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華還未說話,便有官員主動出聲:“丁大人不是忙於北戎貢品清點嗎?哪有心思管別的事?”
薑凡次女是宣平侯世子側夫人,頗受寵愛。
他自詡跟後族有關係,平日在戶部自視甚高。
往日無人與他計較,如今有安重華出頭,眾人便覺不踩他一腳都是吃虧。
“這不合規矩,陛下不會批示的!”
安重華從籠袖中掏出一份奏折,“看來薑大人揣摩聖心的本事還需再曆練一二。”
她將奏折打開,尾部鮮紅的“準”字,如一個大大的蒲扇,將他臉扇得通紅。
有人將奏折接過去,眼睛一亮先讚了一句“好字!”
奏折上字跡舒朗,筆勢剛健強勢中又透著婀娜婉約,一看便知書寫之人胸有乾坤。
本對她有輕視之心的人,見了這筆字,倒生出幾分真正的佩服來,複又認真去看那奏折上的內容。
“……為壯大莊之財,豐大莊之物,特呈七條政令。
其政一,女子上工,店家可降低經營稅收二成;
其政二,未婚、寡居女子可立女戶,獨行於世;
其政三,莊戶婦人、女童、女戶,均可比照男子分地立戶;
其政四,女子行商……”
洋洋灑灑一路唱念,戶部之中已是落針可聞。
這些官員大多聽過醉仙樓女子入世一論,憑他們浸**官場多年的敏銳,自然知道將女子納入國家生產之中會創造多大的財富。
若說他們心中微妙的抗拒,便也隻來自於若跟女子同朝為官,恐動了自己的利益。
而安重華這份奏折,涵蓋“士農工商”中後麵三層,唯獨沒有動“士”這一級的利益。
這些當官的便也不再忌憚。
因此這七條政令念完,戶部眾人皆是神情興奮。
無他,若真能將國庫豐盈起來,戶部人人有功!
“郡主高才!”
安重華含笑聽著眾人的恭維,“陛下已然批複,隻是政令下發,還要仰仗戶部上下一心。”
她刻意停頓了片刻,“不知北戎的貢品清點完否?若諸位忙不過來……”
“清點完了!”
也隻有薑凡會拿這個來當推脫之詞,不過清點貢品,哪用得著戶部這麽多人出力,說來都覺丟人。
眾人拿眼去看薑凡,卻見他強作鎮定,實則雙目無神,神思不屬,雙目竟然透出幾絲倉惶無措。
方才奏章中,女子可比照男子分田立戶,那豈不是要重新核算國土?
那他私下的動作,豈不是要大白於天下?
他不敢深思,就已經被滅頂的恐懼駭得四肢僵硬冷汗涔涔。
安重華,她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報複他的冷眼與嘲諷,所以公報私仇出此毒計。果然,最毒婦人心!
她以為這樣就能在戶部占上風?不可能!自己背後有宣平侯府撐腰,有臨安世家撐腰,他不會倒!
還未想出該如何應對,又有消息在臨安炸出驚天響雷!
皇帝為宣平侯嫡長孫蘇楓和宣武將軍的孫女朱蔚月賜婚。
又頒下聖旨,封朱蔚月為五品定遠將軍,令她帶兵親赴雙山鎮守!
又是女子!
聽說是陛下身邊最信重的福公公親自去家廟將朱蔚月接了出來,送入宮中。
皇帝跟朱蔚月密談許久,才頒下旨意。
這一消息比安重華的政令來得震撼得多,大莊百姓利益,和大莊朝政局勢,可是兩碼事。
待到禦前隱隱約約有消息傳來,說這一旨意有安重華在裏頭出力,戶部之人對她才真正生出忌憚。
安重華,果然有染指官場的野心!
啪的一聲,方才還被人熱議的奏折,被一把甩在案幾之上,“女子入世,聞所未聞。
我等雖有心襄助郡主,卻實在無能為力啊……”
本眾星拱月的安重華,此刻身邊人作鳥獸散。
許言自身後默默出聲:“縱然陛下已經批了折子,若戶部官員不配合,新政推行亦十分艱難。”
安重華拈起奏折,方才眾人恭維時,她臉上絲毫未見嬌矜。
此刻被人冷落排擠,她臉上也毫無委頓愁容。
仿佛她胸中有堅不可摧之山峰,世間惡意猶如山間明月,雖會照出光影,卻無損於她本身的強大和堅定。
隻是站在她身側,許言就生出源源不斷的勇氣和信心,“不過,有郡主在,下官相信新政定然會順利施行。”
聖旨上給朱蔚月留的時間並不多,以至於她出宮後,連朱府都沒回,就急匆匆地奔赴雙山。
也是因為她在明麵上跟朱家已然撕破臉,此刻表現出生疏和怨懟反而更讓皇帝安心。
許多人湊在街上想著一睹朱蔚月的風姿。
她是從家廟直接去的宮中,因此隻身著素衣,一頭烏發以極為樸素的檀木簪束起。
瘦弱的身軀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更顯出幾分清高冷冽。
路邊不時有竊竊私語聲傳來,“女人也能當將軍呢?”
“這有什麽,莊陽郡主還去戶部當官了呢!聽說以後還要讓女人去做生意。”
“女人做生意?那不得賠光了!”
蘇楓跟她並肩而行,滿臉不敢置信,顯然還未從之前的震撼中回複過來。
聽說朱蔚月因救他而被關入家廟,他心急如焚。
趁著家中長輩不注意跑去鳳鸞殿求姑母皇後娘娘為自己和朱蔚月賜婚,誰料被嚴詞拒絕。
“家中早就為你看中了林太傅的嫡長女,她通詩書,善琴棋,與你誌趣相投。
你跟朱蔚月有緣無分,好不容易了斷,何苦又要強求。”
蘇楓哪聽得進去。
他一想到朱蔚月那麽高傲的女子會在家廟委頓一身,就覺得心中似被生鏽的刀子生生割成好幾塊。
什麽詩書前程,此刻竟比不上她的一張笑顏。
“之前我已經負過她一次,如今她又為了救我而深陷泥濘,我豈能袖手旁觀。”
“傻孩子,她哪是為了救你,分明是看重宣平侯府的權勢故意貼上你。
難為你一片赤誠,竟這樣被她騙了。
你聽姑母的話,回府閉門三日,姑母保證,三日後必不讓你為此事困擾。”
他還想再勸幾句,便被宮人壓著回府。
父母聽皇後的話,真的將他關在房內。在宮中傳召之前,他已然憂心到絕望。
此刻手握聖旨,看著朱蔚月冷堅毅的側顏,他還恍惚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