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謹勸有花勤折取,莫要辜負韶光。

庭前花開別樣紅,處處蝶飛蜂鬧,暖融融一片大好風光。沒有雨絲風片,沒有萬裏煙波,但一院子綠玉紅香,翠翠嫩嫩,嬌嬌軟軟,也足以賞心悅目。何況為了聊表拳拳真心,也為了撫慰冷秋月,林遠少將軍大人特意那秦芳湖新修了玉帶橋,翻補了滴翠亭,不論扶欄賞花還是戲水逗魚都是大好所在,上佳去處。

可惜,可惜,一片殷勤固然可嘉可許,奈何佳人實在了無心緒。

冷秋月死裏出生逃生,如今大病初愈,遂取一襲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裹了身體,愈發顯得仙鶴之姿嬌嫋不勝。顧念著她如今體虛畏寒,林遠生恐一陣風把她吹倒了,特特叮囑下人給她加衣服,因此不得已外罩品月緞繡玉蘭飛蝶氅衣,她本不喜歡這累贅寬大的衣物,奈何別人如此傾心伺候,自己再一推三拒著實矯情,不得不一層層裹起來。現在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顆錦緞香木合裏,精致繁複包裝著的一株人參----金貴倒是金貴了,奈何看不到未來,生機早已絕了。低低一聲歎息,說不盡淒涼意。

縱然皇帝病重,舉國謹慎行事,沒有人可以用心刻意的華貴裝扮,但公主衣物向來華麗,如今,袖口繡著精致的金紋蝴蝶,胸前衣襟上鉤出幾絲蕾絲花邊,裙擺一層淡薄如清霧籠瀉絹紗,腰係一條金腰帶,貴氣而顯得身段窈窕,氣若幽蘭。

縱然冷秋月向來不會用心裝扮,把自己銀鈴脆響叮叮當當的掛一身首飾,可天家血脈的用度絕對不會簡薄,淡掃蛾眉,一點朱紅微微粘上血色過少的唇,無粉無香卻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氣 ,耳旁墜著一對銀月掛珠玉墜子,用一支銀簪挽住烏黑的秀發,鬆鬆了挽了寶鴨發髻,一支點翠鑲玉紫珊瑚叉子斜斜別上,顯得清新美麗典雅至極。

少將軍大人一路走來,自有下人殷勤領路,可到了跟前卻又停了腳步,那麽美的一副景致,若是驚擾了,他簡直是罪人。可是一心急切無處訴,滿腔牽懷掛記無處說,奈何,奈何,如之奈何。罪人嗎?他早已是了!

林遠移步過來,倒是恭敬的行了一禮,“公主殿下吉祥,千歲千歲千千歲。”聲音朗朗,如鬆風過徑,颯然悅耳,瞧那模樣----低垂的頭,彎著的腰背,曲著的膝蓋倒是極為恭順,奈何那眸子裏一片瀲灩波光,嘴角那絲挑達的笑意早已出賣了他----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此刻他便要做那香吉士。

南宮流商遠在西域,他怎能不抓住機會好好表現?公主,可是南詔的公主。他林遠少將軍也是公主家的少將軍。

冷秋月縱然有著滿腔無可名狀的愁緒,瞧他那模樣也忍不得笑出來:這人倒是可以打扮了一番才來見她,用心良苦啊!藍底玄色步步高升團花的繭綢直裰愈發襯得他身段修長健美,有種柔弱貴公子身上絕對找不到的揚厲之氣,搭配著殷紅底五幅棒壽團花的玉綢袍子,愈發貴不可言卻又不顯奢華。哎呀呀,陌上花開正風流,誰家女兒不動心?

大抵女人都喜歡這種滋味,被珍惜被在乎的滋味。自己生命垂危,命懸一線,幾次磨難,險得命喪黃泉,而偏偏南宮流商卻不見人,她一直渴望著來拯救的人自始至終沒有出現,一片憤恨寥落之情,現在總算稍稍緩解。瞧著那風華正茂,一瀟灑倜儻的少將軍,忍不住抿出了一點盈盈笑意,便好似湖心一株柳,細枝兒柔條兒隨風一**撥亂了沉靜湖麵,好一派閑暇生動。

那林遠愈發的心跳砰然,卻不聽她開口免禮,隻得恭恭敬敬彎腰垂首,青絲落下,露出寬闊的肩膀,蜂腰猿背,精健糾糾。這卻是冷秋月忽然有了點玩心,在一個男人身上失望零亂便試圖在另一人身上補償理清。不公平嗎?嗬嗬?

自覺死了一次看透了一些事情的冷秋月,微微眯起了一雙眼睛,嘴角輕挑間帶出一片涼涼笑意-三分柔媚,三分金貴,三分淡然,還有一份天家的跋扈,我便做了,你奈我何?

那人依舊木頭似的佇在原地,想看著自己又不敢放肆的看,雙手恭恭敬敬的握拳合在麵前,躬身低頭,那視線,那從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露出的一點光,卻不自覺的上挑,上挑,再上挑,從華貴簡約的袖口上方劃過,瞅著那淺笑從容的人。終於,終於,開口搭訕,卻是俗套極了的句子:“今日天晴,公主出來走走?”

冷秋月,卻又轉過身去,十指尖尖掐斷了一株花枝,伸到水裏去逗魚,留給他一個曼妙卻柔弱的背影,半晌才涼涼的回答:“可不出來走走?少將軍淨會說些廢話。”

林遠倒是怔了一怔,大約是察覺到她在故意拿自己消遣,隻得苦笑搖頭,卻依舊恭敬的問道:“公主可大好了?”然後,不等她再次開口來堵,便隨即補充一句:“這句話可不是廢話,末將可是巴巴的特意來問候來著。”

冷秋月依舊不轉身,隻是那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映出的一張皎月般的麵龐,那沾了丹紅色的唇瓣終於勾起,薄腮微動,暈開一點柔情笑意。

南宮流商啊南宮流商,你便好好的呆在西域爭你的皇位吧,我冷秋月自有我的悠閑自在,到處都是送到我麵前的樂子,我何必自己辛苦的去尋?

這個時候,偏偏聽下人一路飛奔來報:“左相,張繼之張大人特來拜會公主。”手裏捧著一摞子錦盒,不用說又是滋補身體的東西,累累贅贅,倒虧得他不嫌麻煩,一次次往這裏送。林遠卻冷了一張臉,嚇到了喜笑顏開以為可以討賞的小太監。

從水裏瞧到一個人遠遠走來,倒是雲淡風輕不疾不徐,冷秋月卻站直了身體,這次死裏逃生多虧了他,左相大人可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人仿佛心有所感,抬起頭來卻看到冷秋月一片誠摯的感恩和真心的愉悅,不由的停住了腳步。修長的身影一動不動的站在荷塘邊大柳樹下。 他的袍服雪白,一塵不染。連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駁的樹影。 他的頭發墨黑,襯托出他發髻下珍珠白色脖頸的詩意光澤。 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這白楊樹一樣挺秀的身材中,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

冷秋月一瞬間有些炫目,自從死裏逃生之後,每一次見到張繼之總有一種**然心神的感覺,除了南宮流商以外,她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加優雅入畫的男子,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從他的麵龐感染到了她。

他仿佛永遠都是這樣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沒有笑, 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卻在忠誠的微笑著。優雅又迷人。

張繼之隻是停留了一瞬,便加快了步子,從從容容的走過來,站在一丈遠的地方,躬身一禮:“微臣張繼之參見公主千歲,公主萬安。”

冷秋月急忙伸了手,攙扶過來:“卿家免禮平身,相爺大人乃是冷月救命恩公,冷月如何受得起大人的禮?”

張繼之卻少退一步,避開冷秋月的攙扶,好一副遵規守據的臣子模樣,麵上恭酥已然,眼神裏卻一片溫煦:“公主多言了,這本是臣下的責任,職責所在。”

“僅僅是職責所在嗎?”冷秋月忍不住追加一句,瞧到他再次低眉垂首,後悔自己逼的急了,便說道:“相爺盡忠職守為國為民,江山社稷需要您,冷月也倍感大人恩德。”終究用些客套官話叉了開去,冷秋月為避免過於尷尬,特意命人快快賜座上茶。這一回身卻見到林遠依舊保持著躬身的行禮姿勢,這才想到少將軍大人一直僵硬到現在,忍不住有些想樂,一揮手:“將軍大人快快免禮。”

林遠這才鬆口氣直起腰,奈何麵色黑的像鍋底,白瞎了那麽好一身衣服。

茶香嫋嫋,香氣撲鼻。

茶是極好的雨後新摘碧螺春,杯子是上好的官窯青花瓷,人,也是極好的可以入畫的人。可惜端坐品茗的悠閑總是有人按捺不住打破,林遠忽然放了杯子一抱拳:“公主,我可不喜歡這寡淡口味,公主有酒倒是賞我一口喝喝。”

冷秋月笑了,也不管他一肚子老酸醋,倒是遂了他的心願,一招手早有識趣的宮女恭恭敬敬送上一壺胡虜血。白玉酒壺放在紅絲絨黒木托盤裏,遠遠望去倒像是一個雅致的擺設。原來冷秋月感念林遠的忠義熱血,早早備下了,準備著恰當的時候送出來。

玉壺泄瓊漿,玉手握玉壺,通體一白,甚至分不清哪裏是手哪裏是酒壺,林遠瞧得有些愣神,隻覺得那一雙滑嫩玉白的柔荑好似摸在自己心窩上,一下,一下又一下,“將軍請!”冷秋月淺笑開口,卻見那人一動不動好似變成了呆子,忍不住輕笑,再次提高了聲音:“少將軍?林遠將軍大人!”

“啊,哦,哇!末將失禮。”林遠這才反應過來,雙手捧過一飲而盡,好一派豪爽氣度,引得低頭伺候的宮女愈發低了頭,麵上卻忍不住升上紅暈。林遠卻是有心挑戰,眼見得張繼之依然低頭喝茶,忍不住笑容變大:“張大人你也來一杯?”