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老天!一早便說了,要收就收我的命,何苦收我家三郎的命!他才二十歲啊!一家人都死光了,讓我一個人活著做什麽!”
老婦人拍地大哭,神情絕望。
一旁的人看不下去,好心提醒道:“別哭了,如今朝廷的糧隊來了,你也趕緊去城門口領糧食吧。”
卻聽那老婦人哭聲更重,側頭往安重華處側過臉來,竟是滿臉密密麻麻的黑色烏線。
莫說靠得近正在勸說之人,便是遠遠看著老婦人的安重華,都不禁心口猛跳。
這老婦人,分明是得了瘟疫,病入膏肓之狀!
卻聽那老婦人哭聲更重,分明神情似笑非笑,悲傷絕望直要透過哭聲撲麵而來。
“糧隊?如今如今來有什麽用,還能救我的命嗎!我家三郎剛斷氣,就不能早上一日,不,早上一刻嗎!
早上一刻,我家三郎怎麽會死!如今孤零零剩我一個,也該輪到我去死了!還去領什麽,索性早點死了,下了地府一家人還能團聚。”
她猛地撲在兒子的屍體上,嗚嗚悲哭起來。
便是安重華遠遠站在一側,都不免心中沉鬱無比。
她沒有上前勸說,而是腳步一轉,緩緩離開。蓋因此刻,高高在上的勸說,不過是在人傷口上再撒一把鹽而已。
蒼天總是捉弄苦命人,你若不認輸,自要強撐著麵對忐忑苦難。
可若你認輸了,他更會以最大的惡意來玩弄你。
而在這樣的世道,若想不認輸地活下去,該有多難。
青州本就是被黃河水患衝擊得最重的城池,似老婦人這般的災民,城中還有很多。
要賑災,隻是糧食和草藥遠遠不夠,唯有給他們希望,才能真正讓這座城池從災難之中重新活過來。
否則,水患的陰影將永遠蒙在這座城池上空,成為所有人無法掙脫的噩夢。
前世,或許大莊走上覆滅的路途,本就是順應天道。這片土地上的百姓苦了太久,誰能說滅國不是另一種解脫?
她周身好似被什麽陰影籠罩,安慕本就對她的情緒極為敏感,此刻更是第一時間便感受到她內心的孤苦和彷徨。
安慕下意識想說些什麽,絞盡腦汁想了片刻才道:“方才那老奶奶,說得不對,怎麽就下了地府才能團聚呢?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安重華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
一雙妙曼的美目,好似包含著萬千愁緒,又好似包含著無限的深情,就這樣輕輕柔柔地看著安慕。
安慕渾身都發起燙來,倍受鼓舞地繼續說下去:
“母親死的時候,我還小,如今連她的容貌都記不太清,隻記得她的手死死地抓著我,讓我答應她,一定要努力活著。
若我跟那老奶奶一樣,隻想著下了地府去跟母親團聚,她真見了我,定然會氣得再度活過來。”
他的語氣很清淺,也很平緩,恍惚聽起來好像自言自語。可卻逗得安重華噗嗤一笑,隨即又生出一股蝕骨悲涼之感,好似沉浸在他悠悠的嗓音之中,緩緩動情。
“若我母親不在地府,卻也不在人間,那這天上地下,想必也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既然如此,我自當記著她的囑托,好好活著。隻有如此,若那日母親想我了,說不定還能順著這份血脈親情找到我身邊。
若不然,她唯一的牽掛都沒了,該是多絕望。”
他說的這些話,安重華如何不知。
隻是方才驟然見到如此慘狀,又想起前世大莊百姓的悲苦,一時太過悲慟以致迷了心竅神誌。
如今驟聽這番話,若是別人口中所說也就罷了。
偏偏是出自安慕口中,一個自幼失去雙親,孑然一身長大的男子,其震耳欲聾的程度,可想而知。
是啊,雖飽受磨難,孤身一人在這世上踽踽獨行。
可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有千萬種可能,為何非要求死,去拚那虛無縹緲的團聚呢。
便是親人真在地下,若見了這唯一的親人也因失落沮喪而放棄活著的機會,他們又該多痛心、多失望。
她眸中閃過萬千思緒,最終撥雲見日一般,恢複了沉著的堅定。
安慕心中一鬆,不知為何又湧上一股極為強烈的衝動,倏地開口道:
“不過那都是以往,如今我將郡主視若天神,郡主讓我活著,我便好好活。若郡主開口讓我去死,我定然毫不猶豫……”
“住口!”
安重華惱怒地發出一聲嬌斥,攔住他的胡言亂語。
“方才還當你是個聰明的,怎的又開始說蠢話了。”
安慕不再開口,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卻讓她兩汪珍貴的瑪瑙珠子一般,隔霧看花叫人不由跌進深不見底的雙眸之中,心神不住往裏吸,好似美豔要索人性命的妖精。
安重華愣了一瞬,理智告訴她,該移開視線,再不然,就要深陷進去。
可放縱的思緒卻忽然任性地不想逃離。
安慕雖是男子還是武夫,可卻有著絕色之姿。
麵頰白皙如朝霞映雪,身姿挺拔如芝蘭玉樹,難怪前世人人都稱他為玉麵羅刹。
安重華雙眸微眯,緩緩湊近這張美得足以令天下人眩暈的臉龐。
被這**裸的目光打量,安慕隻覺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她的動作貼得很近。
小巧而精致的鼻翼,噴吐出安慕最為熟悉的檀香之氣,打在他的臉頰上,帶起一股入骨又鑽心的瘙癢。
他不禁遐想著,若這氣息打在他別的部位,該是何等滋味。
這一想法讓他心中更加激**,不禁深吸一口氣。
青州城中滿是洪水褪去後的腐朽味道,聞在鼻中絕不好聞。
可此刻安重華湊近,呼吸間卷帶著濃重的檀香清晰入腹,安慕隻覺臉頰漲紅,喉頭亦是輕滾。
卻見安重華微涼又柔軟無骨的手指在他耳邊一拂,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滾燙的肌膚上帶起一陣更加猛烈的火熱,便又抽身離去。
他下意識追逐著安重華的氣息傾身,卻見安重華舉起手中枯枝,“有樹葉落到你耳邊了。這麽大個人了,怎的這麽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