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一月過去,湖畔荷葉蓮花兩相宜,江南風光無限好。
若水城郊的離湖中,扁舟三兩葉,隨波逐流,晃晃****。微風拂過,澄碧的湖水泛起淺淺漣漪,如夢如幻。
臨近湖心的一隻小舟裏,坐著一男一女。男子氣宇軒昂,相貌堂堂,穿著暗金花紋黑色衣衫,一看便出身不凡。而那女子,頭發挽成驚皓髻,隻插了一隻白玉簪,身上穿著素白色的裙衫,耳垂處也是白玉墜子,麵上未施脂粉。膚白如雪,與黑發相襯著,有一種素淡,卻讓人覺得驚心動魄的美感,一眼難忘。
而此刻,兩人正專心的看著小舟裏矮桌上的棋局,女子纖纖玉指中拈著一枚黑子,臉上的表情專注,但又似是猶豫不決。良久,棋子仍在指間。
“秋月,你這一局棋莫不是要下到日暮時分不成?”她對麵的男子一開始還能認真的等著她,後來看她猶豫半晌毫無動作,已經百無聊賴的伸手撥起湖水來。略微冰冷的觸感從指間傳來,湖水輕柔,繞著手指嬉戲。
冷秋月聽到他催自己似乎有些不滿:“流商你別打擾我,我正專心思考呢。”如今成敗可就在此一舉了,棋局上她已現頹勢,若是不能靠著這一枚棋子扭轉乾坤,可就來不及了。
南宮流商輕笑:“秋月啊,你莫要做無謂的掙紮了,輸就是輸了,我又不會笑你。”
“誰說你不會笑我的。”秋月十分不滿,索性將手中的棋子先放下,然後專心致誌的和南宮流商算賬:“上一次在依雲城,咱們兩個打賭的事,我不就是輸了嘛,你一直抓著不放,藉此嘲笑我!還有上上一次在花容城,你居然說我還沒那個什麽破花魁長的好看,我可都記著呢!還有上上上一次……”
南宮流商本來是一句玩笑話,全然沒有想到竟會惹得秋月這麽認真細致的同他算起舊賬來,一時間哭笑不得。急忙抓住秋月一邊數落他的罪行,一邊掰著手指數數的手,然後說道:“好了好了,算我錯了行不行,先把棋下完,旁的事回頭再說。”他最怕秋月掰著手指和他算賬的時候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能讓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聽到南宮流商認錯,冷秋月得意的瞥了他一眼,然後目光重新放回棋局。
不知不覺中,一刻鍾過去了……
南宮流商看著麵前手托著腮,眉頭微蹙,眼睛則緊緊盯著棋局的秋月,竟覺得千般可愛,忍不住看的失了心神。
她總是這樣吸引人,哪怕兩人已然成了親,曆經了千般萬般的磨難,她卻還是如同未出閣時一般嬌憨單純,惹人憐惜。然而若是隻說她單純吧,遇到事情的時候,她卻偏偏比一般的男子還沉靜,還能忍受。那雙明眸中,總是帶著光彩,讓人忍不住的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他時常想,自己也許就是被這雙眼睛迷惑的了,見了秋月第一眼,從此之後再也無法忘記。費盡心機才讓她喜歡上自己,然後娶回了家。
婚後的日子秋月又鬧著無聊,於是他又帶著秋月四處散心。從夙京城一路來到千裏之外的若水城,為的隻是讓秋月展顏,而不是每日皺著一張小臉伏在桌上數茶杯上的花紋。而離開夙京城之後,秋月也確實十分開心,隻需她開心,南宮流商就覺得放棄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約秋月就是他的劫數吧,難以逃過,他也不想逃過。對於南宮流商來說,隻要秋月在身邊,其他的一切都會變的不再重要。他孤寂了二十年才終於遇到她,因此無論如何也是無法放手的。
一個看著棋局,另一個看著她發呆,很快,兩刻鍾過去了……
南宮流商覺得這時間已經足夠將兩人從相識到如今發生的事情,全部的完整的回憶一遍了,而秋月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認真的看著棋盤,一言不發,目光專注。
原本不願打擾秋月,省的她又嫌自己妨礙了她,可是現在,南宮流商卻是真的耐不住性子了:“秋月,你再不下,恐怕到了日暮,這一局棋也是下不完的。難不成你想在這湖中的小船上過夜不成?”
冷秋月聽到聲音卻沒有再抱怨,而是認真的抬起了頭:“南宮流商,你覺得咱們兩個人下棋,最後的輸贏結果有幾種?”
南宮流商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卻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正常情況下,我贏。非正常情況,也就是你耍賴的情況下就是你贏啊。怎麽了?”依著秋月的棋藝跟他下棋是萬萬沒有勝算的,然而一直輸她就會越來越急躁,偏生又愛拉著南宮流商下棋。沒辦法,每次下棋的時候,南宮流商都會無奈的故意輸給她幾局,滿足一下她求勝心切的心理。
然而鑒於冷秋月的棋藝實在是慘不忍睹慘絕人寰,每次兩人下棋,讓子已經成為了既定的規矩。即使這樣,秋月還是每盤必輸,毫無勝算。
有時候南宮流商都會不明白,看她學別的東西也是挺快的,可是一到下棋的時候,怎麽就這麽笨拙,怎麽教也不會。在夙京城時,有一段時間,南宮流商搜羅了各種各樣的棋譜,還有好些棋藝超群的夫子來教秋月,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個個的夫子捋著胡子,以同情的目光看著他,然後告辭了……
從此之後南宮流商再也不在冷秋月那實在是拿不出手的棋藝上下功夫了,反正肯陪著秋月下棋的人,向來之後他一個人。
原先的時候,冷秋月還會讓別人陪著下,然而在她的棋藝不斷被嘲笑之後,她痛苦的放棄了和外人下棋。甚至一開始的時候,浮萍也是不會下棋的,就整日陪著她們家夫人看棋譜,有時候則陪她下兩子,到最後連浮萍都小有所成了,秋月仍是毫無進步……
南宮流商回憶著從前的事情,卻被“嘩啦”一聲打斷了思緒。
他急忙回神去看,發現整個棋盤都被掀翻了,棋子落了一地。然後是冷秋月得意的臉:“看吧,還有第三種結果。我失手打翻了棋盤,因此算作平局。”她笑眯眯的看著南宮流商,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開心。
南宮流商扶額,實在不想問她究竟是怎麽麵不改色的說出“失手打翻了棋盤”這句話的。
一邊起身將棋子拾起來,一邊和秋月說話:“這次失手也就算了,秋月啊,你可別次次失手。我這可是美玉製的棋子,不經摔,到時候摔壞了,我看你還玩什麽。”對於秋月來說,下棋絕對是用來玩的,雖然她每次都玩的異常專注。
“好吧,我知道了。”秋月依舊笑眯眯,也俯下身子撿地上的棋子。
待到將散落一地的棋子統統撿起來,秋月已沒了繼續下棋的心情,指著西麵的山:“南宮流商,你看,明日咱們去爬那座山吧。”若水城可真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遊完了湖就去爬山,倒也是一件趣事。
南宮流商雖然著實對爬山沒甚興趣,但是秋月提出來了,他就不會讓秋月失望:“你若是想去,那咱們明日去就是了。隻是你可別爬到一半就偷懶,到時候我可會把你留在半山腰不管。”依著她的性子,恐怕爬不到山頂就會喊累。
“流商哥哥,秋月要是累了,不是還有你嗎?”秋月笑的異常燦爛:“咱們夫妻一場,難道你真的忍心把我留在半路?萬一有壞人把我帶走了怎麽辦,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她才不信南宮流商會真的把她留在半山腰不管呢。
南宮流商聽著那一聲嬌滴滴的“流商哥哥”,頓時心情開朗。
雖然明知道秋月隻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故作乖巧的喊“流商哥哥”,平日裏都是大大咧咧的一口一個“南宮流商”。可是不得不說,秋月故意嗲著聲音說話的時候,南宮流商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不論她說了什麽話,都是有求必應。
如此,第二日的行程便算是定下來了。雖然南宮流商著實覺得“爬山”這兩個字,從秋月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實在是水分很大,畢竟她一向懶散,走幾步路都會喊累。
兩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會話,南宮流商憑目遠眺著遠處的山,冷秋月則手托著腮,目不轉睛的看著麵前的男人。
她一向都不喜歡回想過往,那對她而言,並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如果說真的有值得她喜歡的回憶,或許隻有與南宮流商相遇的那一段回憶了。那時候,在南詔國的皇宮裏,她與他第一次見麵,他隨著太子南宮流羽一起來求親,站在南宮流羽的身後,雖隻穿著臣子的衣服,卻叫她一眼看中了。
此後的曲曲折折自不必說,她與他之間來來去去諸多牽絆,相遇,分離,誤會,痛楚,一遍又一遍地曆經著,索性最終能夠牽手走到一起。
從南詔國到西域國,她與他都開始漸漸成長,昔日的八皇子已經是西域國功成名就的皇帝,而她也從南詔國的政治舞台上漸漸消失,無論選擇了那一條路,她想她都不會後悔與南宮流商在一起。
“南宮流商,若是換做你,你會後悔與我在一起嗎?”她忽然問出這句話來。
南宮流商一怔,隨即笑道:“傻丫頭,若是後悔了,便早就後悔了。”
從懸崖上掉下去的那一刻,瀕臨生死之間,他也沒有後悔過,那時候站在黃河河川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那些難民暴動,他的回憶一瞬間紛湧而至,那一刻他後悔了,後悔自己沒有好好保護她,讓她吃了那麽多苦。
如今時過境遷,一切早已過去,他感恩上蒼還能讓他將這一切找回來,似乎是為了印證冷秋月的心思,南宮流商忍不住微微挑眉,“你呢?你後悔了?”
冷秋月眨了眨眼睛,一臉俏皮,“你猜啊,猜中了我再告訴你。”
南宮流商無奈地搖搖頭,比起從前那個端莊得體的南詔國三公主,眼前的這個俏皮可愛的女子才是他真正心之所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