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堯心頭仍有不確定,卻不便在此刻分說,略一點頭,命次子朱魏騫出城迎接。
一盞茶後,經過查驗的一行人,自北門而入。
守城的士兵似是餓了許久,俱是麵黃肌瘦,此刻如狼似虎地盯著入城的糧車。
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得令安重華一行人心驚不已。
焦灼的氣氛之下,安慕身體暗中蓄力,崩如滿弓,微不可見地擋在安重華身前。
雷鬱瑟縮地跟在兩人身後,頂著眾人視線,隻覺頭皮發麻。
這麽凶神惡煞的朱家軍都能打敗仗,南疆人該多猛啊。
他控製不住地胡思亂想著。
“站住!”
一聲怒喝響起!雷鬱被嚇得渾身一震!
“有詐!將他們拿下!送來的壓根不是糧草,而是粗石砂礫!”
“什麽?”
雷鬱一聲驚呼。
身旁的士兵動作極快唰地抽出兵器,將安重華一行人團團圍住。
鋒利的刀劍,幾要劃破幾人的喉嚨!
朱魏騫怒氣衝衝提著麻袋擲到人群中。
本裝載著希望的鼓鼓囊囊的麻袋,此刻遭刀一劃,裏頭的砂礫如水泄般流出,麻袋迅速幹癟。
與之一起幹癟的,還有朱家軍眼中燃起的希冀。
這幫騙子!竟然用糧草來騙他們!
雷鬱霍地擺了擺手,大驚失色道:“不可能!那批糧食郡主每日都會派人清點,怎麽可能是沙子!”
郡主?眾人看向安重華。
被雷鬱口稱郡主,又跟男子同處一隊,定然是聲名在外的莊陽郡主。
他話語一頓,質疑地看向安重華,隨即恍然大悟道:“是你!定然是你!
你監守自盜暗中調包,故意裝腔作勢做出清點的假象,讓我放鬆警惕。”
安重華還未來得及回話,朱魏馳大喝一聲:“糧草在哪,交出來留你全屍!”
朱家軍齊齊調轉兵器直指安重華。
安慕立即橫刀相擋,片刻間兵刃相錯,似有火花飛濺,兩方人馬怒目而視!
鋪天蓋地的寒光劍影之中,安重華神色波瀾不驚,甚至還有閑情逸致,以餘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
片刻後,她徐徐開口,“雷大人魔怔了。
我若暗中調包,昨日雷大人畏懼戰局想打道回府時,我便會跟著雷大人回臨安,怎會勸說你來彭城運送糧草?”
在朱堯麵前被人點出膽小畏懼之事,雷鬱瞬間惱羞成怒,“若回了臨安,你調包一事哪還瞞得住!”
安重華淡嗤一聲,不再辯駁,“糧草變成石子,此事我毫不知情。若朱將軍有本事,大可查個究竟!”
這番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話,激得朱家軍的將領和士兵幾乎氣紅了雙眼。
恨不得手起刀落,將他們的頭顱立即砍下!
三日間,彭城糧草日漸短缺,每人每日緊靠一個餅子度日。
乍然得知有糧草支援,人人喜出望外。誰能料到這所謂的好消息,竟然是一場空歡喜!
濃厚的殺氣之中,安重華身側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罩子將她攏住,以致她看起來仍舊淡然鎮定。
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臨行前,朱二姑娘得知我要來邊疆,特意寄了急信,請我送到朱將軍手中。”
雷鬱恍然大悟!
難怪她如此有恃無恐,原來是仗著跟朱蔚月的交情!
可她跟朱家有淵源,自己卻沒有這層關係。
她千方百計誘哄自己跟她一起來彭城,定然是想著讓朱堯袒護她,順便讓自己來做替罪羊!
好惡毒的女人!好縝密的心思!
一時間此前所有的欣賞和激**,盡數化為畏懼和忌憚。
其他將領也有此擔憂,當即憤恨不已,“將軍!不能因為她和朱家別有淵源就將此事輕輕揭過!
她吞了咱們軍隊的糧草,便讓她用命來抵!”
好在,朱堯接過信封後,神色並無動容。
“將他們押入地牢,本將親自審問!”
雷鬱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這是將他也當成嫌犯了!
安重華仍舊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壓住蠢蠢欲動的安慕,順從地跟著朱魏馳去了地牢。
彭城乃邊陲小城,戰事未起時便是一窮二白,地牢良久閑置,潮濕陰暗。
便是押送人的朱魏馳都露出些許不適,看著安重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不知為何有些牙癢。
“郡主,這地牢一般人可進不來,您也算是彭城的貴客了。”
他故意怪腔怪調地說話,“看看這老鼠都餓瘦了,若它們知道您將它們的口糧弄丟了,不知會不會氣得在郡主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伴隨著他的話,地牢角落處躥出兩三隻髒不拉幾的老鼠,受驚般原地亂竄。
朱魏馳等著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樣。
至於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他自己都未深思。
然而他又失望了。
隔壁監牢裏的安慕眼疾手快地撿了兩塊石子,指尖用力彈出,準確無比地將老鼠擊斃。
隨即他臉上露出惴惴不安的歉疚,仿佛後悔讓安重華看到這般惡心難看的場麵。
朱魏馳鼻間輕斥:“哼,小白臉。”
聞言,安重華掃了他一眼,朱魏馳下意識住了嘴……
自己竟被她嚇住了?
這個認知叫朱魏馳瞬間滿心羞惱。
正要再說幾句難聽話,便見安重華走到木質隔欄前,與他隻有一尺之隔。
從寬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裹的東西。
她的動作帶著良好的教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以致朱魏馳又怔愣了一瞬。
反應過來時,便見她手心向上,掌心中竟是一個猶帶熱氣的白麵饅頭!
那饅頭距離他鼻尖僅一寸之隔,仿佛有縷縷熱氣升起,累得他眼眶都在微微發熱。
他自恃生得高大健壯,不肯在人前示弱,每每發放餅子時都要將之讓給旁人,就連親爹都不知道他已經兩日未進粒米。
片刻後,他一手搶過饅頭,惡狠狠道:“算你識相!不過別以為賄賂我就能留你性命!
除非你將糧草的下落交代清楚,說不定還能留個全屍!”
安重華沒有應聲,無動於衷地回身坐在角落裏,甚至悠然地闔上了眼睛。
朱魏馳咬了咬牙,轉身回去找朱堯。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直覺,這個女人並不是私吞糧草的人。朱家軍義薄雲天,怎能汙蔑小小女子!
然而,行至半途,卻聽得城門外沸反盈天!
南疆人攻城了!
怎麽會偏偏在此刻!
朱魏馳暗罵一句,調轉步伐迅速往城門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