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華一行人隻沉默地看著。
於洋累得氣喘籲籲才停下手,朝著莊錦年拱手賠罪道:
“殿下恕罪,這人本不是府衙的官差,隻不過前段時日,因災民鬧事,打死了府衙不少人,官差也死了好幾個,下官才臨時招募了幾個人暫行官差之職。
想來也是管束不夠,才會魯莽衝動冒犯殿下。這都是下官的過錯,萬望殿下恕罪。”
莊錦年冷冷地盯著他。
這個於洋,莫不是把他當傻子?
暫代官差之職?
這幾人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的架勢如此熟稔,說是暫代,誰會信?
安重華在一旁輕咳了一聲,側過臉遮掩著瞪了他一眼。
再度接過話頭打圓場:“於大人不必自責,殿下在臨安時,也常為如何禦下而頭疼。
所謂近則不遜遠則怨,似於大人這般左右為難,再常見不過,怎會因此而責怪呢?”
這幾番話下來,說得於洋實在是舒暢不已。
拍馬屁的話人人都會說,可偏生有那麽些人,拍起馬屁來既能引經據典,又能嚴絲合縫。
更難得的是絲毫沒有曲意逢迎的意味,仿佛說的都是真心話一般。
於洋終於第一次將目光投向安重華,“這位姑娘不知如何稱呼?”
安重華淺淺一笑,“我名,安重華。”
於洋果然無比震驚,“原來是莊陽郡主!”
他臉上一派驚喜榮耀,心中如何做想,卻是無人得知。
將那些冒犯莊錦年的官差責罰一頓後,便將莊錦年迎入了府衙。
那頭,前去打探消息的許言也回來了,他滿口欲言又止,卻在安重華的眼色之下,識相地閉了嘴。
安重華正跟於洋相談甚歡,於洋顯然是從未遇到過跟他政見如此相合之人,更不用說,是個漂亮的女人。
他滿臉相見恨晚的模樣長籲短歎,“柳州百姓人人隻知自己肚內空空,可這水災淹了良田,這糧又從哪裏來!
這些商人雖肆意提價,可好歹讓柳州百姓有一口熱飯吃。本官若強行令他們賤價賣糧,到時候他們將糧收在手中不肯出售,吃虧的不還是百姓?柳州又豈會有今日歲月靜好之象。”
這話乍一聽,好似有幾分道理,甚至你還要為他的用心良苦而掬一把辛酸淚。
可再一細想,便有些不對了。
方才在糧鋪門口,那些官差看著可不像是維護秩序的模樣,反而是在強逼百姓買貴價糧。
若說其中全然是商人自發漲價,誰會信?
莊錦年涼涼道:“隻是良田被淹而已,朝廷往年派發存在糧倉裏的糧呢?莫非也被水淹了?
既是朝廷的糧,就該來庇佑大莊百姓才是,何必在由得商人肆意欺壓百姓。”
於洋話語一窒,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好不難看。
半晌,他廣袖一甩,“糧倉的糧?殿下許是不知,今年氣候詭異,上月天降大水,導致水災,再上月,卻是氣候幹旱。
柳州天幹物燥,不知從何而降大火,將糧倉燒了個精光。想來或許是天降災厄,隻是這災厄為了懲罰誰,下官卻不得而知了。”
他嘴上這般說,一雙狹長的三角眼卻極為大膽地瞟向莊錦年,竟是暗示皇家無道,招致災厄!
好大的膽子!
莊錦年剛要暴怒,就被安重華一個眼刀掃來,不情不願地閉嘴。
他非是看不穿柳州一行的危機。
此處民風剽悍,知府於洋又顯得桀驁不馴,對大莊皇室的招牌並不認賬。若惹急了,暗下殺手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雖帶了護衛隨行,暫時唬住了於洋,可誰又知道柳州這地界上,究竟有沒有暗藏在背後的勢力呢?
正如於洋對他們所帶的護衛有些忌憚,安重華一行人,也對柳州官府滿是忌憚。
莊錦年暗自將莊玉星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日出行之時,自己提議多帶些人手南下,卻被莊玉星以邊關動**為由否決。
呸!
若他此行帶了足夠多的人手,哪用得著如此憋屈在這狗官麵前逢場作戲!
隻不過,還有叫他更憤怒的事。
他閉嘴了,於洋卻乘勝追擊道:“說起來,殿下方才所言不虛。若是柳州有了大批的糧,又豈會由著這些商人肆意漲價。
聽聞殿下此次南下帶了許多賑災糧食,不知會分多少給柳州?”
莊錦年臉色當即跟吃了蒼蠅一般難看。
這狗官!如此無禮囂張,竟還敢打他賑災糧食的主意?
他全然鐵青著臉將頭扭到一邊,隨安重華跟他去巧言令色。
果然,安重華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暴怒,仍是笑意吟吟道:
“賑災糧食一路運來,本就是為了救濟災民,於大人治下得當,替災民們領糧原是應該。”
於洋笑得眼中精光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莊錦年卻是握緊了手中折扇,一雙保養良好的手,捏出鼓鼓猙獰的青筋。
若安重華繼續這般,隻怕他要忍不住心中鬱氣,徹底跟於洋撕破臉!
好在,安重華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慢悠悠道:“隻不過這賑災糧如何分配,還得好生斟酌。
若分多了,後頭幾個城池隻怕要鬧將起來。若分少了,對於大人更是不公。”
她微微歎氣,似是愁腸百結,“殿下也是第一次賑災,想來不比於大人老練。不知於大人城中售賣糧食這麽久,可有賬冊在?
若能給殿下研習一二,知道柳州多少百姓,每日賣出多少糧,也好盡早算出需要給柳州多少糧食。”
於洋雙眸微眯,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她。
她這番話,聽起來自然是無懈可擊。
可賬本?
於洋眼珠轉了幾轉,才笑嗬嗬地拱手道:“郡主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下官立即將賬本整理清楚,今夜就送到殿下手中。”
他將安重華等人安置在府衙之中,便借口去整理賬本匆匆離去。
許言這才將他方才單獨離開時看到的景象和盤托出。
這城中許進不許出,糧價又如此之貴,的確有許多百姓買不起糧卻又無處可去的。
官府便號召百姓賣身為奴,或是典賣妻子兒女。
這柳州最大的商人,便是專做人口販賣生意的。
“方才我親眼瞧見,一個男子要將妻子賣出去,那接手的人牙子當眾便解了女子的衣衫,查看她的身子皮肉,實在是令人……”
許言一陣沉默,沒將旁的話說出口。
這一舉動,除了是要檢查女子的身體,更是為了羞辱她們的內心,也是為了讓賣妻子的男人沒法後悔。
身體都被人看光了,更被人牙子一雙手摸遍了全身,便是後悔,日後又還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過日子嗎。
這般將人口視作牲畜販賣,實在讓他心中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