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華安撫地回握著她的手。
這樁不甚美好的婚事,磨光了她作為少女的靈氣和驕傲。
好在,她還有很多時光,可以找回失去的風華。
安重華相信,她的頹喪隻是一時,定然不會就此一蹶不振。
“好了,諸位不必再送,”她朗聲一笑,絲毫不見落魄的頹廢。
“山高水遠,總有相逢時!”
石湘擦了擦眼角,揚起笑容:“郡主說的是,桃城山靈水清美不勝收。
說不得日後我們去遊玩,還要請郡主做東呢。”
眾人相視一笑。
烏棚馬車噠噠離去,帶走的是惆悵,留下的卻是少女們的意氣風發。
往前走了不過一盞茶,後方又響起陣陣馬蹄聲。
“郡主!留步!”
雲娘探出頭去,驚喜道:“是小朱將軍呢。”
朱蔚月帶著一幫精裝騎士駕馬追來,屹立路中。錦衣短裝,腰懸長劍,長發飛如風幡。
一幫小丫鬟,俱是目露癡迷。
朱蔚月縱身躍下,鑽入馬車之中。
“好端端的,怎就要離開臨安?是誰欺負你了?”
她神情冷厲,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的氣勢。
朱堯雖被除去官職貶為庶民,但朱家在軍隊中仍是一呼百應,她有這個底氣!
她最擔心的,就是離開臨安不過是敵人的幌子,背後不知有怎樣的陷阱在等著安重華。
“朱姐姐何時這般拘泥小節了?”
安重華波瀾不驚道:“要幫朱將軍脫身,付出些許無關緊要的代價本就是意料中事,朱姐姐不必太過在意。”
朱蔚月眼眶微熱。
她鮮少露出這般女兒家柔軟的情緒,為數不多的幾次,都跟安重華有關。
安重華將山河社稷看得很重,卻將她自己看得很輕。
其實在朱蔚月看來,她並非口中所說的那般無關緊要。
她的溫和、寬廣、豁然、磊落,支撐著無數人無畏前行。
也正是如此,朱蔚月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她的決定。
“也罷,我也不多勸你,桃城路遠,不知凶險在何方。
這支女騎是我在雙山征召女子入伍訓練而出的精銳,今日便贈送給你,好護得你一路周全。”
安重華坦然接受,叫朱蔚月心中好受了幾分。
“對了!”朱蔚月從懷中掏出厚厚一遝信紙。
“安慕在朱家軍中一切安好,這是軍中寄來的信。我大哥潛藏在暗處,他人雖魯莽但也知道,必不會壞事。”
朱堯雖交出兵權,可暗地裏還未丟失對朱家軍的掌控。
安重華眼梢紋絲不動,淡定接過。
待朱蔚月離去後,迫不及待地展開。
此刻她才慶幸,請夫子教安慕識字這一決定很是正確。
隻不過開蒙的年齡到底太晚,費勁巴巴也不曾學出個什麽名堂來。
不過是四五封信,卻因他字跡太過笨拙,隻能將字寫得格外大,是而顯得厚。
安重華忽地笑了起來,眼前浮現起案桌之上,安慕凝神費勁寫字的神態。
“朱魏馳晚上進來,拔刀要砍我,不過他打不過我,莽夫。”
“我不懂打仗,但是會砍人。
殺一個南疆人賞銀五兩,我比朱魏馳殺得更多,如今已經攢下不少銀兩。
郡主若有喜歡的首飾隻管說,定為郡主買來。”
“蔣吉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時時巧言令色,試圖在我和朱魏馳之間挑撥離間。
我雖討厭個莽夫,更恨奸人,怎會幫他奪權。”
寥寥四五封信,安重華卻能從逐漸自信的語句中,瞥見安慕的成長和蛻變。
初時,他心中必定彷徨無依,隻是為了在安重華麵前的承諾,不得不強撐著站在眾人麵前。
而後,他強悍的武力和無畏拚殺的姿態,不但讓他得到成就感,更讓他得到軍中其他將領的尊重。
最後一封信:“南疆王被我生擒,不日我便回臨安。”
她在腦海中描繪出每一個場景下的安慕,描繪出逐漸變得意氣風發、驕傲璀璨的他。
仿佛這樣就能拾起前世她錯過的那一段,安慕獨自成長的時光。
不過,他要回臨安,自己卻離開臨安。
這一次擦肩而過,不知下一次見麵是何時。
馬車載著安重華的思念一路往桃城而去。
安重華難得惆悵低落了幾日。
雲娘不明就裏,還以為她是為離開臨安而失落,不免對她伺候得無微不至。
“這蟹黃豆腐是奴婢方才叫淩侍衛起了爐子現燉的,一路上奴婢親自打扇看的火,郡主嚐嚐好不好?”
安重華莞爾一笑。
被人小心翼翼地哄著,這感覺倒不賴。
她側頭往雲娘手中看了過去,豆腐白嫩清爽,蟹黃濃鬱鮮香,果真令她食指大動。
她接過瓷勺,舀起一勺裹滿了蟹黃的豆腐,正要往嘴裏送去。
一隻利劍破空而來,射入車廂之中,從安重華鬢邊劃過!
“籲!”
車外馬匹發出高昂的嘶鳴,穩步行駛的馬車驟然一頓。
安重華和雲娘身子一顛,重重撞到車壁之上,瞬間車隊各處傳來哀嚎之聲。
捏在手裏的瓷勺猛地甩了出去。
嫩白的豆腐和鮮香的蟹黃盡數灑在車廂內鋪著的地毯之上,斑斑點點,難看萬分!
比之更難看的,是雲娘的臉色。
這是她燉了兩個時辰!特意哄安重華開心的蟹黃豆腐!
光是剝螃蟹,都剝得她十指生疼!
馬車外,淩升等人唰地抽出兵器,怒視前方。
“何方宵小,竟敢攔截莊陽郡主的馬車!”
攔路之人中爆發出一陣劇烈的譏嘲。
“莊陽郡主?哈哈!莫不是那個克了大莊國運的妖星?”
馬車內雲娘將將攙扶著安重華坐定,就聽到這句話。
當即惹得她柳眉倒豎,怒氣衝衝一掀馬車衝了下去,指著為首之人就是一通怒罵!
“該天殺的倒黴貨,劫到我家郡主頭上來了,打聽打聽你姑奶奶我……”
眼前這一幕,讓她的怒罵戛然而止,怔愣地看著前方。
黑壓壓一群山賊虎視眈眈將車隊圍了個滿滿當當。
為首之人虎背熊腰、身高馬大,腰間別著一把沾滿血跡的彎刀,詭異猙獰地盯著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