子兒孫滿堂白頭偕老之後,她還傻傻的被蒙在鼓裏才算是騙嗎!

無恥還有下限的麽?這個男人!

如果冰魄劍能拔出來,寒婧真想一劍割了他那騙死人不償命的舌頭。

“阿婧,你說句話啊,要怎麽樣才肯相信我?”楊烽相當無奈的問。在他無往不利的情史之中,寒婧這樣難搞定的女人還是頭一次碰到。不,她就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別的女人都像蝴蝶撲花唯恐飛慢了。

打定了主意不開口,寒婧眯上了眼睛。把他的話當成了蒼蠅的嗡嗡聲,完全忽略。

楊烽終於挫敗的退場。

來到前麵正廳,楊烽臉黑得像古井水能溺死人,氣場強得讓眾屬下心驚膽顫唯恐成了倒黴的出氣筒。

唯一能在楊烽麵前保持正常狀態的是夜孤雲,他坐在城主的位置上,腰背筆挺,看著楊烽進來也沒有讓座或者起身相迎的意思。

兩人的目光交匯,簡直就是刀槍相擊險些都火花四濺了。

沒必要對楊烽奉承逢迎,也不屑,夜孤雲也沒個稱謂就說:“黑月城來了很多外地人。以玄神殿的人居多。”

“沒人教你在匯報前加上稱謂以示尊重上司麽?”楊烽找茬的語氣,壓根就沒有想聽夜孤雲匯報情況的意思。

夜孤雲很幹脆的站起來走人。他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才會跟楊烽合作,但不表示他認為有必要尊重楊烽。

“站住!”楊烽咆哮道。

置之不理的夜孤雲繼續前行,但是在門口被人攔住了。沒有拔刀,因為那是救了他一命的謝晉。他沉默的看著不停使眼色的謝晉。

楊烽也不敢下令處置夜孤雲,擦掉夜孤雲一塊油皮他跟寒婧的關係就是雪上加霜,合好更加無望了。但是任由夜孤雲這麽走掉他又太沒麵子了。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

廳內廳外楊烽的那些屬下都感覺站在即將爆發的火山口上,大家都緊張得額頭冒汗。

在這時候,寒若梅到了。

在城主府門外下車,望著重建的城主府,寒若梅找不到重歸故裏的感覺。感傷之餘恨意更濃,更迫不及待的想要重建夜家,她真想大聲的宣告:夜家人又回來了,這黑月城還是我夜家的地盤。

守門的護衛不太感興趣的打量著這個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婦人,如果不是車馬是城主府的徽記,他們早就粗暴的驅逐她了。

終於注意到守衛們不耐煩的臉色,寒若梅微笑道:“夜孤雲在麽?我是她母親。”

夜孤雲貌似不得分殿主歡心,但是跟副殿主關係很鐵,護衛們當然不會為難他的母親,馬上請她進去了。

夜孤雲看到娘親的臉出現的刹那,無聲的跪了下來。

寒若梅沉穩的一步走過來,走到兒子麵前,握著絲絹的手搭在兒子肩頭,就好像母子倆吃早飯時還見過麵那種平常語氣說:“雲兒,好好的跪什麽呢?阿婧在哪裏,姑姑來了,她也躲著不見麽?”

盈眶的淚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夜孤雲語調如常的說:“阿婧不知道娘來了,我去叫她。”

兒子站起來之後,寒若梅順勢抓住他的手安然道:“她那個鬼精靈哪裏用得著你去叫,肯定馬上就來了。”

像是為寒若梅的話作證,寒婧大呼小叫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啊,姑姑來了!”

聽到那生氣勃勃的聲音,楊烽不由得精神一振。他真的不習慣寒婧蔫蔫的樣子,像剛才那種比木頭金了一口氣的狀態更讓他心裏堵得慌。

“這位是楊烽楊殿主吧?夜家未亡人要多謝楊殿主高義為夜家主持公道。”跨過門檻走了幾步之後,寒若梅欠身下拜。

楊烽虛虛抬手,一股柔和的勁力阻止寒若梅下拜。“夜老夫人不用多禮,夜孤雲是本座的屬下,夜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本座自然不會不管。否則,豈不是讓世人認為我玄騎神殿的人太無能連祖墳都不能保。”他笑道,態度很好,言下之意卻刻薄。

寒若梅佯作聽不出來微笑道:“總之是要感謝楊殿主了。”

夜孤雲臉色轉青,卻被娘親的手指掐著胳膊不敢發作。

“謝這混蛋什麽啊!”寒婧衝了進來,抱著寒若梅的右臂親親熱熱的叫了聲“姑姑”,爾後又揮著拳頭嚷:“是我跟阿雲的功勞啊,嗯,還有謝晉前輩他們,跟那個混蛋沒關係。姑姑不用謝他。阿雲做這個黑月城主,也不用承他的情,他還占了便宜的。”

寒若梅隻知道寒婧受寵,卻不知道她當麵罵楊烽,他還像吃了蜜糖一樣笑得那麽賤,對於這丫頭在楊烽心裏的地位頓時又拔高了一大截。

兒子的心事,做娘的自然清楚,在以前她是支持兒子追求寒婧的,現在寒若梅認為有必要提醒兒子慧劍斬情絲了。不過,她頭疼的是兒子是個死心眼的孩子,隻怕不容易割舍對阿婧的感情了。

“阿婧,說話別這麽沒分寸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寒若梅低聲責備道。

自打娘親死後,寒婧在家裏的時候,也就是給寒江娘和寒若梅這兩位女性長輩麵子,對她們的說教還能聽得進去——不管是不是假裝的。

“哦,姑姑,不要一來就教訓阿婧啦。走吧,我送您到後院去歇息。”寒婧淘氣的吐了吐舌頭,挽著寒若梅往外走。

“姑姑還要話要跟楊殿主講。”

“跟阿雲講就好了,別理那混蛋,看到他就倒胃口,我們趕緊走吧。”

“你這丫頭啊,這又是在鬧什麽呢?可不許淘氣。”寒若梅悄聲嗔道。她現在倒還怕寒婧把楊烽給惹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