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搖需要時間。

她需要時間去過這麽一道坎兒。

一道,被親近人背叛和欺騙的坎兒。

“少夫人……其實……其實二公子對六小姐,也並沒有您想象中的那般寵溺與疼愛。”

霓裳身為奴婢,自是不該過問主子的決定。

從她被莫止湛分撥到沈扶搖身邊兒,伺候沈扶搖的那天起。她的義務,便是照顧好沈扶搖。

所有僭越的事兒,她都做不得。

所以很多時候兒,她將一切看在眼前,卻隻能旁敲側擊,不得直諱。

就好比莫慎兒這一樁事兒。

霓裳在侯府多年,又是個如此玲瓏剔透的人,多多少少能看清一些。

可這麽久以來,她在沈扶搖的麵前,依舊沒有開過半句口。

一來,是因自己的身份。

二來,是因沈扶搖太過疼愛莫慎兒。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她所說的任何話,都是蒼白無力的挑唆。

如今不同了。

沈扶搖已將莫慎兒看得清楚真切。

她身為沈扶搖的貼身婢女,若是再不說點什麽,如何對得起主子?

她小心翼翼道出了莫止湛對莫慎兒的兄妹之情:“這麽多年來,二公子之所以由著六小姐的性子,無非是懶得與青黛院那頭計較罷了。”

言畢,又添了句:“這侯府裏的關係,看似簡單,但卻複雜得很。少夫人雖初入侯府時日不長,但也總該有所察覺的。”

“所以呢?”

沈扶搖聽言,緩緩抬起素手,打斷了霓裳為她按摩的動作:“你早便知道慎姐兒的秉性,是嗎?”

說罷,又問:“不僅僅是你。就連醫清,蝴蝶幾人……不,甚至連莫止湛,其實對青黛院都早有防備。

隻有我!至始至終像一個傻子一般,將青黛院那頭當成好婆婆與好妹妹。”

“少夫人。”

霓裳收回了手,跪坐一旁:“還請少夫人恕罪!奴婢等人,對六小姐的秉性看得並不透徹。但卻都知道,二公子不喜歡六小姐。

咱們這些做奴婢的,素來都是看主子臉色行事兒。主子喜歡誰,咱們就多與誰親近。主子不喜誰,咱們便也跟著多防備幾分。

以前跟著二公子時,公子為人淡泊清冷,不喜與旁人多打交道。哪怕是青黛院那邊兒,也都隻是做好該做的禮儀,鮮少來往。故而……奴婢們也便學著二公子,對那頭的人多有幾分疏離。

後來跟了少夫人,少夫人對二夫人極為尊敬,對六小姐又甚是疼愛。奴婢們雖先有了防備,但也不得不尊敬幾分。”

言畢,霓裳想了想,又添了句大實話:“況且……況且有些事兒,是在經曆過後,才會有所成長。有些人心,也是日子久了,才能看得透徹。

與其聽從旁人的提醒,不如自己親身體會。隻有這般,才能更深刻幾分。”

“這話……”

沈扶搖想也不必想,便知道了此番話的來由:“是莫止湛交代你們的吧。”

“少夫人,二公子其實也是為了您好!您可千萬別與他置氣兒……”

“我怎會與他置氣兒?”

沈扶搖笑了笑,神色無奈且苦澀:“我隻是與自己置氣兒。”

氣自己為何如此容易輕信別人!

氣自己看人,隻懂得看表麵,而不會去品別人骨子裏的東西。

氣自己明明知道了莫慎兒的為人,還狠不下心來反擊。

氣自己滿腔的心思,換來了好姐妹的背叛!

辣鍋子酒樓是她開的!

她的酒樓若真的坐實了吃死人的罪名,那麽她這個酒樓主子,就算不被抓去償命,也定會被北定侯府休棄。

嗬……

她對莫慎兒這般好!

可莫慎兒呢?

竟要如此摧毀於她!

她……

她氣!

更心痛!

沒有不甘心!

隻有無限的荒涼與疼痛。

想到此,沈扶搖覺得悶極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兒,抬手便將馬車的車簾掀起。

卻不曾想,此時的馬車,正搖搖晃晃從官府門口駛過。

不知為何,沈扶搖突然想起了鄧夫人。

想起那日在酒樓門前,那拚了命栽贓陷害她的鄧夫人。

想起了官府裏,那無助而絕望的眼神。

想起大殿上的血跡,和瞪得大大無法閉合的雙眼。

有一瞬間,沈扶搖竟覺得,自己和鄧夫人是同病相憐的人。

不同的是,她被自己最信任的好姐妹背叛。而鄧夫人,卻是從頭到尾,都在別人的圈套之中。

鄧夫人……

她的丈夫,背叛了她。

她的婢女,背叛了她。

她的情人,也背叛了她。

她為了能讓兒子繼承家業,一頭撞死在官府裏。可卻不知,在她死後,他的兒子身邊兒,還有著兩個惡狼一般的仆人。

最悲哀的是……

她為了報複自己的丈夫,勾搭上了府中的小廝。

她與小廝有著私情,以為那小廝對自己專一不二。

但臨了臨了,那小廝卻隻肯喚她一句:“那娘們。”

嗬……

沈扶搖不知道,人死以後,是否還能看到世上的一切。九泉之下的亡魂,是否還會七情六欲。

若有……

那麽鄧夫人,有沒有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半分後悔?

罷了。

鄧家的事兒,與她沈扶搖何幹?

反正辣鍋子酒樓,算是度過了一劫。

而她沈扶搖,也因為此事兒,看清了人心,成長了不少。

虛驚一場,亦有收獲,該是滿足的。

回到星辰閣時,莫止湛竟侯在了花園的涼亭裏。

他一襲淡紫色的長袍,慵懶坐在石桌旁品茶。

微風拂過,亭子上掛著的白紗隨風而起,將那抹紫色的身影襯得若隱若離,猶如謫仙。

“回來了。”

他沒抬頭,卻緩緩開口。

路過的沈扶搖抬步邁上台階,在莫止湛身邊兒坐下,卻並不說話。

隻認真盯著他看,無半點羞澀。

幾日不見,莫止湛似乎又消瘦了一些。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說話的聲音也輕輕的,看起來好像生了病一般。

“事兒都處理妥當了嗎?”

許是見沈扶搖不說話,莫止湛終是將眼神從茶杯上挪開:“抱歉,這一次出了那麽大的事兒,也沒能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